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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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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帳暖】

晚飯時間還沒到,穆信就匆匆離開了。

初然自去取了藥,拿了飯,一個人縮在營帳內,小心翼翼地熬著藥。火光映在臉上顯得她臉色不那麽蒼白。

既然曾澍遠都說了是風寒,那麽吃過藥後,定然很快會好。此地到處都是得了疫病之人,住久了只怕沒得病也給染上了,總要想個法子逃出去才是。

可是這營裏營外,把守那麽森嚴,要怎麽做才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覺呢……

她漫不經心地搖著小扇子煽火,一手托著下巴,專心思索。

那藥罐子裏散發著濃濃苦味,燈光下,藥草熬出的顏色竟有幾絲鮮紅。

初然一心想著事情,這一刻卻沒有覺察。

封禁令下達後,城內染病的人數逐漸減少,穆信也終於騰出空閑來,正巧今日早朝散得早,他護送王爺回府後,便立即出了門,在街上買了些熱乎的小吃,繼而就往城郊軍營處趕。

上回來時,他就提前向黃因池要了通行令,這回來的也順利,一路無人阻擋。憑著記憶往營中裏面而行,走了不多久就看見初然所住的營帳,他剛要伸手去掀帳子,屋中卻聽得有人爭吵。

“鳳姑娘,你快讓我看看,這非同小可,不能兒戲的!”

“不行不行!你定會跟那些說我這是得了病,他們知道了,我就更出不去了,不行不行!”

“有病就該治,你不治,病情會更加惡化的!”

“不行!”

……

穆信進屋時,正看見初然靠在墻上,手背在背後,表情凜然,曾澍遠則挎著藥箱,站在她面前,一副束手無策的樣子。

“怎麽了?”

“穆大人!”回頭瞧得穆信,曾澍遠大松了口氣,“你來得正好,適才我來替她診脈,怎知她如何都不肯伸手出來,我問她是不是不慎染了疫病,她卻又不肯說,可急死人了。”

他此話著實讓穆信心上一沈,也顧不得手裏還提著東西,幾步走到初然面前。

後者畏畏縮縮地又往裏頭靠了靠,低著頭不敢看他。

“……是真的得了瘟疫?”

初然咬了咬下唇,搖頭不承認:“沒有。”

看不清她的表情,穆信揣測不出真假,語氣卻柔和了幾分:“那把手拿出來,我瞧瞧。”

“還是別看了吧,沒什麽好看的……”初然把頭別到一邊兒,試圖岔開話題,怎料穆信突然就出手扣在她腕上,還來不及反應,左手就被他拽了出來。

“哈!”

手背上的皮膚潰爛一般呈現出一大塊淡紅的顏色,有些類似胎記,慢慢的在往胳膊以上蔓延。這癥狀和疫病如此相似,穆信一時怔住,初然見狀連忙抽回手,一面用右手搓著,一面擔憂地看著他的反應。

“斑疹成淡紅色,表面結節,皮肉單薄,果真是……”曾澍遠訥訥地後退了一步,“好好地怎麽染上了?你可是用過那些病人的碗筷?”

“怎麽會!”初然剛擺手,看著自己手上的紅斑又立馬藏在背後,“我的碗筷都是去那邊廚房領了幹凈的,一直也都是自己在用。”

穆信沈聲問:“那你可有到處亂走?”

“我都病著,哪有力氣走。這幾日我都是規規矩矩在屋裏呆著,哪裏也沒去啊。”

“……”

看了她良久,終究是重重嘆了口氣。

“上床躺下,我去給你拿藥。”

不等她回答,穆信已不由分說將她拉至床邊坐下,手裏的糕點尚且熱著,他亦塞到初然手中。

“你好好休息,別多想。”

隔著油紙包,暖意傳到手心,初然翻開來看,裏面裝著的竟是糍粑,她雙眼亮晶晶的擡起頭來:“買給我的?”

