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我的生辰和玄風的生辰，他都會帶我去永翠園，玄風告訴我靜心寺內供奉著定南侯李玄華和威武侯李玄正的牌位，還有一個名喚玄聰之人的牌位，此人無品無階，卻與李玄華和李玄正的牌位永世相伴。

玄風會在這一日擁著我站在永翠園內告訴我許多事，但卻從不帶我走進靜心寺，他說，那裏有他太多的傷心事，他怕睹物思人。

我不願玄風傷心，因此，他不入靜心寺，我亦不入，甚至連看都不去看一眼。只是，那永翠園，我卻深愛不已。仿佛在夢中來過這裏許多次，每每同玄風站在這裏，我心中都會異常寧靜。

我對玄風口中的李玄華和李玄正沒有絲毫印象，但卻覺得他們和玄茂一樣親近，想必是愛屋及烏，所以這十年來，玄風喋喋不休地向我提起他們，我總是聽得津津有味。

不過我從來不問，因為我知道玄風會難過，每次看見他回憶他的二弟三弟時眼眸中那深刻的痛楚，我的心就會揪得生痛，恨不得一生一世都抱著他，溫暖他受傷的心。

和往年一樣，玄風再次帶著我站在高大的橘樹下沈思，他的面容滄桑，像是經歷了很多風霜雪雨。

一直到午時，我才忍不住抱住他柔聲道：“玄風？咱們回去吧？”

他凝視我一陣，心疼地問：“累了麽？”

我搖搖頭，將他身上的披風緊了緊，道：“我怕你累，昨夜你沒有睡好，咳了一整夜。”

他沖我笑笑，摟緊我，道：“顏兒？你去給二弟和三弟，還有玄聰上柱香吧？等上完香我們再走！”

“好！”我點點頭，雖然感到很奇怪，但還是溫順地走到供桌前跪了下來。

這個玄聰玄風確實向我提起過，只是以往我從不留意，然而前些時日，因金步搖玄風向我提及玄聰，被我無心問起臉色大變，我便由此記住了此人的名字，只是不知這個玄聰究竟是誰。玄風不說，我亦不想問，在我眼裏不管李玄華、李玄正還是玄聰，不過都是些無關緊要的陌生人罷了。

以前玄風從未讓我給李玄華、李玄正，還有玄聰上過香，他總是自己跪在供桌前默默地點燃香，虔誠地叩拜，然後沈思不語。像是心中有很多苦悶在與他們交流，像是懺悔，又像是懷念。

今日，他一反常態地讓我去給他們上香，我總覺得有什麽事要發生，隱隱有些期待，還有些害怕，所以我迫不及待地想和玄風回去。

上完香，玄風將目光投向圍墻那頭的靜心寺，問：“顏兒？你愛過我麽？”

“愛！”我肯定地點點頭，“就像你愛我那樣愛你，愛你一輩子！”

他楞了一下，看著我的目光漸漸深邃熱烈起來，“顏兒？如若日後你發現我騙了你，你會不會恨我？”

我歪著頭想了想，沖他笑道：“不會！因為你不會騙我！”

他繼續問：“你怎知我不會騙你？”

我便踮起腳湊到他耳邊說：“因為我是你肚子裏的蛔蟲呀！你舍不得！”

他呵呵笑起來，“是的，我舍不得，舍不得騙你，亦舍不得傷害你！”

笑完後，他牽過我的手離開了永翠園。

我在心中感嘆一聲：“二弟、三弟、玄聰？我不知道你們是什麽樣的人，亦不知你們與玄風有著什麽樣的恩怨，但是，請你們保佑玄風，讓他平安快樂。因為他不止是個好皇帝，更是個好夫君。”

回到宮裏，百官朝賀，自然又是一番熱鬧非凡的景象。直忙到掌燈時分，玄風依然在禦花園內和諸位大臣們同賀。

我不勝酒力，且玄風怕我身子虛弱受寒，早早讓來福和婷娟送我回椒房殿休息。

浸染已備好了熱湯，我在她的服侍下沐浴，洗去了一身的疲憊和不安。

坐在銅鏡前，我審視著鏡子中的自己，雖已是將滿三十歲的中年婦人了，我的臉上卻看不到一絲皺紋，長發烏黑靚麗，五官精致，眼眸清澈得如同嬰孩般純凈，玲瓏有致的身姿曼妙堪比少女，似乎與十年前並無區別。

浸染這些年的身子不好，我早早讓她去休息，只讓婷娟伺候我。

婷娟在身後輕輕地替我梳理著長發，感嘆道：“娘娘真美，這麽多年都不曾變過，難怪皇上對您始終癡心不改。”

我呵呵笑道：“都老了，哪裏還會美？”

她驚詫地睜大眼睛，“娘娘哪裏就老？像是比我還小一般，宮裏的人兒私下裏都說娘娘愈發像皇上的女兒，模樣像，連皇上對您的寵愛也像！”

“渾說！”我輕輕皺眉，“此話不得在皇上面前提半句！”

婷娟吐吐舌頭，我嘆道：“皇上的身子越來越不好，我看著著急，他心裏難過，若是再讓他聽到這樣的話，他心裏會更加難過。”

婷娟道：“要說皇上對娘娘當真是好，自己的身子不好，還總是怕累著娘娘，唉！”

她這一聲長嘆勾起了我心中頗多感慨，我不由話鋒一轉，問道：“婷娟？我要送與皇上的禮物你們可打點好？”

她點點頭，隨即又道：“娘娘每年花費重金為皇上置辦禮物，可是，奴婢覺得，皇上更看重的是娘娘的心意。”

我心念一動，忙問：“那依你之見，皇上喜歡什麽？”

