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風紅著眼瞪我，“你就這麽想給他殉葬？朕偏偏不許你去，只要朕還活著，你就休想這麽輕而易舉地隨他去。安青顏，朕告訴你，孩子的事朕一定會給你個交代，朕會替你找出那個指使安青紅的幕後之人，會替你的孩子討回公道。但是，你給朕記住，朕不許你死，朕要讓你好好活著，活著看著你口中陰險毒辣的謀逆之人是如何治理國家，如何保全江山社稷，如何開創後唐的太平盛世。”

我什麽也聽不見，什麽也看不見，我只知道，玄華死了，孩兒也死了，三姐現在要去追他們，李玄風卻阻止我去，我恨他，恨李玄風，可是，我卻毫無辦法。

我不知道李玄風是何時走的，亦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睡著的。但我睡了個好覺，睡得很沈。奇怪得是這次我沒有被噩夢纏身，我睡得踏實而香甜，仿佛自己還在玄華懷中，孩兒還在我腹中頑皮地施展拳腳。

自從返回長安之後，我便和床榻結下了不解之緣，無論在威武侯府還是在戀橘宮內，不管是睡著還是醒著，我總是離不開床榻，總是會被一大群人圍著困在床榻之上。

這一次，我醒過來不止看見了來福和浸染，我還看見了翠兒和小紅。

如同驚弓之鳥，我從床上滾到了地上，“翠兒？小紅？你們怎麽來了？”

來福忙將我攙扶起來，道：“七小姐莫要慌張，您先順順氣兒！”

翠兒和小紅看看我，再環視一圈四周。

來福會意，命不相幹的人全部退下，見浸染不走，望向我的眸中含滿淚水，來福跺腳道：“快去吧！想讓九小姐活得暢快些就不要這麽聰明，糊塗才能活得長久啊！”

浸染咬咬牙，終於轉身出去了。寢殿內只剩下我、翠兒、小紅和來福四人。

來福松了口氣，輕聲對我說：“七小姐請放心，皇上只是將忠義夫人和冷夫人接來暫時陪伴您幾日。只要七小姐不尋死，皇上便不會為難她們。”說完，不再多言，深深看了我一眼，便退下了。

來福一走，翠兒和小紅便同時撲上來，雙雙跪倒在我面前，“七小姐！”

一聲七小姐，喚盡了多少苦楚，喚出了多少思念和無奈。

我扶起她二人，哽咽道：“本想讓你們置身度外，只要你們還活著，我便是舍了這條殘命去與小亮子做伴，也不枉我們以前在艾月軒內的親情。可是，終還是我害了你們。”

翠兒含淚道：“七小姐快別這麽說，這麽多年過去了，該看透的事情我與小紅早都看透了。世態炎涼人心叵測，別說是皇上，即便是大門富戶或普通百姓之家，又有幾人能活得稱心如意？不過都是虛度光陰罷了！”

小紅柳眉豎挑，道：“七小姐莫怕，要死大家都死在一塊兒，黃泉路上也好有個伴兒。即便到了陰曹地府，我也和翠兒一同助您與定南侯夫妻團圓！”

“渾說！”我怒道：“你不是已經明白何為隱忍了嗎？怎地現在口不遮攔地胡說八道起來？”

翠兒接口道：“小紅？你有夫君，有孩兒，便好自為之吧！七小姐路上有我作陪，去陰曹地府尋找親人也不會害怕，你就放心吧！”

聽見我和翠兒這般說，小紅登時急了，“你們將我看成什麽人了？當初大家說好要同甘共苦，如今小亮子已經不在了，你們也要隨著去，留我一人活在這世上有何意思？我這條賤命本來就是七小姐的，托起小姐的福，這幾年過上了有兒有女的日子，也算享受了人間溫情，便是隨你們赴死，我也沒有任何遺憾！”

我大怒，猛地推開她二人道：“你們要再說這種話，我現在就死在你們面前！咱們好不容易活下來，小亮子受了天大的委屈都不曾連累我們，你們倆卻這般輕易便要拋掉性命，你們存心想要氣死我是不是？”

我一時氣急攻心，猛地咳嗽起來，咳得甚是劇烈，竟有鮮血被我咳出來，順著嘴角緩緩往下流。

翠兒和小紅尖叫著想要替我擦拭，我躲開她倆的手道：“你們倆給我聽著，若是你們還將我當成你們的七小姐，還願意聽我的話，就給我好好活著，誰都不許死，我也不會再尋死，我會好好活著。當初我已答應玄華無論發生什麽事我都會堅強地活下去，我便不會輕易去死。明日我便想法子送你們回去，出了宮，你們便隱姓埋名離開長安吧！”

“七小姐！”她倆悲戚地喚我。

我的眼淚終於落下來，將她倆攬入懷中，我柔聲道：“咱們三姐妹各有各的苦，但是，你們都得好好活著，我安青顏從來不向命運屈服，你們也要如此。今日大概是我們最後一次相見，小紅？你回去之後告訴冷凝，讓他拋下一切，帶著你和孩子們遠走高飛，以他的身手，定能保你和孩子們全身而退。翠兒？你頂著一品忠義夫人的名號，想要輕易逃脫怕是不易，但張勳父子雖是商人，卻有情有義，你且替我最後求他們一次。榮華富貴都是身外之物，太平盛世切勿功高蓋主，要張勳父子見好就收，不要繼續留在長安城，帶著你舉家搬遷吧！張勳一家家底豐厚，即便坐吃山空也夠養活好幾代人，且他們被先皇封為‘義商’賜有黃馬褂，與你一樣都有先皇庇護，李玄風不敢趕盡殺絕。但無論走不走得了，你都不可繼續一人居住，出了宮立刻搬回張府，你們倆可聽明白？”

