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輕輕閃身躲開他的懷抱，沖他粲然一笑，道：“是，皇上！我很高興，高興得難以入眠，所以喚皇上起來與我一同守夜。”

自從我被李玄風寵幸以來，我從未喚過他皇上，雖然我給他的笑臉不多，但我每喚他一聲玄風，他臉上的笑容便會多幾分，玄風這兩個字如同魔咒般讓他沈醉不已。今夜，我突然叫他皇上，他立刻感到不適應，不由皺起了眉。

我的躲閃更是讓他始料不及，他的手抱了個空，便僵在了半空中，好在他的自控能力超強，看著我笑顏如花，他很快恢覆常態，笑瞇瞇地拉住我的手說：“顏兒到了現在還要欲擒故縱嗎？我當真想將你剝光了吃幹抹凈。只是再過幾個時辰你我便要參加慶典，若縱欲過度會支撐不住。所以還是讓我抱著顏兒說會子話可好？”

似又想起什麽，他奇怪地問：“今日是我們大喜的日子，鳳冠霞帔昨日便送來了，顏兒怎地穿得如此素凈？倒像是……”

話還未說完，他猛地看見了我頭上的玉芙蓉和珠花，不由脫口道：“赤子之心？”

我掙脫他的懷抱站起身，笑道：“皇上好記性，還認得這赤子之心，那這枚珠花皇上更是不會忘記。”

我擡手輕輕撫摸頭上的玉芙蓉和珠花，目光深情而迷離，就像是在撫摸著自己的愛侶。

李玄風的身子抖了抖，強擠出一抹笑容，“顏兒？別胡鬧了，今日你我大喜，穿白衣已不吉利，你怎地還能戴這些東西？快快收起來。朕準你留著它們不是讓你今日戴的，是準你留個念想。”

“我當真要感激皇上了。”我輕笑道：“皇上聖明，如此體貼我，我怎敢拂了皇上的美意？這玉芙蓉是夫君送我的定情之物，珠花是我與玄正相知相交的見證，怎可不戴呢？”

“顏兒？你……”

李玄風突然說不下去了，因為我已將玉芙蓉拔下，尖利的頂端對準了他的咽喉。

門砰地一聲被人撞開，喬喜連滾帶爬地撲了進來。

看見殿內的情形，喬喜吃了一驚，脫口呼道：“皇後娘娘？您？啊，刺客！”

李玄風怒喝：“混賬！誰讓你進來的，還不快滾出去！”不顧玉芙蓉已刺破他的皮膚，他猛地拉過我的手藏在他身後，“若再敢私自擅闖，朕砍了你！”

“不是，皇上！”喬喜語無倫次道：“皇上要小心啊！定國大將軍？他，他謀反了，此時已帶兵將皇宮整個圍住了，來福大人正帶了禦林軍與他們拼殺，但他們來勢洶洶，禦林軍已頂不住了。皇後，不，是這妖女，她和定國大將軍……”

喬喜的話尚未說完，李玄風的大手一揮，他便慘叫一聲倒在了地上，他的咽喉上竟插著我的繡針。

李玄風並沒有要了他的命，但此時喬喜癱在地上如同一只賴皮犬。

披上外衣，李玄風將我緊緊擁在懷裏，“不要怕，顏兒不要怕，只要有我在，誰也傷不了你，誰敢中傷你誣陷你，朕便殺了誰！”

我幾乎要將嘴唇咬破，他是故意的還是在自己騙自己？我明明殺心已起，他卻做出這般舉動，說出這樣的話。

我握著玉芙蓉，頗有些艱難地一點點舉起。

兵甲聲響起，殿外突然傳來玄茂的聲音：“李玄風！快出來受死吧！你的後宮已經被我拿下，你若再不出來，我便放火燒了椒房殿。”

李玄風低頭看了看我，突然說：“顏兒！我護送你出去。”

說完，看也不看我手裏已再次刺入他喉間的玉芙蓉，抱著我他便沖了出去。

火把的照射下，弓箭手迎面站著，房頂上亦站滿了弓箭手，玄茂身穿鎧甲手握長劍，迎風站在最前面，英姿颯爽威風凜凜。

“四弟？朕待你不薄，你為何要謀反？”

“昏君！”玄茂咬牙道：“你殺死二哥三哥和玄聰，不仁不義，天理難容。今日，我便要替天行道！”

說話間，玄茂的右手輕輕地擡起來，弓箭手立時拉開了弓。

“慢著！”李玄風一把將我扯到身後，“四弟聽我一言！這江山社稷本來就是李家的，給了誰都一樣，四弟既然要做這皇帝，朕讓給你又有何妨？只是四弟能否放下刀槍，不要傷及無辜？無論是寒城將士還是禦林軍和宮中侍衛，都是後唐的子民，四弟恨我，只將我一人拿下，要殺要剮隨你處置，莫要連累了他們。”

玄茂的臉上滑過一絲不忍，悲憤道：“大哥？你為何要這麽做？你已經做了皇帝，這天下已經是你的了，為何你還要步步緊逼害死二哥和三哥？他們有什麽錯？玄聰又有什麽錯？你為何要這樣對他們？父皇在位時橫征暴斂，各國覬覦後唐的富裕紛紛來犯。百姓們多麽希望能遇到一個好皇帝，你知道多少人在慶幸是你當了皇帝嗎？你勤政愛民，是難得的千古明君，後唐日漸強盛，連我們都揚眉吐氣。可是大局已定，你卻殺戮功臣，殘害手足，你於心何忍啊？”

