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知縣怎麽可能不清楚，這小子話裏話外的意思，不就是嘲笑自己的官職低？

過分，真的是太過分了！

他自個收拾不了，這些螻蟻小民，不代表自己收拾不動，他還在猶豫著該怎麽開口時，晉豐收開口了。

“大人！”他臉部肌肉劇烈抖動，這是他在強忍著腿上痛楚而引發的面部肌肉顫抖。

這種情況很正常，柳宓清楚，竇知縣卻不清楚，估計是以為他也是得了什麽怪病，男人有點害怕的往後縮了縮身子。

“老爺我是為了鎮子上所有的人考慮，你瞪我做什麽！”

“大人，他們是奄奄一息了，但是，還沒死啊。”他跪在地上，面上帶著痛楚。

“沒死？”是啊，沒死，跟死了有什麽區別？反正也是救不活的。

“他們拖幾日就多幾日的痛楚，這疫情這麽嚴重，難不成還幻想著治好不成？”

竇知縣說的語氣雲淡風輕，似乎在嘲笑著他們不自量力，異想天開。

姚大江連連點頭，“大人，是的，可以治好的，真的，我們村子裏有人治好了，一開始滴水未進，可是現在活蹦亂跳的，能吃能笑，大人，既然一個能治好，那就證明這疫病是可以治的。”

竇知縣身子不由自主的動了動。

能治的好？

這不是笑話是什麽？

他冷笑。

不過是這些升鬥小民為了保住這些沒用的螻蟻的性命，特意編造的說辭而已，真以為自己天真，能相信不成。

程梁在他身後同樣聽到了這句話，他沒有懷疑，腳步迅速朝前走了一步。

他自己雖然福大命大，沒得病，可是，自家家裏人就沒這麽幸運了，他的堂姐，還有表弟，這些日子都在醫館呢。

要是像他說的，真的能治的話。

那是不是代表，自己親人們，也有治愈的機會？

可是，片刻，他被自己腦中迸出的可笑想法，逗得苦笑起來。

怎麽可能，這時候都死了這麽多人了，醫館裏收治的病人只多不少，甚至連大夫自己都搭進去了，死了幾個，這疫病來的蹊蹺，分明還沒藥能治好的，如果真的要讓他相信，除非，除非是那個人在。

可是她都失蹤了這麽長時間。

到處沒有她的消息，更沒有她在哪裏行醫的消息。

要是她在的話，就好了。

可惜……

“這些話騙騙小孩子就算了，大人我好歹在位這麽些年，你以為隨便說些話，就能哄了本官……”

你們這些人別想哄了老爺我！

“竇大人在位這麽些年，想來經歷的大風大浪也不少了，也不知道，先前被毒蛇咬過的傷，現在如何了？”

他正要諷刺一番時，人群裏傳出少女沙啞的聲音。

這道聲音有些熟悉，他一時間沒有聽出來到底是誰。

可是……

知道他被蛇咬了，這事除了府裏的，還有手下這幾個官差外，沒人清楚啊。

那個聲音分明是道女聲。

難道？

他頓時想到什麽，渾身打了個激靈。

難道是，難道是她？

自個那個闖了大禍的……便宜閨女？

想起鎮子上那件事還沒了結呢，這些日子也沒聽到她的下落，悄悄打聽了一下說是失蹤了，他都以為死在這個瘟疫裏了，誰知道，這是在這貓著呢？

要是被人發現了他跟這丫頭的關系，那，自己肯定會被遷怒，而且，官途，官途也……

竇知縣嚇得從馬車上翻下來。

“這是……”程梁也聽出了這聲音是誰。

他朝著聲音傳出的地方望去，那個在得病的村民中間，格外打眼的姑娘，一步步的朝著他們走來。

“老大，老大，你快捏我一下，看不是我的錯覺吧？失蹤了這麽些日子的人，竟然是在這個村子裏？”

他驚悚的說了好久，老大沒任何反應，只是一直望著那個方向。

頓時，他腦海有了個念頭，老大，該不會，早早就知道柳姑娘是在這裏吧？

…………

“哎，你做什麽！”柳宓一步步的朝著他們走去，晉豐收雖然不解，但卻也一把抓住了她的袖子，這小丫頭來路不明，剛見她的時候，她情緒也不高，眸子裏透著生無可戀，但是，這十多日在村子裏，她不吭不響，但是幫了他不少忙。

雖然不知道她怎麽會出現在村子裏。

但是，既然是在他的村子裏出現，那自個就有立場來保護她。

他咬牙拉住她袖子，不讓她動彈。

柳宓豈能不懂他的含義？

一直面無表情的臉上，多了抹笑意，雖然口鼻被遮攔的嚴實，可是眉眼彎彎，很容易讓人清楚她是在笑。

“我沒事。”

推開了他抓著自己袖子的手。

一步步朝前走著。

她不是一文不值的。

別人求不來的平安，健康，她不能白白浪費掉。

那個人都已經快要死了，還知道護著她，村長都斷了一條腿，每天處在這些危險中，也不放棄他們，自己，又怎麽能浪費這條來之不易的性命？

荒唐，人生有一次就足夠了。

“你，你別過來！”竇老爺這次是真的怕了。

柳宓在眾人不解的神色中，一步步走來，掀開了圍著她身上的布。

“竇老爺，好久不見。”