穆信淡淡勾了一下嘴角:“不然呢?”

“是在醉仙樓附近的那家買的麽?聞著好香!他家的糍粑最軟了,味道也甜,就是黃豆粉少了些,改明兒我也想自己做一回。”

一有了吃的,倒是什麽事兒都忘了。見她一邊狼吞虎咽一邊嘴還喋喋不休,拿著油紙包的手,皮膚潰爛得不成樣子。穆信不自覺地擰起眉來,不欲再看,只微微側過身,對著還發神的曾澍遠問道:“藥方呢?”

“哦……在我這裏。”

接過方子收於袖中,穆信轉身就要走,曾澍遠忙喚道:“穆大人要去取藥?不如我隨你一起吧,正巧也要往那邊去一趟。”

“好。”

走在營中,四下裏不是咳嗽聲便是綿軟無力的說話聲,處在這種環境,怕是想不病也難了。身邊兩個禁衛正擡了一具屍體經過,屍身雖用白布裹了,但露出來的皮膚卻皆是紅色,深一片淺一片的,著實是駭人。

許久沒有感受到這樣露骨的死亡氣息,穆信眉頭皺的越發的緊,面沈如水。

“穆大人也覺得可怕吧?”看他表情一直僵硬著,曾澍遠方開口。

“這種病我是頭一回遇上,因得病之人眼白和皮膚會變為紅色,故而醫者皆稱其為赤血癥。乍一看去像是被鬼怪附了身一樣……”

“可有得治?”

聽他這麽問來,曾澍遠停住了腳,警惕地舉目掃四周,待得確定無人監視他們,才壓低了聲音:

“穆大人,恕我鬥膽。其實,我一直有疑慮在心頭。”

看他舉止神秘,穆信遂順了話道:“說。”

“上次所用的藥方,我又回來仔細探究了許久,它應當就是治此病的唯一方子。從我娘親之前病癥有所好轉便能看得出,但為何後來她病情又覆發,我想了許久也沒想通,直到來了這裏……”

曾澍遠頓了頓,又道:“被送來此處的,除了真感染疫病的人以外,還有不少是染了其他病癥的病人,但住下不久後,他們竟都紛紛得了疫病,狀況和鳳姑娘別無二致。

故而……我猜想,問題不是出在藥方上,而是在藥材之上。”

“藥材?”穆信瞬間了然,“你的意思是,有人在這藥上動了手腳?”

“不單是藥,也有可能是水源,鹽,油這一類常用的東西。所以……我想,能將這個隱患除掉,疫病自然也會迎刃而解。”

“是下毒?”

“暫時還不清楚。”

穆信不懂醫術,亦不知這曾澍遠之言可否信得,但如今初然染病,他一番說辭聽上去也有幾分的道理,總而言之,若等醫官院想出藥方來,短時間只怕是難,凡是皆要試一試才能下結論。

“待我回城,我會好好查清此事。”

聽他這麽一說,曾澍遠展開笑顏來,忙向他鞠躬:“澍遠替汴京的所有百姓,謝過穆大人了。”

王府,花廳外。

溫子楚剛從顧家回來,凳子還沒坐熱,就聽穆信說初然得了疫病的事,他驚得站起身來:

“你此話當真?那病眼下都沒幾個人治好的。”

“從她的癥狀來看,恐怕是八/九不離十。”

石晏抓耳撓腮地想了一會兒:“那該怎麽辦?真要依那書生所說,去查藥材之事麽?咱們又不是大夫,萬一只是那方子不對勁呢。”

“眼下沒有辦法了。”穆信亦是考慮了許久,“疫病來勢兇猛,醫官院又半點風聲也聽不到,我怕她……撐不了那麽久。”

“有這麽嚴重嗎?”溫子楚聽他說得如此認真,也不由緊張起來,“事不宜遲,你們想怎麽查?有我能幫上忙的,盡管開口。”