翠兒和小紅點點頭，我不再多言，喚了來福進來，對他說：“去告訴皇上，他的要求我答應了，今日我們姐妹三人先在戀橘宮內團聚，明日還請來福大人送她二人出宮。不過，我的人若是少了一根毫毛，那便不是替我收屍這麽簡單了。”

來福面有難色，卻不敢有異議。看看我們，終於點頭找他主子覆命去了。

我雖不知自己這番話能否奏效，但卻也只剩下最後的這一招了。李玄風費了這麽大力氣，定然不想玉石俱焚。我已然退讓了一步，他即便再陰狠歹毒，玄華已死，他心頭大患已除，也應當睜只眼閉只眼才是。

能保幾人便保幾人吧！翠兒和小紅要保，浸染等戀橘宮的宮人們我也不能連累。李玄風若是能懂我的意思，便知道投鼠忌器的道理。

既然打算活下去，便再沒有故作姿態繼續消沈的道理。我吩咐浸染，讓小廚房準備一桌豐盛的宴席，將戀橘宮的一幹宮人都找來，大家一起苦中作樂。

以前在艾月軒內隔三差五我就會召集丫鬟仆役們小聚，現下在宮裏不比當時，李玄風怕走漏風聲，雖沒有對戀橘宮的宮人們下手，但卻命禦林軍將戀橘宮監禁起來。如今的戀橘宮不比冷宮好多少，事事都受到限制。好在李玄風對宮裏的手段心知肚明，怕有宮嬪借此機會加害於我，法外開恩地讓來福每日從他的膳食中領取食材送來，準許戀橘宮自設小廚房開竈，這才保得戀橘宮大大小小十幾名宮人未受到魚池之殃。

今日與翠兒和小紅一聚，日後相見遙遙無期，我雖對戀橘宮內的一幹宮人防備頗深，但好歹主仆一場，裏面又有當年侍奉過我的浸染等老人兒，這場歡聚便算是我向他們致歉了。

我剛失愛子，身子弱，翠兒和小紅原本不同意我下床，在我的苦苦哀求下，宮人們擡了美人靠，鋪上厚厚的錦被，又將我從頭到腳裹了個嚴實，連手指都不放過，這才在外殿設下酒席，關閉了門窗以茶代酒開始歡聚。

我知他們都是為了我好，也不反駁，只老老實實地歪在美人靠上，任由翠兒和小紅她們伺候我。

一幹人熱熱鬧鬧地歡聚了大半日，不分尊卑沒大沒小，將禁守在戀橘宮外的禦林軍驚得咂舌不已。

直到夜幕降臨，我才讓浸染遣散宮人們自行去睡。我和翠兒、小紅三人擠在同一張大床上，雖值盛夏，但我們三人卻緊挨著相互取暖。翠兒和小紅將我護在中間，一人握著我一只手，如同多年前我們在艾月軒內那樣說悄悄話。

深宮的夜又冷又長，這一夜卻是我在宮中覺得最短的一夜。來福前來護送翠兒和小紅出宮時，我們三人依然意猶未盡。

替翠兒和小紅拭去眼角的淚珠兒，我含笑看著她們離開。

自此，一道宮墻便將我和她們分開，近在咫尺卻猶如遠隔天涯。翠兒、小紅？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我未完成的心願便交由你們去實現，你們倆一定要走好。

我將翠兒和小紅送至宮門才返回，不出所料，李玄風正坐在戀橘宮內等我。

見我睫毛上沾著淚，他不滿地皺眉怒斥浸染：“好不懂事的奴婢，這般惹你家主子傷心，朕定不饒你！”

浸染嚇得魂飛魄散，慌了神，只不住地磕頭，嘴裏道：“皇上饒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我將浸染扶起來，溫和一笑，“沒你的事，你且先下去，我和皇上說會子話！”

浸染的目光怯怯地望向李玄風，見喬喜在李玄風身後不住地沖她招手，她才戰戰兢兢地退下。

看向李玄風，我道：“皇上何苦來呢？才一來，便將我這裏的人嚇得只剩半條命，難道皇上是來興師問罪的？”

他看著我不語，許久才沖我招招手，道：“過來！”

我沒有過去，依舊站在原地看向他，“皇上今日前來難道不是給我答案的？”

他蹭地站起來，怒道：“你可真有本事，每每都能惹得朕生氣，你以為朕當真不敢治罪於你麽？”

我彎了彎唇角，臉上卻沒有笑意，“皇上說笑了，今兒個我的心情不錯，只是皇上看起來不大好，不知何人將皇上惹得不痛快了？”

他冷笑道：“朕雖然答應不傷害翠兒和小紅，但你最好也收斂一點。”

“多謝皇上提醒，我當真受寵若驚。皇上法外開恩，我自然不會不識擡舉。”

“那就好！”他重新坐下，臉上的怒氣消去不少，“過來陪朕喝杯茶！”

“陪皇上喝茶不是我的份內之事，恕我難以從命！”

“你與一幹奴才都能飲酒作樂，怎地與朕喝杯茶便這麽困難？”他的劍眉一挑，殺意已彌散至全身，“難道定要讓朕用強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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