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亮子啊，傻亮子！你竟有這般細膩的情懷，你讓我何以為報啊？這吃人的深宮是我最深惡痛絕的地方，倘若我永生永世都不回到這裏，誰能替你昭雪洗冤？你要到何時才能如願以償？

我騰地站起來，如同多年前與三姐周旋那般，渾身充滿了鬥志。

小亮子，我要替你報仇。小巧，我定要讓你血債血還。

我梳洗整齊地坐在內室靜靜地等待李玄風的到來，每日辰時上朝，午時散朝。我是在巳時剛過時著伺候我的宮女浸染去給來福遞話，說我要見皇上的。

按照我的推算，李玄風午時退朝，在勤政殿內接見大臣看完折子，忙完正事後來戀橘宮至少要到酉時以後。

我不願讓李玄風天黑後滯留在戀橘宮內，因此，我給浸染交代，從申時起，每隔半個時辰，便去勤政殿請一次，無論皇上見與不見，都只管去請，直到將皇上請過來。但戌時一到，便鎖閉宮門，即便皇上帶著禦林軍前來，也不讓其入內。

除去早朝時間，我給了李玄風四個時辰，四個時辰足夠他安排好今日所有的朝政，只要他想見我，一定會來。

昨日因小亮子之事，我心思沈沈，睡得不好，早起吃得也很少。午時尚差一刻，我便有些困乏，太監們給我搬了個美人靠讓我在院子裏的合歡樹下小憩。

記憶中的戀橘宮沒有這兩棵合歡樹，此番回來，卻讓我發現戀橘宮的布局發生了改變，竟與當年我住的艾月軒有些相似，讓我總是情不自禁地回憶起在艾月軒時的美好歲月。

五月初的天氣很好，正午的陽光充沛，透過合歡樹的枝葉潑灑下來，斑駁綽綽，溫暖中透著一絲涼爽和靜謐。

我見一幹宮女太監們都有昏昏欲睡之意，便遣了他們下去休息。

伺候我的貼身宮女浸染未曾離去，跪在我身邊輕輕替我打扇。

她是戀橘宮的老人兒，當初小巧被軒轅帝臨幸入住永華宮之後，便由她貼身侍奉我，算起來，她與我也算是熟人。只是她不知我便是以前她曾經伺候過的惠安真人，只道我真的是與惠安真人長得極為相似的安青王府九小姐，對我親近依賴之餘，還有些戒備。

見我神情倦怠，眼睛下隱著淡淡的青色，浸染悄聲問：“王妃今早吃得甚少，要不要奴婢下去給你備些小菜和可口的點心先墊一下，待吃完後會睡得踏實一些？”

我閉著眼睛笑笑，“浸染？你也下去吧，我還不太餓，只想歇一歇。以後在宮裏不必喚我王妃，叫我九小姐或者姐姐都可以，只有咱們倆時你也無需總是自稱奴婢，我聽著累。”

半響都沒聽見浸染的聲音，我便微睜開眼去瞧她。見她雙眼含著淚珠兒，不由問道：“你怎地哭了？是不是跪得膝蓋痛了？我不熱，你不用再打扇了，去歇著吧！”

她淚眼婆娑地望著我，哆嗦著嘴唇半響才說：“以前，奴婢也伺候過一位主子，是個和九小姐一樣有著絕色容顏傾國傾城的善良之人，也有著九小姐這般的心性兒，亦不喜我們自稱奴婢，更不喜我們總是跪她，無人之時，也讓我喚她姐姐，那時候咱們戀橘宮的宮人們都喜歡她。只可惜小亮子公公見不到九小姐，不然，不知道他該有多開心。”

我心中一驚，暗怪自己無意中竟將以前的習慣洩露出來。這宮裏人心叵測，我與浸染素無深交，她此番話語是受宮中妃嬪指使故意試探還是確實對我敬仰懷念由感而發難以揣測。我若意志不堅暴露身份，不但對自身無益，也會將她置於險境。我不欲被浸染算計，但也不想加害於她。因此，隱瞞身份對她對我都是利大於弊。