“石晏先去城內各口水井之中分別取些水來。”穆信將一塊牌子遞給他,“我已同黃捕頭替你告了七日的假,這塊令牌你可調動王府內的侍衛,不過要謹慎些使用。”

石晏捏在手裏摩擦了一下,重重點頭:“好,你放心。”

“若屆時不是飲水的問題,恐怕還得讓你多跑幾趟,再查查城內食用的官鹽和油。”

溫子楚似想起什麽來:“官鹽一事,我倒可以幫忙。只管去太尉府走一遭即可,石晏官階太低,讓他去多有不便之處。”

思及也對理,穆信點頭:“也好。”

見他分配得這麽幹凈,溫子楚反而笑起來:“我們都有事兒做,那你呢?”

聞聲穆信竟尷尬了一瞬,靜默了片刻後,低低道:“我欲去一趟迎仙居。”

“啊?!”

他此話一出,溫子楚和石晏齊聲驚呼。

“你別不是把那小二說的話當真了吧?這些個酒樓茶館的夥計,都是順著食客的話說的,沒幾句能信得。”雖說溫子楚也很好奇穆信去逛青樓該是怎樣一副光景,不過話還是得提醒著說。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穆信卻是並未如他們所想的那麽多,表情淡淡的,“何況,我只是前去問些話,別的,又不做什麽。”

石晏不要命的隨口就道:“去都去了還不做什麽,是不是太可惜了啊。”

才說完頭頂上便被溫子楚狠狠打了一記,繼而聽他笑道:“你這小小年紀,成日裏盡胡思亂想去了。如今都什麽時候了,我就不信那秦樓楚館的,還能正常開張?”

很快,溫子楚就被他自己這句話狠狠的打了一巴掌。

晚飯後,站在那光芒刺眼的樓下,懸在頭上的燈球照徹通明,瀉著流蘇的窗內,在燈火輝映下,流光濺玉,美不勝收。

其中聽得女子笑語盈盈,聲若鶯啼,嬌滴滴地喚著來客。

他不由得打了個冷戰,閉目輕輕搖頭:“倒是真應了那丫頭的一句話,朱門酒肉臭……”

“啪”地一聲收了扇子,溫子楚仰頭往哪裏間望去,口中卻是問穆信道:“真要進去?”

換得後者冷冷的一句:“你本可以不來的。”

“如何能留你一個人在這兒。”他話說得好聽,其實也就是好奇,溫子楚嘴上不說明了,穆信心裏也知道,懶得同他計較,舉步只往那樓裏走去。

剛一進門,鼻間便聞得一股濃郁的脂粉香氣,他漸漸皺起眉來,到底是不喜歡往此地走的。眼前那個個皆著著精致妝容的女子繞來繞去,這麽一個人往那門口一站,自是惹眼得很,眾人見得他走進廳內,不多時便紛紛圍上來。

“公子可是生面孔,頭一遭來的麽?”

“公子好面相,瞧這柄劍呢……還是走江湖的。”

……

端得周圍聚了多少張臉,穆信仍舊一言不發,低頭粗略一掃,發現所尋之人並不在此。

好容易從群人裏擠了進去,溫子楚喘了口氣,看著自己狼狽的模樣不禁打趣他:“我是萬萬沒想到,穆大人竟這般受人歡迎。”

迎來某人一陣白眼,溫子楚只聳肩笑了笑,瞧那周遭的姑娘還在嘰嘰喳喳問個不停,他忙出聲打斷:

“諸位姑娘,不知顧樂娘可在?”

聽他一問,底下便有人嬌笑道:“找顧媽媽作甚麽?她都一把年紀了,可不糟蹋了你?難道我不夠美麽?”

“得了吧,說話也不害臊。”旁的一人伸出食指來往她太陽穴上一戳,嗔怪道,“就你這妖精樣子會迷惑人。”

“哎喲,這話說得,感情你幹著行都是靠眼神拉客的?別笑死我了。”

“呸,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

都說一個女人五百只鴨子,這滿滿當當的都不知擠了多少群鴨子了,溫子楚猶自汗顏著,不料聽得穆信道:“各位,在下只是尋那顧樂娘有事相問,可否行個方便?”

