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間沒有隔夜仇，孫氏這會雖說生氣，可是也知道柳宓性子是什麽，下次有這事保不齊還得由著性子來。

該上這丫頭了還能怎麽的，只能多嚇唬嚇唬，讓她往後掂量著辦事，別讓人心驚膽戰的。

好在柳宓也是個滑頭的，送走了大姐跟大姐夫，眼珠子一轉，嚷嚷著累的不行要休息，轉眼間跟兔子似得鉆到自個房間去了。

一開始就是想躲避孫氏睡個安慰覺，但是這些日子精神緊繃的著實厲害，腦袋一沾上枕頭，聞著被褥裏滿是陽光的味道，她昏昏沈沈的睡了過去。

柳家一派祥和，趙家現在卻是兵荒馬亂。

周老太醫把脈後起身，暗暗搖搖頭，自從上次辯癥後，自己開了些藥方，當時也說過他這病是治不好的，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但是從他病癥上來看，最起碼富養著，也能撐個半年一年的。

怎的才月餘不到，病癥就到這個地步了？

“周太醫，您看……”白氏眼睛腫成核桃大小，拿著帕子擦拭眼角時，小心翼翼的瞥著他的神色。

“我開的方子，還照樣吃嗎？”心裏明白些什麽，但卻不能直說，他幽幽的嘆了口氣，想要看一下後來他吃的什麽藥。

白氏心裏一驚，電光火石間，心裏依舊盤算出對策，但凡稍微有些本事的大夫，知道主家不信任他，換了藥，肯定要生氣一番，尋常人家都要如此，更何況是周太醫這等名醫？

他要是得知自己用了旁人的藥，八成是要生氣的……

“周太醫，您說笑了，您開的方子，我們自然照吃不誤的……”白氏睜眼說著瞎話的本事真是不小，周老太醫自認為脾氣不錯，聽到她這話後也氣了幾分。

“諱疾忌醫的道理，看來夫人還是不清楚，當初既然不相信老朽，何苦這會再請老朽過府？況且，另郎已經到了這步田地，你還這般遮掩，真是……”

周老爺子原本沒有告老還鄉時，在宮裏都是伺候的天子，太後那等貴人，此刻如果不是此人摻和上柳宓那丫頭，用轎子擡都擡不來他！

他動了惻隱之心，想著盡力一試，偏這婦人摸不著頭腦，弄不清事情嚴重性，一個勁的在跟他打啞謎！

就像是先前白氏害怕的，這些大能都有自己的脾氣，眼下見她這般沒輕重，怒氣上湧，“夫人不願意據實相告，想必還是不信任周某，既如此，那就告辭了。”

他說罷，在外候著的周家下人便推門而入，想要扶著老爺子回去。

白氏大驚失色！

她深知，如果把徐老氣走了，兒子就真的是沒命了！連徐太醫都不接手的病人，其餘的那些烏合之眾，怎麽敢來湊熱鬧？

渾身戰栗下，她讓人去把先前‘神醫’的方子取來。

周老拿著方子，細細的瀏覽了一遍，金銀花5錢，白鮮皮5錢，土茯苓5錢，薏苡仁5錢，防風5錢，木通3錢，木瓜3錢，皂角2錢，歸尾5錢，紅花3錢，大黃3錢，確實是對癥的花柳病的藥。

而且對方用藥也精準，想來這少爺最近幾日精神好轉，多少是這藥起了些作用。

可惜。

這藥雖能起了清血解毒，消腫止痛的功效，但是治的卻是楊梅毒，雖說對初期的腫痛，便溺淋澀，筋骨疼痛有奇效，卻不符合如今他的病癥。

“徐老爺子……”白氏見他看著方子，久久不言語，心裏恐懼如何能忍住？斟酌了片刻，還是開口詢問了。

他聽到動靜，搖搖頭，放下了手裏的藥房，暗自搖頭。

“我先前所開的，樸硝、桃仁、赤芍、全蠍、浙貝母、血蠍、金銀花、野大黃、茯苓、炮山甲、車前子、蜈蚣，雖然看起來藥性大了些，但針對的卻是張少爺大便下血，咽喉腫爛，鼻爛，發脫，身發梅痘、梅疹及魚口、便毒的癥狀，如果你按著這方子抓藥，好歹還有個搏的機會，但是現在……”

