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子依在床頭，又哭又罵，心力交瘁的模樣，還真是有幾分讓人動容。

孫氏擡起眼皮子瞥了一眼，瞅著眼前母慈子孝的場景，心裏只覺好笑。

拔了刀子忘了疼，他忘了他娘是怎麽對待他們一家的吧？

孟婆子見老二眼中的心疼，底氣便足了，到底是她生的，母子連心，上次出那麽大的事，兒子不還原諒了她？

當下頤指氣使，“老二媳婦，你別在這呆著了，出去把衣裳洗洗，我跟老二說點話”孫氏帶著那些賠錢貨出去了，家裏的重活可不就落在了閨女身上？

閨女跟兒媳婦一比，自然是閨女比較精貴了。

孫氏還沒開口，柳老實就焦急道，“娘，孫梅身子還沒好利索，天寒地凍的，你讓她去洗衣裳，她身子骨可受不住。”

在外面關起門過自個的小日子，閨女們時不時在耳邊說道著要照顧、體貼孫氏，在家洗衣裳都是用孩子們撿來的枯枝燒水的，老院這洗衣裳，用的都是冷水，她大病初愈，哪裏能行？

“老二!”孟婆子中氣十足的呵斥一聲，先前小兒子跟她說的話，在憤怒後，全都被她拋在了腦後！

“這女人就是個攪事精！你看咱家被她折騰成啥樣了，你再慣著她，不怕她上房揭瓦？你還把我當不當娘了！孫氏，你洗不洗？”

折磨她，看低她，這是留在她腦海裏根深蒂固的想法。

看她這幾日穿的，臉色紅潤，就知道她日子過的不賴，憑啥？憑啥她生了幾個賠錢貨日子就能這麽好，憑啥她兒子的福，就要讓她享？

“下賤的貨，你聽見了沒？！”

柳紅玉心中大叫不好，先前跟娘說的一切，娘都忘了，忍一時才能風平浪靜，你先前憋的火是多，當日後能慢慢的發啊，現在就弄個沒臉，小心雞飛蛋打！

瞥了一眼小哥緊閉的房門，又瞥了眼雙手抱胸，明擺著不打算插手的大嫂，咬牙進了屋。

“娘，看您這急性子，二哥不就是疼媳婦嗎？您咋的就吃味了？這衣裳我來洗就好，娘你跟二哥二嫂多說幾句話，小哥過幾日就是院試，等考中了秀才，咱家好日子才開始呢！”

柳紅玉會來事，說孟婆子刁難孫氏是因為吃味兒，又特意用話點著這一家，柳志高要是當了秀才，再考了舉人，他們沾光，一家子不就飛黃騰達了？

想巴結的人多了去了。

以前倆家關系不好，現在好不容易娘低頭了，給了一個臺階下，就別給臉不要臉了。

孟婆子受到閨女的眼神示意，心頭的怒火，被強壓著下去了。

“還是紅玉善解人意，孫氏，你要是能把閨女教養的有紅玉一半好，我也不至於這麽挑著你的錯兒，既然話都說開了，你就讓你大嫂跟你一道回去，收拾收拾東西，早點搬回來吧。”

只要他們一家回來，到時候說啥幹啥，還不是由著她？

孫氏深吸口氣，似笑非笑道，“我們回來？好，回來的話，我跟幾個閨女住在哪？”

柳家本來地方就不大，裏面又擠著幾家人，把柳老實一家攆出去後，趙玉鳳就把老二家的土屋，拾掇了拾掇，給閨女收拾成閨房。

本來柳紅玉是跟柳春花住在一處的，柳春花搬出去了，柳紅玉自個住著大屋子，別提多舒服了。

“住哪？”孟婆子呼哧呼哧喘著粗氣，“把原來裝草料的那屋子拾掇出來，搭兩張床板進去好了，以前也是這麽過的，湊合一下，等你小叔考上秀才，日子好過了，也能給你四個賠錢貨尋摸幾個好婆家。”