是啊，可不是好久不見咋的，但他是一點都不想見她啊！

少女大大方方的露出本來面容，雖然這十幾日日子過的不大舒坦，面色氣色也與以往相差甚遠，但是因為想通了些事，氣度完全不一樣，尤其是那雙眸子，烏黑明亮，讓人不敢直視。

她得不到回應，又大大方方道，“竇大人，雖然我們之間有點不足為外人道的牽扯，可是您這麽對待救命恩人，這不大好吧？”

竇知縣縮的脖子都看不到了。

不足為外人道？

關系？

誰想跟你有關系！

倆人這邊打著啞謎，剛剛從火中劫後餘生的眾人有些不大清楚，姚大江啜泣之餘頂了下他二叔，眼神詢問著他，這人是什麽來頭。

晉豐收抿著嘴角，他也不清楚，只知道這個姑娘當時就突然出現的。

平安寨自從被發現疫病後，就不缺人進來，他一開始也以為這姑娘是得病被人扔進來的，後來發現並不是。

如今再看這姑娘同眼前眾人的熟稔態度，心底暗暗的吃驚，她這到底是什麽身份？

腦袋裏模模糊糊有個想法，她來之前，村子裏依舊沒什麽變化。

變化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虎子的病。

他明明記得先前自己給虎子看診時，他是得了疫病不假，可是在燒毀的那日，他竟然跟回光返照似得精神了許多，身體也在恢覆健康。

要是旁人跟他這麽說，道聽途說自己肯定不信，但是，那是自己親眼所見的啊，這還能出了錯，有了假？

如果真的是她，真的是她的話……

她一步步的逼來，縣太爺坐立不安，他這節骨眼上，滿腦子在想，如何不讓她跟自個攀上關系，不帶累自己，情急下，大喊道，“柳宓，你忘了吧？十幾日前，你可是親手治死了一對夫妻，當時本官想要開堂審你，可惜你消失的沒了蹤跡，現在倒好，你自己出來了，那就好說了，先把那事給弄清楚，咱們再說別的。”

秦淮不客氣的眼神直直的盯著他。

竇知縣想起秦淮跟這丫頭的交情，心想真是壞事，趕在他開口之前，慌慌張張道，“秦淮，她身上背著兩條人命，跟你有交情，你也別想替她開罪，還有，更別妄想是我恩人，誤打誤撞下救了大人我一命，就想要挾我放了你，不能！”

他努力吹噓著自己的形象跟英名。

平安寨的人已經從倆人之間零星模糊的對話，想起了什麽般，鎮上死去的夫妻，他們有所耳聞，聽說是鎮子上特別出名的一個神醫，出了岔子，治死了男人，然後他的妻子受不了打擊，跟著了解了性命。

這件事真真假假，他們不清楚，唯獨清楚地是，那個傳聞中的神醫很厲害。

如果他說的都是真的，如果都是真的。

眼前這個姑娘，這個姑娘，就是，就是……

小神醫？

他跪在地上仰視著這些在他世界裏，高高在上的貴人們。

虎子是她救的。

是因為她才沒能死的。

她既然能救一個人，想必也能救下其它的人。

真正的希望，是她啊！

“我來這也不是想要您放了我的。”

“那你是什麽意思！”

秦淮眼底帶著笑意，是啊，你是什麽意思？

“不能燒了他們，就像村長一開始說的那樣，這裏面這麽多人，你沒權利奪了他們的性命。”更不能放火，燒死他們。

她眼底的認真不言而喻。

“不燒死他們，疫情更厲害了，你來負責嗎，你能嗎？青山鎮上的這麽多人，你都能保證，他們不會因為他們而死？你能嗎？你能嗎！”

好久沒人挑戰他的權威，他難得發了次火，圓潤的縣太爺跟個發好的白面饅頭似得，鼓鼓的臉頰通紅，胳膊指著她，氣的像是下一刻就要暈厥。

“嗯，我能。”

面對他咄咄逼人，柳宓沒惶恐，驚訝，更沒有她這個年紀該有的爛漫，膽小，她仔仔細細，認認真真的回答著，“嗯，我能。”

就像是當時明知道那人死去的幾率很大，她還是想試試一樣。

失敗的打擊讓她一蹶不振，險些喪命。

可是再度面臨同樣的選擇，她不甘心的想要再試一次。

嗯，再試一次。

就像是當初沒能抓住那對夫妻的手一樣，這次，她會努力抓住這些人，嗯，不死心，不自量力的再試一次！

“我說，你，你……”他覺得今個出門真的沒看日子，怎麽就碰到了這些刺頭，“你想試，你拿什麽試！”

“大夫呢？沒有，就你一個人，真的以為你一人之力力挽狂瀾呢？藥物呢？你有藥草嗎？鎮子上的藥都已經供不應求了，別指望我能給你送藥。”

“哎呦，縣太爺，這可不是我師傅一個人呢！”

他話音剛落，眾人身後傳來沙啞的男聲。

柳宓等人順著聲音來源地方望去，是宋丁海，他來了，不止是他，馬車上還跳下來一個無比眼熟的人，是薛丁。

倆人大步流星朝著她走來，笑意溫暖自在。

柳宓覺得眼眶有些濕潤。

“縣太爺，我們來的不是很晚吧？路上浪費了些時間，去找了幾個幫手。”

說罷，掀開車簾，從馬車上下來了幾個不甚熟悉的面孔，是鎮子上為張家少爺辯證時見到的那幾個年老的面孔。

他們怎麽來了？

宋丁海撓撓頭，他收到秦捕頭的信兒後就開始張羅了，其實猜想了一下，按照她的性子，自己也能猜出幾分，師徒同心，師傅需要幫助，自己怎麽可能退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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