說話間他從袖裏取了一錠銀子來,燈光下熠熠生輝,立馬就被人搶了去。

“好說好說,媽媽就在後院呢,奴家馬上就帶公子去。”

話音剛落,背後就有個聲音驟然響起。

“哪個丫頭片子這麽大膽子,敢當著我的面兒拿客人的東西?”

這話聽著極其有威懾力,只見那一群的鶯鶯燕燕霎時散了開來,穆信和溫子楚擡頭看去,人群之間一個女子款款走來,藕絲琵琶衿的上裳,鮮綠純面百褶裙,一身大紅大紫的,著實是引人註目。

再瞧她模樣,雖已有些顯老,但約摸是脂粉的緣故,尚且風韻猶存。想必這就是那顧樂娘了。

她不緊不慢地走至方才那女子跟前,二話不說就將她藏在手心裏的銀子奪了過來,低頭啐了一口:“再這麽沒規矩,小心我撕了你的皮。”

“是……是……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顧媽媽……”

穆信話還沒道完,她就揚揚帕子,轉過身,連正眼也不曾瞧一眼:“二位有什麽事兒要問,隨我往裏屋來吧。”

“……”

溫子楚同穆信相視一眼,躑躅之下只好跟上去。

作者有話要說: 日更第三日。

萬惡的編輯一次又一次的將我的標簽改成武俠。

QAQ 到底哪裏武俠了,告訴我!!!

☆、【猶記多情】

迎仙居裏的房間大多設得花枝招展,暖香醉人,連茶酒都是甜的,溫子楚實在喝不慣姑且放下。

那顧媽媽倒一副將他二人心思猜透的模樣,優哉游哉地品著茶。

“兩位爺巴巴兒來尋我,不知是為的何事?”

“我等乃是開封府中的捕快,此番前來,特意查這瘟疫一事。”穆信說罷,朝他亮了亮腰牌,顧媽媽探頭過去,可還未看清,他就收了回去。

“原來是開封府裏的官爺呀。”她略一思索,咧嘴笑得跟朵花兒似的,“我就不明白了,這瘟疫能有什麽好查的?那不都是大夫的事兒麽?”

“這廢話就少說兩句。”溫子楚彈了彈衣袍上的灰,朝她一笑,“聽人說媽媽你也是得過這疫病的,只是尋了個好方子將病治好了,可有此事?”

“公子別說笑了,我若是真得了那病,眼下早就被送去城郊了,哪裏還有開張營業的機會。”她仍舊是笑靨如花,面不改色。

穆信淡淡看著她,語氣平靜:“這麽說來,你沒得過此病?”

“沒有沒有,哪個爛舌根兒的背後詛咒我呢,我倒還想知道。”

“你若真沒得過此病……”穆信緩緩走至妝奩旁,那上面擺的滿滿的都是胭脂水粉,除此之外卻有一個空的瓷碗,他將碗拿起,轉身道:“你若沒得過病,這碗裏的藥渣又是什麽?”

那顧媽媽臉色變了一瞬,隨即就笑道:“官爺太謹慎了,這藥不過是大夫開我調理身子的,我氣血略虧,脾胃不好,並不是染了疫病。”

“你莫非不知,近日城中但凡得病之人不分病情一律需送去城郊安置麽?”穆信也不看她,只把碗重重往桌上一擱,“砰”的一聲,顧媽媽也隨之抖了一下,聽他又道:“還不說實話麽?難道是想我現下就送你去城郊?”

“官、官爺……”大約也是被他的話嚇到,顧媽媽諂笑著搓了搓手,“這藥,其實是大夫開給我預防疫病的,不是調理脾胃……我半點病痛也沒有。”

“預防疫病?”溫子楚眉毛一揚,“那你從前得過疫病麽?”