聽說自個的房間不用讓出來，在外偷聽的柳春花，如釋重負。

“娘……”

柳老實不可置信，自家在林子裏住，幾個姑娘占著寬敞的大屋，夜裏睡覺燃著炭，蓋得是軟乎的讓人不想起的棉被，他們在家過的日子這麽舒坦，為啥要擠在挨著牲口圈的裝草料的小屋子？

“我們在外面住著就好，娘有事了，您喊我一聲，我來伺候您就成，丫頭們大了，擠在一處不方便”

住在外面？住在外面還要怎麽拿捏你們？

柳紅玉心底冷哼一聲。

“啥不方便，都是賠錢貨，遲早要嫁出去的，你這麽護著她們，往後她們能給你養老送終？”孟婆子揪起笤帚恨鐵不成鋼的打著兒子。

“你要是想回，你就自己回，我跟閨女們有你沒你，日子差不了多少”

孫氏真是一會都不想在這地方呆著了，當婆媳這麽多年，誰是啥模樣，誰心裏不清楚？

狗要是能改了吃屎，那就不是狗了！

“孫氏！有你這麽跟男人說話的？我看當初就不該手軟，休了你就是，你個害人精，喪門星，我，我！”

孟婆子再也忍不住，隨手摸著一個粗瓷大碗，也不顧裏面裝沒裝水，牟足了老勁，朝孫氏砸下！

她此時心想，就算是把人砸死，也好過她一直跟自個對著幹！

柳老實原本還在楞怔，見眼前黑乎乎的東西閃過，他下意識的用胳膊擋了一下，稍稍緩解了些力道，就算如此，那東西依舊重重砸在後面孫氏的額頭，連帶裏面的水，也嘩啦一下，撒了她一身！

“娘！”柳老實怒目而視！

孫氏這會身上帶著水，臉色難看的不止一星半點，她嘴角冷笑，在孟婆子火大的眼神中，兩眼一閉，死死的暈了過去。

“媳婦！”柳老實見她搖搖欲墜倒下時，心險些停止搖擺，他大喊一聲，從冰冷的地上將人抱起。

“她，她八成是裝的，我，我沒用那麽大的力道！”見人暈了，孟婆子心頭才多了一絲懼怕，兒子吃人的表情還在眼前晃蕩，要是這孫氏真的死了，她家那四個丫頭，還不找她拼命？

“好哇，娘說你難受，要兒子來伺候，我以為娘是真心想通了，沒承想，娘都‘病’了，力氣大的能砸死人，娘啊，我也是你兒子啊，你咋就一點都不心疼我啊！”

柳老實一個漢子，生生的被逼出了眼淚。

柳紅玉也著急，她不滿的瞪了她娘一眼，趕緊上前補救，“二哥，你快帶嫂子去看大夫，娘，你快掏幾個銅板給二哥啊！”

孟婆子雖還在懼怕，可一聽要掏錢，眼珠子瞪的老大，“憑啥？憑啥我要掏錢給這個短命的看大夫？她死就死在別處，別死在我院子了！快滾，快滾！”

又怕掏銀子，又怕讓人知道她殺了人，官爺讓她償命，孟婆子已經原形畢露。

就在這時，柳家門外有鈴鐺聲響起，柳紅玉心頭一喜，真是想啥來啥。

這些平時那些租不起門面，置辦不起家業的大夫，學了幾天的藥理知識，就會搖著鈴鐺來當鈴醫，這些大夫收錢少，村子裏有個頭疼腦熱的，都會找他們來治病的。

柳老實聽到那聲音，顧不得一身狼狽，抱著她就往外跑。

“娘，你讓我說你什麽好！”柳紅玉臉上一片陰鷙，瞪了她娘一眼，拖著殘腿，跟著往外跑去。

見柳家又吵又鬧，早就有看熱鬧的湊在外面，這會見夫妻倆高興的拎著魚進去探病，再出來，原本好端端的人就半死不活了，一瞬間，跟炸開了鍋一樣！

“看看，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這孟婆子從來不把二房當人，好端端的叫他們回來，還能有好？果然是憋著一肚子的壞水！”