“現在怎麽了？”白氏頓覺心口窒息的厲害，面上帶著驚懼，顫抖著聲音問著他。

“老夫無能為力了。”

白氏楞住了。

先前，上次請來周太醫，他雖然嘴上沒說保準能治好，但也說了會盡力一試的話，那就證明兒子還有康覆的可能。

但是現在……

他竟然直接說，他無能為力了。

“周太醫，先前是我無知，還請您看在他父親的面上，大人不記小人過，救救他吧！”

周老爺子也頗為無奈，他也理解如今她作為母親的苦楚，可是，這生老病死又不是他能掌控的。

“還是早些準備後事吧。”他說罷，也沒再看那婦人的神色，踱步往外出，到門口時，周文昌微微彎了腰，目不斜視上前恭敬的把祖父扶去。

倆人剛走幾步，便聽到屋內傳來的撕心裂肺的哭聲，白氏早就沒了先前的高貴跟理智，她跟失去孩子的母獸般，聲嘶力竭絕望的哭著。

爺孫倆似乎早就面對過不少這種場面，腳步沒有任何停頓，相互攙扶著離去了。

周文昌扶著祖父出了趙家，上了轎子，他憋悶了許久的疑惑，詢問出聲，“祖父不是不愛趟這個渾水嗎？”

當初趙家來尋人，直接讓自個回個身子不適，或者是出遠門了，輕而易舉的就搪塞了這家人。

怎的現在還再來了呢。

“你說，要是那個丫頭在的話，他的病，會不會有好轉？”周老爺子並沒有直接回答孫兒的話，而是扯開話題，問了這個。

周文昌一楞，反覆咀嚼著這句話，要是以前，他肯定直接說怎麽可能！

祖父一旦判定了的病，大羅神仙來也不好使。

但是今個他遲疑了，那個女人，他也曾給她把過脈，確實是跟常人無恙。

但是，這麽短的時間裏，她是怎麽做到的？

想起那個姑娘，他醍醐灌頂，終於知曉了祖父為何再次屈尊來趙家。

如果她要是能來……

…………

“阿嚏！”柳宓結結實實的打了個打噴嚏，她揉揉鼻子，繼續拿起毛筆在紙上記錄著。

這是她這麽多年養成的習慣，治療之後會寫成醫案放起來。

等寫完後，小心的放在她的匣子裏，深吸口氣，翻出先前買的書，朝著屋外大喊，“二姐，三姐，進來讀書啦！”

這次大姐嫁出去後，給柳宓提了個醒，雖然都說女子無才便是德，可是人家也沒說，不會讀書寫字就是德啊？尤其是嫁給個讀書人，人家指著月亮跟你說，皎皎明月似我心，你回一個月亮大的跟臉盤子似得，這多煞風景。

二姐三姐雖然沒定親，但是保不準將來嫁到人家人家呢。

大戶人家都會設學堂讓自家女眷學習讀書寫字，到了普通的農家，女子不能進學堂，十有八九都是瞪眼瞎。

柳宓原身因為小時候是在外祖家長大，跟著小舅舅學習認字，所以會讀書寫字，一點不奇怪。

如今整日沒事時，便會拿著以前的千字文，給倆姐姐當夫子。

“又來了！”小三姐知道最近這皮蛋可以掙錢，正想法子把新攢的雞蛋做松花蛋呢，聽見小妹久違的讓她讀書的聲音，腦袋都大了。

“去吧，去吧。”柳老實這會正在篩石灰呢，聽到小閨女叫了，趕緊催著倆閨女一道去。

他以前去送小弟去學堂的時候，特別羨慕那些可以讀書的人，可惜他自個笨，就連自己的名字，都是纏著小弟那麽長時間，才學會的。

他自個笨，也知道小弟不想教他，索性也就沒繼續去討人嫌，他那會還在心想，要是可以的話，將來要讓自個兒子也去學堂讀書。

柳老實的這點心思能瞞過女兒們，卻瞞不過跟他當了小二十年的孫氏。

她停下手裏正在縫補的衣裳，小聲道，“快點去吧，難得她今個想起來了。”

