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宓一楞，擡眸朝著發出聲響的地方望去，竟是老熟人。

“你怎麽在這？”

“你怎麽在這？”倆人異口同聲。

柳宓怕他嗓門大，嚷嚷的所有人都聽到，要是被主家發現新娘子的妹妹竟然在這做喜宴，八成得給大姐丟人，趕緊解下圍裙，疾步上前，扯著他的袖子將人拉到別處。

“你，你大姐的喜宴是你準備的啊？”徐青柏少年嗓子怪異，配上他驚訝的表情，更顯得呆頭呆腦。

“你還好意思說呢，都去我家蹭飯好幾次，難道就沒吃出我的手藝？”

惡人先告狀說的估計就是她。

說起這個，徐青柏更是氣憤，“我每次去你家蹭飯？你臉皮多厚能說出這種話，我問你，你每次都是給我吃的什麽？正兒八經的飯，你又給我做過幾回！”

他少爺脾氣上來，柳宓喊了聲祖宗。

見那些端菜的家丁往這邊看過來，趕緊捂住他的嘴，把人帶到別處。

至於徐青柏這小霸王，本來想喋喋不休的抱怨好久，可是溫熱的手掌觸碰到他嘴唇，他所有的抱怨跟思緒，全都飛了，這會臉紅心跳，兩腿跟沒力氣似得，被柳宓帶到了僻靜的地方。

“都跟你說了要小聲點，你怎麽就沒聽我話啊！”周圍沒人了，柳宓才敢放大音量，出聲抱怨。

他靜悄悄的不說話。

“哦，還捂著你嘴呢！”柳宓趕緊松手。

徐青柏沒吭聲。

柳宓朝外張望了一下，大多數都在忙碌的招呼人，沒人主意到這邊，堪堪松了口氣，可是，身後這麽安靜，不像是他的作風，扭過頭來仔細打量他，卻發現這人竟然臉色發紅，視線游移不定。

柳宓摸摸他額頭，“是發熱了嗎？”

徐青柏亂手亂腳的將她手隔開，甕聲甕氣道，“我才沒發熱，你，你個姑娘家做什麽動手動腳的！”

柳宓琢磨出來味道了，敢情是害羞了，她眼珠一轉，得寸進尺的往前走著，“哎，你這會知道我是姑娘家了，當時滿天底下找我給你治病的時候，咋不顧及我是姑娘了？”

“好，我說不過你，我……”

“你怎麽？”柳宓步步緊逼。

“我要出恭，你也要跟著？”徐青柏見她笑的狡猾，心一橫便說了出來。

說罷，對方沒反應，他臉倒是紅的跟個蘋果似得，見她張嘴想說什麽，腳下抹油的逃竄。

直到他狼狽的逃到茅廁，方才想起，不對啊，來本自個是討伐她來著，咋走著走著就被這人給帶到溝裏去了？

這丫頭，多些日子沒見，越發的得寸進尺了！

喜宴過後，賓客散去，柳宓有點舍不得大姐，可是就算依依不舍，還是得要分開。

她跟在飄香閣的大廚們身後，裝作是幫工的跟著出了許家。

先前還是陽光普照的日子，現在突然陰雲密布，不一會，便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成親的日子遇上雨，並不算的多好，可是今日不同，本來親都已經迎了，下雨也不會造成什麽影響，加上現在正值春耕，農話都說小雨潤如酥，現在這場雨，來的正是及時。

她楞楞的站在還殘存著紅色炮皮的青石板上，伸手感觸著細絲，煙雨朦朧，綠色青青，一時間她竟不知該去往哪裏。

大姐的事已經圓滿的弄結束了，面子裏子許家都有了，想必日後不敢再看輕大姐了。

可是，她呢？

心底像是缺失了一塊什麽似得，空落落的，一瞬間，她竟然有種，被天地給拋棄似得錯覺。

“我的小祖奶奶啊！”正胡思亂想之際，一頂油傘伸在腦門上，她擡頭一看，原來是秦掌櫃給她撐開了傘。

估計是跑的有點急，他衣裳上沾濕了幾處，頭頂發絲也濕潤的貼在腦門上。

她還沒來得及開口，秦掌櫃已經絮叨起來了，“雖說你自個是個大夫不假，可淋濕了身子也是要發熱得風寒的，你喝藥不苦啊，真是，還是年輕啊，仗著年輕不把自個的身子當回事……”