“四弟？”李玄風面色一正，“朕這麽做自有朕的難處，自古以來成王敗寇，每一代帝王上位，都會殺戮功臣。朕不欲手染血腥，但卻不能免俗。朝堂爭鬥，深宮不穩，皇室士族樹大根深咄咄逼人。朕想做個好皇帝，想造福後唐的黎民百姓，卻步步受阻行事艱難。二弟和三弟手握大權，在朝中的勢力根深蒂固，即便他們不反，亦有人打著他們的旗號與朕為難，你可知朕這個皇帝做得多麽辛苦嗎？”

玄茂痛苦地再喚一聲：“大哥！”

李玄風毫不畏懼道：“朕貴為皇帝，不能保護後唐子民，不能維護江山社稷，變法革新遭人非議，征兵減稅受到彈劾，招賢下士被人阻止，破格錄用惹人猜忌。就連心愛之人，都不能與之廝守。你可知我有多麽後悔當這個皇帝嗎？你們只道當初我為了皇位逼走二弟，豈知我若不下手，父皇和二弟便會殺我？就連三弟和玄聰，我亦保不住。我恨自己的無能，恨自己沒有二弟那般狠絕，恨自己為何要愛上不該愛的人。可是四弟，我也是個人，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看著你們一個個與她把酒言歡，我羨慕啊！二弟可以負了她再娶她，三弟可以拋棄她再娶她，我為何不可？今日，我不求你放過我，只要你讓顏兒走，讓她離開這個深宮，讓她再也不要活在痛苦中，我便任由你處置。”

說完，李玄風沖玄茂拜了三拜，緩緩道：“我知你與顏兒的交情，但請你看在她腹中已有孩兒的份上照顧於她，也善待我的孩兒……”

“住口！”我捂住自己的腹部，驚恐地看著李玄風。

他伸手握住我，生怕我傷及肚裏的孩子，面上滿是悲傷，“顏兒？你何苦這般作踐你自己？你明明察覺出自己身懷有孕，卻仍使出渾身解數誘惑我，讓我日夜與你纏綿。我知道你不想要他，知道你故意折磨自己想讓他早早離開人世。可是顏兒，你可知我多麽想要這個孩兒嗎？他是上天賜給我們的，你不要傷害他好不好？我求求你！”

撲通一聲，李玄風跪下了，他竟無視上百名弓箭手和咄咄逼人的玄茂給我跪下了。

“顏兒？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我不該疑心二弟和三弟，不該害了他們。可是當初，若不是他們逼我，即便是用這江山交換，我也願意，只要他們能將你讓給我。”

我使勁從他手中抽出手，退後幾步狠狠地捶打自己的腹部，“誰要懷你的孩兒，誰答應過要將我讓給你，李玄風？你休要自作多情，你死了這份心吧！我不會愛上你，更不會給你生下這個孽種！”

“不要啊！顏兒！”他跪著膝行幾步，抓住我的手阻止我瘋狂的舉動，痛楚地喊道：“顏兒！不要傷害他。事已至此，你替自己想想，你是娘親啊！你給二弟報仇，給三弟和玄聰報仇，你殺了我，殺了我，隨便你怎樣處置我，就是不要傷害這個孩子。我不要他將來做皇帝，只要你生下他，就讓他做個普普通通的老百姓便好。顏兒？都是我的錯，孩子是無辜的呀！”

是的，孩子是無辜的。他的孩子無辜，難道玄華的孩子就不無辜嗎？

我一直在擔心，一直拒絕相信這個事實，可現實是殘酷的。前兩日，我便發現自己的脈象有異，細查下，竟發現自己懷孕了。我沒有將這個消息告訴任何人，連太醫來請平安脈都被我趕走，可是李玄風還是知道了。

我如何能生下他的孩子？這個孩子是罪孽，是不該來到這世上的，我必須殺死他。

李玄風拉著我的手，緊緊地抱住我的雙腿，苦苦哀求：“顏兒？你莫要這麽狠心，稚子無辜，你原是最善良的人啊！”

我咬牙瞪著他，一字一頓道：“那個善良的安青顏早已被你殺死了！”

突然有人大喝：“放下弓箭，否則格殺勿論！”

李玄風的身子一僵，終於松開我緩緩地站了起來，他再次成為那個冷酷無情聛睨一切的君王。

我的腦袋轟地一聲炸響，不由苦笑著望向玄茂。玄茂也正苦笑著看我，四目相對，皆充滿了絕望。

我們倆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來福帶著黑甲軍包圍了我們。

“末將來遲，請皇上責罰！”來福穿過人群走到我和李玄風身旁，在一邊跪下來。

李玄風沈穩地問：“如何？”

來福遲疑一下，朗聲道：“如皇上所料，定國大將軍的人馬拼死頑抗，不願投降。臣苦勸不得，無奈，只好盡數誅殺了！”

死了，都死了，五千精兵，都死了。他們都是與我和玄華出生入死的兄弟，曾拼死殺敵浴血奮戰，沒有死在戰場上，如今卻死在了自己同胞的刀下。

我不聽玄茂苦勸，終於釀成了這出人間慘劇。僅僅不足兩個時辰，這場逼宮弒君的政變便宣告破產了。經此一戰，又有多少人家破人亡？

臉上滑落兩行清淚，我沖玄茂咧嘴笑笑，將目光緩緩轉至李玄風的臉上，我淒楚一笑，“李玄風？你贏了，原來你真的早有防備，我果然難成大器連累了玄茂。我輸了，但我無怨無悔，亦不求你的諒解，我只求你能信守當日殺死玄聰時的諾言，不要殺玄茂，亦放過這百名將士。欠你的，我賠上一條性命便是！”

說罷，我猛地擡手刺向自己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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