“皇上喜歡什麽只有娘娘最清楚，奴婢怎敢妄加揣測？”見我一臉迷惑，婷娟想了想又說：“不過奴婢聽喬喜公公說皇上在勤政殿內有個百寶箱，裏面都是皇上極愛的東西，皇上經常會獨自坐在勤政殿內觀賞，連來福和喬公公都不知道那百寶箱內裝著何物。奴婢覺得，娘娘若是看了百寶箱內的東西，一定會知道皇上喜歡什麽。”

我皺皺眉，是這樣嗎？玄風還藏著一只我不知道的百寶箱？裏面裝著什麽？是他的秘密嗎？我該不該如婷娟所言，去看一看，還是將這份秘密繼續留給玄風一個人？

我從未窺探過玄風的隱私，總是把最善解人意的一面留給他，因為我知道他怕我傷心，他心疼我，也會擔心我。

可是，婷娟的話如同魔咒般停留在我內心，玄風到底有什麽秘密？為何他總是帶著淡淡的憂愁？我能讓他更加快樂嗎？

我的心蠢蠢欲動起來，思忖許久，才讓婷娟替我更衣，帶了她悄悄前往勤政殿。

我不是第一次去勤政殿，在宮裏，沒有我不能去的地方。玄風對我的縱容幾乎到了無法無天的地步，只要我想去，即便是與他共同坐在龍椅上早朝，他亦會欣然同意。

然而今夜我的心卻難以平靜，像是有什麽將要破土而出，與早起在永翠園內的情形相同，竟是又期待又害怕。

玄風此時仍在禦花園內和臣工們歡慶，不過子時很難安寢，因此，我不必擔心他回來。

宮人們對玄風縱容我早已習以為常，看見我只遠遠行了禮便自顧去忙，就連巡夜的禦林軍看到我也只是行了禮繼續往前走。

勤政殿門前有幾名侍衛把守，裏面和往常一樣，徹夜亮著燈光。

見我行來，侍衛們紛紛行禮。

我故作鎮定道：“免了，本宮來找樣東西，你們不必伺候！”隨後留了婷娟，我獨自一人跨進了勤政殿。

勤政殿內燈火通明，我的目光一點點掃過去，終於落在了書架上。

在書架上有一個帶鎖的小櫃子，平日裏都是鎖著的，今日不知為何，上面卻插著鑰匙。想來是我平時好奇心不重，從不窺探玄風的隱私，他便放松了警惕，打開後忘了將鑰匙取走。

我內心惴惴地走過去，搬了把椅子爬上去，哆嗦著雙手緩緩將櫃子打開。果然，裏面放著一只小箱子。

我將箱子抱出來，坐在書案前細細打量起來。這只是普通的檀木箱子，雖然做工精致，卻不像什麽藏金納玉的寶箱，箱子上皆刻著一朵朵盛開的芙蓉花。

心中一緊，湧上股莫名的酸楚。這明明是女子之物，玄風卻這般珍藏，可見，這是他心愛的女子贈給他的。

我已經沒有了打開的欲望，他心愛之人送給他的，定是他們的定情之物，我又何必窺探了徒增煩惱？

一直以為我是玄風的唯一，是他亙古不變的愛人，乍一發現他心裏尚且藏著別的女子，我的心登時被撕扯得鮮血淋漓。

玄風大我十三歲，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他少年懷春情竇初開之時我尚且是個牙牙學語的孩子，他的水木年華與我無關，他的青蔥歲月我不曾參與，他的內心我亦看不懂。他從來不向我提以前的事情，即便告訴我的，也都只是些無關緊要的人和事，像是定南侯李玄華、威武侯李玄正，還有玄聰。那些人與我何幹？為何他從來都不告訴我我們是如何相遇相知，相許相戀的？

我突然覺得自己很可笑，心灰意冷下，我將箱子抱起來，重新爬上椅子，想將箱子放回去。

手一抖，箱子卻從我手裏滑脫落在了地上，裏面的東西滾了一地。

我忙蹲在地上一一撿拾，很多宣紙書信，上面寫著莫名其妙卻十分熟悉的話。然後我看見了一只玉兔，通體雪白，沒有一絲雜質，只是在耳朵上雕刻了一朵小花兒。

心登時狂跳起來，好熟悉的物件，像是上輩子就擁有過一般。將玉兔捂在胸口許久，我才漸漸平靜下來。

箱子裏還有其他的東西，被折疊整齊的宣紙覆蓋住。我將宣紙取出來，有獸齒、匕首、木刻、石雕、還有一顆溜光可愛的小玉橘，甚至還有一支與玄風最愛的那支蝶戀花一模一樣的金步搖。

我疑惑地看著這些東西，本想重新放回去，一枚華麗的珠花卻引起了我的註意，我顫抖著手將它取出來，看著它，我的頭一陣陣發痛。什麽？這是什麽？誰的東西？這些都是誰的東西？玄風為何要如此珍藏？

將東西一件件放回去，我慌亂而匆忙，像是偷東西的賊人怕被人發現一般。宣紙內突然滑出一樣東西，靜靜地落在了桌面上。

那是一支玉芙蓉簪子，通體潤白，婉轉綿長，奇特的是隨著玉芙蓉刀刻的走勢，隱著一絲如夢如幻的紅色紋路，便像是一朵白色鑲著紅邊的芙蓉花盛開，渾然天成，絲毫看不出人工雕琢的痕跡。

“玉芙蓉？玉芙蓉？”我的呼吸幾欲停止，不停翻看著玉芙蓉，當視線觸及到芙蓉花下鑲著的那層黃金時，突然脫口驚呼出聲：“赤子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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