柳宓先前心底孕出的那點悲傷之痛，跟陣風似得被吹得煙消雲散。

怕他繼續嘮嘮叨叨給沒完，柳宓趕緊接下他腋下的那頂傘，當著他面打開，“掌櫃的，今個多謝你了啊！”

秦掌櫃沒意識到這是柳宓轉移話題的方式，真被她帶進去了。

連連擺手，“這有什麽好謝的，互利互惠，我還感激估計不吝賜教呢！”

旁人來看，他關了一日的門，少掙了好些銀子，可是他自個知道，今個來做酒席是再正確不過的！

因為這姑娘一連教了他這些大廚好些個拿手菜。

他現在已經不在乎錢的多少，在乎的是這飄香閣能走多遠，手裏的拿手菜，能吸引多少人，他的名氣能發揚多大！

想到這，他對柳宓更加恭敬，“下雨了，你回去路也不好走，依著我看，我找人送你吧。”

柳宓搖頭，“秦叔，我還是想在鎮子上多溜達會，等一會想走的時候，我再去店裏叨擾你。”回去有啥好，家裏剛送走大姐，肯定都不高興著呢，她可不想回去睹物思人，在鎮子上散散心，溜達溜達，沒準回去還能給姐姐們帶點小禮物呢。

秦掌櫃也猜出了幾分她的意圖，不再多說，讓她自個註意小心，他則是先回去了。

時間還早，去幹點什麽？

要不去給二姐買個朱釵，給三姐買點橋西的醬豬蹄吧？三姐最愛肯豬蹄了。

也可以再給老實爹買幾尺布，做一件新衣裳，今個大姐出嫁他穿的就是前些日子孫氏給他做的新衣服，都做好倆月了，他才舍得拿出來穿了一次，太寶貝了。

柳宓想著，要是等他新衣服多了，估計也就不會再舍不得穿了。

說去就去，終於找到了一絲絲樂趣的柳宓，撐著傘打算過去的時候，腳步一頓。

她把所有的因素都盤算進去了，就是沒盤算到。

自己沒錢……

得了，還是乖乖回去吧。

可是回去，她又不想回，難道要去跟秦掌櫃借點銀子嗎？

今個打擾了人家那麽久，上次的銀子借的十兩銀子還沒還人家，她臉皮是挺厚的，可是再厚，也實在是沒勇氣去借錢了。

她就這樣在路上走走停停。

一會嘀咕著這個，一會又勸著自個放棄。

回過神後，懊惱的嘆氣，她為啥只想著去借秦掌櫃，為啥不去借徐青柏跟蕭山？又或者是秦淮也行啊！

果然是傻了。

她敲了敲自個的腦門。

“噗嗤”身畔突然想起突兀的笑聲，柳宓渾身汗毛豎起，左右張望著，直到讓她看到身邊不遠的一處房檐下，擠著好些正值大好年華的姑娘們。

笑聲就是從那裏傳來的。

她擡了擡傘，想做一個挑釁的表情，得意啥啊，我還有傘呢，你們現在沒傘，還得在人家房檐下面淋雨，得意個什麽勁呢。

朝著那些往這看的人堆裏，做了個鬼臉。

鬼臉還沒做完，一張熟悉的面孔露出。

秦淮一身黑衣，被那些姑娘們擠入到角落裏，下雨天色本就沈悶，視線不好，他的衣服跟店家的那些門框又極其相似，加上那些姑娘們，似乎是有意想占他便宜，房檐下那麽大的地方，七八個人偏偏都擠著他一個。