顧媽媽抿了抿唇,猶豫道:“是染過那麽一小陣,不過很快就治好了,真的。”她說著撩起袖子來,給他們瞧。

“不信你們看,我身上可是半點紅斑都沒有。”

“藥方呢?”

“在我身上。”說著她就從懷中摸出一疊箋紙,端端正正遞給穆信。

“這方子……”溫子楚在一旁看完,帶著些許懷疑的神色,和穆信對視了一眼,後者亦是蹙眉,輕輕點頭。

“這方子是何人給你的。”

顧媽媽面露難色,低頭咬唇沈默了一會兒,才道:“是我的一個朋友……”

穆信接著問道:“什麽朋友?姓甚名誰?家住何處?”

“這……”她尷尬地笑笑,“二位官爺恕我難以奉告,這著實是友人的私密之事。”

“你不說?”溫子楚一面笑著一面拿那扇子往手裏一打,“就不怕我們帶你去那軍營之中?”

“奴家沒病沒痛的,你們有什麽理由帶我走?!”不想她竟臉色一變,冷哼道,“若是真要帶我走,那就叫黃捕頭來吧,我就不信我這健康的身子,你們還敢動粗不成?”

“你!……”

溫子楚沒料到她已不吃這套,一時心急,顧媽媽冷哼一聲,背過身去,連看都不看他們。

“二位,請回,奴家這裏,不歡迎你們。”

“呵,你這口氣……你可知道我是誰?”溫子楚展開扇子來,仰頭就道,“爺可是——”

“走吧。”話還沒說話,穆信就拽著他往屋外走。

“誒,我還沒說完呢!餵!”

……

夜幕降臨,月色朦朧,城郊外的軍營之內,巡邏的禁軍剛從營帳外走過,耳邊聽得整齊的衣甲碰撞之聲。

初然坐在鏡子面前,一個勁兒地摩擦著脖子上的紅斑,那顏色不深不淺的,一眼就能看出來。不過短短一日時光,斑痕竟都擴散到了這裏,過不了多久只怕滿臉都是。

光是想著她就覺得渾身涼颼颼的。

“初然姑娘,該吃藥了。”

曾澍遠從帳外進來,手裏尚端著一碗熱氣騰騰,苦意甚濃的藥湯,但見她湊在那鏡子前,不停的看著赤血癥引發的紅疹,他心上生出些許同情來。

“你莫要再碰了,一會兒該把皮磨破了。”

初然唉聲嘆氣:“皮磨破了又怎樣,也總比這些疤要好得多。”

剛一擡頭,曾澍遠就把要放到她跟前,初然沒辦法,擰著眉一口喝幹。

“這藥太苦了。”

幸而穆信給她買了一大袋的紅棗,一日喝三次藥,都快把藥當飯吃了。

“也沒見得這藥有什麽效果。”她撇著嘴搖頭,“橫豎都治不好,何必還要喝。”

“這哪裏的話。”曾澍遠亦是每日忙得不可開交,早間照顧完母親之後,即刻就要來給初然把脈,雖是觀察得細致,但病情依然是日益加劇。這病從剛剛出現至今,似乎越來越厲害起來,一開始七日才會出現紅斑,如今兩日就有狀況,若還不想出法子根治,只怕往後就……

“咦……”

初然正磕著棗子,但見曾澍遠眉頭一時皺緊一時松開,摸了許久的脈,卻還不說話。

“怎麽了?……該不是我又得了什麽奇怪的病了吧?”

“不不不,那倒不是。”曾澍遠慢慢抽回手,偏頭思索,“奇怪,脈象比起之前似乎好了一些。”

“真的?我在好了?”初然騰地一下瞪大了眼睛,“這麽說來,我這斑也會很快好了麽?”