柳月蘭倒是沒多大抵觸，頷首便要回屋子去，倒是柳月蓮，這會跟上斷頭臺似得，一步三回頭的回屋去了。

“二丫頭現在年紀也不小了，該瞅著找個好人家嫁了，等下次大丫頭回來了，也讓她多上上心。”

孫氏看著兩個女兒的背影，心裏滿滿都是驕傲。

柳老實做活的動作一頓，似乎是過了好些時間，才繼續開始，語氣低沈道，“大丫頭剛剛嫁了人，咋這麽快就給二丫頭張羅？咱家的閨女不愁人嫁，還是再留兩年吧。”

孫氏此時還沒回過味來，“找合適的人家也沒那麽容易，就算看上了，不得多觀察觀察？你要不想讓閨女那麽早出門子，那先下了聘書，婚事往後推推就成，總不能給月珠那樣慌裏慌張的出門子。”

柳老實一揣摩，是這麽回事。

又不是馬上讓她嫁人的。

堂屋那已經傳來了一小兩大的朗朗讀書聲，柳宓教的認真，兩個姐姐學的也認真。

夫妻倆對視一眼，覆又低頭做起來自己的活，家裏錢多錢少不說，單是這種平和的日子，讓人過的就有盼頭。

…………

正當柳老實端著簸箕往雞窩去的時候，門外傳來腳步聲，他這邊還沒來得及往外去呢，就見裏正引著幾個穿著華貴的人過來了。

裏正見到柳老實後，臉上巴結的笑還沒來得及散去，見這夫妻倆直面對自己，他微微站直身子，臉上的笑也淡了幾分，咳嗽了一聲道，“老實啊，家裏就你跟弟妹嗎？我那幾個侄女沒在家？”

柳老實有點受寵若驚。

他沒見過當官的，在村裏最大的官也就是裏正了，這樣一個大的人物來自家，還跟著這麽多人，他能不驚訝嗎。

好在孫氏很快清醒過來，扶著肚子跟來人打了招呼。

“裏正今個來，是咱村子裏有啥事嗎？”孫氏張羅著給他搬凳子，客氣的請人坐下。

裏正沒將她的話聽進去，他擡眸打量著這個院子，以前聽人說，柳老實發了家，他還不信，今個來上門，見了他這院子，才知道村子裏的傳言不假。

這柳老實哪裏來的好福氣，竟然能住上這麽氣派的院子！

“裏正？”柳老實見他沒動靜，大聲的喊了一句。

裏正嚇了一跳，為了掩飾自己的失態，尷尬的咳嗽了一聲，“那個，村子裏沒啥事，就是，幾個貴人來了，說是找我侄女有些事，你看，方便的話，把侄女叫出來一下吧。”

孫氏跟柳老實互相遞去一個不妙的神色，可是來這的是裏正，他們又不能公然拒絕，還沒想到理由拒絕的時候，裏正面上已經帶著不耐煩了。

柳老實嘆氣一聲。

這安生日子還沒過多久，咋就又起了波瀾呢？

“找我的？”柳宓停筆在架子上，看了眼前面倆姐姐的筆跡，二姐寫的還可以，三姐那字扭扭捏捏，跟蚯蚓在爬似得，不客氣的點了點她腦門，“三姐你再不仔細些，我就學夫子，直接罰你再寫十遍！到時候買紙墨的錢，全從你的私房錢裏扣！”

不等她發飆，柳宓快速的下炕穿鞋子，一溜小跑的隨著爹出去了。

屋子裏柳月蓮憤憤不平，可是看了眼小妹的字跡工整，二姐雖沒小妹寫的工整，卻也是方正認真，嘆了口氣，拿起筆來，仔細的寫下去。

家裏的筆墨紙硯都得要錢，她寫的不認真些，錢就花的多些，就算是為了那些錢兒，她也得加油！

柳宓臉上的笑意，在見到裏正身後跟著的那幾個人後，頓時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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