竟然敢占他的便宜！

柳宓心頭冒起一陣邪火。

不過……她眼珠子轉了轉，喊了聲，雨咋這麽大啊！

連傘都不合，就這麽硬生生的要擠入到這些人裏面。

汴城的風俗開放，姑娘家夜裏去夜市都屢見不鮮，平時見到俊秀的兒郎，送帕子的，上前攀談的更不在少數，秦淮從來都是很受歡迎的，可惜他往常一直黑著臉，少女們有心接近，卻也苦於沒機會罷了。

這次能跟人接觸上，還能仰視到他的英姿，原本有傘趕回家的，現在都特意停了傘，跟著人一起擠著他了。

“餵，餵！”好些人不大樂意，喊著柳宓讓她讓開。

“你分明有傘，來這避雨做什麽！”一個臉蛋扁平的姑娘十分氣憤，護著秦淮，不讓他身形動。

柳宓挑起眉梢，目光掃視了一眼眾人，一些姑娘更是緊張的擋住了她看秦淮的眼神。

這個姑娘長得這麽嬌俏，可不能把秦大捕頭的魂兒給勾走了。

柳宓倒是很滿意自己營造出來的緊張氣氛，指著好幾個姑娘，大大方方道，“有傘來躲雨的可不止我一個，她們能來，為啥我不能來？”

“你，你！”前面幾個姑娘同仇敵愾的看著柳宓，氣的說不出話來。

她們能怎麽說？

總不能說是因為你長得好看，所以不能來接近秦捕頭吧？

這些人擋的嚴嚴實實的，反正就是不讓裏面的人出來，外面的她進去。

直到這會，柳宓突然面對面的朝著最外首的那個姑娘，倆人離的極其的近，就差面貼上面了。

那姑娘緊張，結巴道，“你，你做什麽？”

“姑娘，你眉毛上畫的，是青雀頭黛吧？”

青雀頭黛是一種深灰色的畫眉材料，一般用之前，必定先放在特定的盒子裏研磨，使之成為粉末，然後再加水調和，這樣才能使用，可是這些東西，一旦就是遇水就劃了的玩意。

這會她在房檐下被水打濕了額頭，妝容便花了起來。

“其實我不大建議你用這個，便宜東西不好哇，你看你的小姐妹，人家用的就是螺子黛，這是出自波斯國吧？直接就是各種形狀的，用的時候蘸水就行，不用搗成沫沫，遇到水也不會化了。”

柳宓說的真摯，那先前還一直同仇敵愾的小姐妹，馬上翻了臉，一個捂著自己的眉眼，氣憤道，“你不是說你用的也是青雀頭黛嗎，怎麽臨了換成了別的？”

另一個嘰嘰喳喳抱怨，“那你上次還騙我說穿花色的衣服出去踏青，後來不也換了淺粉的出去？許你唬我，還不許我唬你嗎？”

倆人嘰嘰喳喳，讓開了大部分的地方，柳宓又拿著滴水的雨傘往裏面擠，讓人嫌棄的離了她老遠，也就是在這時候，柳宓朝秦淮遞去一個眼神。

秦淮順利的擠開人群，拉著她的手往前沖。

“哎哎，跑了，跑了！”幾個為首的弄明白了柳宓的意圖，趕緊喊來爭論不休的小姐妹。

秦淮從她手裏奪過傘，撐開帶著她一道跑，正巧現在雨越發的大，那些沒拿傘的姑娘再怎麽心急，也不能讓自個弄成落湯雞在這，只能懊惱的看著前面倆人跑了。

偏柳宓還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跑了一半沒發現人追來，朝著身後的一堆小姑娘，挑釁似得做著鬼臉。

倆人速度不慢，很快便把那些姑娘拋在了腦後，柳宓這會半個身子也濕了大半，索性這會雨下的淅淅瀝瀝，秦淮嫌棄的把手裏的油紙傘合上了。

剛才被他帶著跑，沒看路，這會才發現已經跑到了農田旁邊，周圍客舍青青，薄霧彌漫，仔細看，田間小路上還點綴著幾朵黃色的小花。

正氣喘籲籲的柳宓，被這副美景迷花了眼，低頭嗅嗅這個，拉了拉那個。

“心情好些了？”頭頂上傳來了隱約帶著點關切意味的男聲。

柳宓一楞，他，這是看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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