“這……我也說不準。”曾澍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繼而又將藥箱挎上。

“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來看你。”

“好吧。”

將走之時,他目光落在初然擺於桌上的一把紅棗,眸子轉了轉,繼而若有所思地走了出去。

屋外已夜深,人靜之初,半點聲音也無。

吃罷東西,初然拍拍手裏的殘屑,忽而想起來自己似乎許久沒有練功了。她往包袱裏翻了翻找出那本秘籍,飛快脫了鞋襪上床去盤膝而坐,又將秘籍放在面前,翻至中間一頁,見著那秘籍中所示的圖樣,緩緩提氣。

師門之中最上乘這門武學的基礎她已練成,餘下就剩那最後的幾層,而卻她一直沒有時間細細專研。

閑來無事,便再溫習溫習心法,興許還能強身健體,說不準就把體內的病祛除去了。

如是所想,初然調整鼻息,閉目輕輕吐氣,腦中默念口訣,剛將下丹田之氣升至膻中,猛然間胸口一陣絞痛,她忙忙停下,不想卻自口中吐出一口血來。

初然大驚失色,再不敢想心法口訣,只拿了手絹擦拭血跡,心道:不好不好,定是這病的緣由,連功夫都沒法好好研析。

心窩處還在隱隱作痛,她不敢造次,抱著被子縮到墻角,心有餘悸。

帳外巡邏的人又走過一波,腳步聲整整齊齊。

翌日,清晨,王府後花園。

“哈?!你們竟然沒有問出來!”

石晏正在啃饅頭,難得他今日下午才巡街。

“那青樓的老板娘花花腸子多得很呢,哪兒這麽容易對付。”溫子楚搖晃著手裏的茶杯,說起此事心中就郁悶。

“她這麽有意替那個寫藥方的人隱瞞,想來此人定然可疑。”石晏吞下嘴裏的東西,“對了,那藥方呢?寫的什麽?”

穆信將方子拿出來,又看了一遍。

“這個藥方,和曾澍遠給我的那一份,應該是一模一樣的。”

“一樣的?!”這回,石晏的脖子伸得更長了,“也就是說,那書生的方子是行得通的?”

“問題果然不是出在藥方上。”穆信收好此物,覆問他,“讓你去查井水,你查得如何了?”

“嗯,照你的吩咐,把城內五口井裏的水都送到翰林醫官院去了,那裏的太醫都說水沒有問題。至於百姓做飯用的油,也沒有問題。”

溫子楚也接話:“昨日我也曾去了太尉府,他們說這鹽都是府中人親自押運的,旁人動不了手腳,況且整個太尉府亦無人染上疫病。”

穆信猶自緩緩頷首:“照此看來,藥材的問題當真是最大的。”

“要說藥材麽……眼下城內最大的藥鋪要數那唐家藥鋪了,其次的就是仁安藥堂。不過宮中藥材大部分就不知是從哪裏采辦來的了。”石晏歪著頭,喃喃自語。

眾人皆沒有再說話,各自想著心事。

眼見氣候越發的冷了,即便是穿著件厚厚的大氅,外面的風打在臉上,仍是刺骨,過不了多久估計就會下雪了吧。

石晏往手裏哈著氣,忽然道:“也不知道初然過得怎麽樣了,這天氣這麽寒涼,那種地方……應該也是很冷的吧……”

他說著話,只顧搓手,卻沒註意旁邊兩人很有默契的擡起頭來,但周遭依然無人說話。

一陣風起無葉無雨,枝上寒鴉棲息。

城門的守衛,直到晚上才稍稍松懈下來,白天雖用了腰牌出城,卻不想被人攔住,穆信看著買的栗子已然是冷了,不禁有些遺憾。

距封禁令下達已有半月了,初然也是住了好幾日,不過瘟疫卻尚未被遏制,城裏接二兩三的還是有人被送來此地,照這麽下去,醫官院只怕也要清理大半的禦醫了罷……

“啊,這不是穆大人麽!”