“誰說不是呢，你看最可憐的還是老實，回來時高興的拎著魚孝順娘，還沒一個時辰呢，媳婦就被人打死了，嘖嘖，心腸真毒！”

柳紅玉最怕的事還是來到了。

她本來就名聲不好，娘再傳出這種醜事，以後就算窮的人家，都不敢上門求親了！

她扶著墻，等腦袋裏的眩暈過去後，才強撐著笑意跟眾人解釋，“我二嫂這是身子虛，不小心撞到柱子了，跟我娘沒關系，她還在病中，沒這麽大的力氣的”

“人家在自家好端端的，一來你家就撞了柱子？你家柱子鑲金了還是帶著銀啊，紅玉，你滿嘴謊話，可小心嫁不到人啊！”

周圍嬸子大娘，又是好一陣的打趣。

柳紅玉此時此刻，真想把這多嘴的婆子的嘴給撕爛！

她臉上青白交加，想破口大罵，卻還得顧忌著自己的形象，好半晌才恢覆了神色，多出一句，“這個還是讓大夫看看吧，沒準就是一時沒上來氣，暈過去了。”

偏偏這會那鈴醫似乎也在跟她作對，他搭脈在孫氏胳膊上，凝神許久，吐出一個大事不妙。

“怎麽個不妙法？”周圍看熱鬧的，唯恐天下不亂，大聲嚷嚷著。

“她身子虛弱，郁結於心，肺腑間常有濁氣化解不開，這些還是小事，這婦人本就有舊傷，現在新傷舊傷夾雜襲來，情況不容樂觀，往後，怕是要用藥吊著了！”

“怎麽會？！”柳老實大驚，“她先前還是好端端的啊？”

“你這人好生荒唐，她先前好端端？可仗不住先前的虛弱，新病加舊傷，人能好的了？況且她現在是雙身子，更得比以往小心，你這當夫婿的，著實粗心！”

鈴醫冷哼一聲。

只是眾人沒發覺，在他說了有雙身子後，本來緊閉雙眸的孫氏，眼皮子微一跳。

“她有身子了？可是，可是……”柳老實心頭還沒被喜悅沖擊，就被另個消息痛擊在原地。

鈴醫收回手，摸著胡須道，“身子太弱，以後就得用錢將養著了”

孟婆子一直被大兒媳婦扶著，在隱蔽處偷聽，這會聽她沒死，心底松了口氣，松口氣之餘，又聽她有了身子，往後還得花錢用藥草續命，心嚇得噗通直跳。

也顧不得其它，疾步出來，指著柳老實鼻子道，“讓你休了這婆娘，你還不聽！往後她就是個藥罐子，別指望我出錢養她！”

“可是，娘，您先前不是還說我們母子連心，說以後好好一起過日子的！”有些念頭在柳老實腦海成型，他痛苦不堪。

“你娘想跟你家的錢兒過日子，可不是稀罕你這個兒子，柳老實，你咋還沒看出來呢？”

周圍有人看不慣，一陣見血的點出真相。

“娘，真的是這樣的？”柳老實臉上帶著頹然，絕望的望著她娘。

“你要是認我當娘，就休了她，不認我，你就抱著你的婆娘回你家去！我先前養了你們一大家子這麽多年，沒道理後半輩子，還得養個藥罐子過！”孟婆子沒直接回他的話，而是一直咬著休妻沒有松口。

“可是，梅子她是你……”

“是我啥？”孟婆子尖聲道，“你是不孝子，你是想逼死你老娘是吧，我咋就生了你這個畜生東西？”

柳宓在人群裏嘆了口氣。

她不知道這麽設計老實爹，到底對不對。

鈴醫是她找來的，也是她先前跟孫氏說，讓她裝病，其實她們都懂，如果出事，孟婆子肯定不舍得往外掏一分錢，這是她們唯一能擺脫困境的唯一手段。

至於那個變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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