視線雖不怎麽清晰,接著暗淡的燈光還是能辨認出是曾澍遠,穆信停下步子來。

“穆大人可是來看初然姑娘的?”

穆信輕輕點頭:“她的病如何了?”

“誒……時好時壞的吧。”知道他必定是會問的,曾澍遠顯得有些愧疚,撓了撓頭,僵硬地笑道,“不過風寒的癥狀是好全了,就是……就是那皮膚上的紅斑有些嚴重。”

“是麽?別的呢?”

“別的都挺好的。”

因聽他這麽說來,穆信稍稍寬心。如今最怕的便是初然病情惡化,一旦陷入昏迷,那就真的是回天乏術了……

“初然姑娘剛服了藥,眼下應該還在休息。”曾澍遠捧著剛領的一包藥,如是說道。

“我去看看她。”

穆信也未多想,略一頷首後,轉身就將往初然的房間走去。

“誒——”曾澍遠伸手本能想喚住他,但因穆信走得太快,話到口中最後還沒出口,他就已走出好遠。

初然的營帳其實很好辨別,在精銳營中,最小的那個便是,穆信從陶木晴處拿了些許厚衣裳來,剛撩起帳子要進去,“啪”的一下卻被人推了出去。

還沒弄清是什麽情況,就聽得初然在裏面急聲說道:“別、別進來。”

穆信微微一怔,不明所以,只道是她不知來人是自己,方道:“是我。”

“管你是誰,都不能進來!”

猜想她或許是在更衣,穆信往後退了一步,對著那帳幕輕聲道:“你若是不方便,好了再叫我也行。”

“……”

裏頭靜默了片刻,隨即就有個低低的聲音:“你還是別進來了……要是有東西帶給我,擱在外邊兒就好。”

穆信聽得愈發莫名其妙:“為何?出什麽事了?”

“沒、沒什麽事……可是,也算是大事……反正,我死都不會出這個地方了。”

初然這麽沒頭沒腦的說著,穆信也不知該如何是好,隔著帳子,看那上面深深地映著她的身影,似乎離自己很近。

見他許久不說話,初然以為他大約是走了,故而試探性地往前湊了湊。怎料剛一上前,帳子就被他謔的一下掀開,帳外對面正燃著一盞燈,清清楚楚地照著她臉上那一大塊的紅印,初然始料不及,幾乎快哭出來,驚慌失措地伸手去捂臉。

短短不過兩日,穆信也是沒想到那紅斑已擴散到了她的臉上,一時語塞。

他的沈默令初然更加難過,只當他是被自己的容貌嚇到,傷心得落下淚來。回想自己這段時間可算是倒黴到了極點,先是掉了牙,如今又毀了容,往後還怎麽見人。

瞧她哭得安安靜靜,穆信也是頭一回看到,心中百感交集,亦不知怎麽開口,思慮之下,他方上前,輕輕拿開她的手。

初然一面抽泣一面別開臉,怎麽也不肯。

“你別看我的臉。”

穆信搖了搖頭,柔聲道:“不妨事的。”

臉頰被他指腹悠悠摩擦過,初然頓覺皮膚灼熱得厲害,她眨了眨眼睛,淚水驀地滑下來。

眼前的穆信離他不過幾寸距離,燈光下愈發襯得他眉目如畫,清秀俊朗,但又看他的神情,仿佛只專註在自己臉上的紅斑上,她終究是不自在起來,擺頭甩開他的手。

“我的臉是不是很難看?很恐怖?”

穆信薄唇輕抿,眉峰皺得很緊,半晌沒說話。

初然嘴角一撇,眼看又要哭出來,穆信忙道:“沒事的,不難看。”

“……都這樣了,還能不難看?”

說難看她會傷心,說不難看她又不信,穆信也覺得很艱難,只好道:

“至少我不覺得難看。”

“真的嗎?”不管他話裏真假,初然聽了多少覺得十分安慰,拿袖子抹了抹眼淚,強自笑道:

“你說不難看,那就不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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