念及此，我轉移話題沖她笑道：“被你一說，我倒真有些餓了，你且去給我備些簡單的吃食，待用過後再睡不遲。”浸染收了淚，起身匆匆而去。

春末的陽光帶著合歡樹特有的清香，腹中的胎兒煩躁異常，我閉上眼睛深呼吸，用手輕輕撫慰他，讓他與我一同享受這片刻的安寧。

睡意朦朧間，頭頂傳來陣陣微風，帶來絲絲清涼，我的唇角不由自主地微挑起來，輕聲道：“浸染？這麽快便備好了麽？你不用在這裏伺候我，我坐會子自己會吃，你且先下去吧！”

久久沒聽見浸染的回應，頭頂的涼風依然穩穩遞來。

我呵呵笑著睜開眼睛，在與頭頂那犀利陰寒的目光相撞時微微楞了楞，旋即沖他展顏一笑，“皇上來了？怎地沒有人通報一聲？”

李玄風丟下手中的團扇，在我身邊坐下，“顏兒今日怎地想起要見朕了？找我何事？”

他午時散朝，吃了午膳見完臣工批閱好奏折至少也需兩個時辰，怎地午時剛到便來我這兒了？難道，竟是散了朝直接過來的？

心思百轉，我問：“皇上可曾用過午膳？要不要與我一起用些？”

李玄風的眼睛倏地亮起，唇角竟含了一抹笑意，柔聲道：“顏兒今日興致這般好，朕怎會拂了你的意。”

說完，轉頭吩咐身後的喬喜公公：“傳膳吧！”

不多時，飯菜端上來，是我專門交代好的清淡小菜，不多不少，四菜一湯，倒是一味的精致。

李玄風今日心情出奇得好，雖怪我飲食太過於簡單，卻吃得爽快盡興。

待用完膳，見我懶懶地歪著，他也不急著走，遣了喬喜等人下去，只留了來福伺候，依舊在我身邊坐著。

我見來福看我的目光中透著感激，便不動聲色道：“皇上也是個念舊之人，來福陪伴您的日子像是比喬公公還要多些。”

李玄風笑道：“顏兒當真了解朕，來福自朕十二歲時起就伴在朕身邊，日常生活伺候得比喬喜還要周到些，朕用著也順手。”

“是啊！”我嘆道：“無論物還是人，都是舊的用著順手貼心。”

似察覺出我話中有話，李玄風便斂了笑，灼灼地看著我，“顏兒今日請朕用膳，不僅僅是敘舊吧？”

我淡淡一笑，“皇上說笑了，這天下都是您的，宮裏更是您自個兒的家，我只是個借宿的外人，哪裏擔得起請您用膳的名頭？實在是有些話想當著來福大人的面兒請皇上給個公道，所以才不得已出此下策。”

李玄風的面色已沈下來，來福忙笑著岔開話題：“皇上今日興致高，九小姐何不陪皇上去禦花園走走？”

我斜了他一眼，道：“我是何人來福大人心中清楚，皇上心中也清楚，陪皇上游覽禦花園那是後宮娘娘的喜好，並非我之所愛。且我大腹便便，著實不易讓人瞧見與皇上同行，平白地辱沒了皇上的清譽。”

來福被我堵得無語，心下焦急，一個勁兒地給我使眼色。

李玄風臉上先前的笑意再次幻化為千年寒冰，竟比平日裏更加難看。

我怕將他逼得太緊反倒誤事，便莞爾一笑，道：“來福大人好小家子氣，你堂堂一禦前侍衛，怎地比喬公公還要婆婆媽媽？難道還怕我將你主子吃了不成？”

李玄風的臉抽搐了一下，突然朗聲大笑：“果然還是那個牙尖嘴利的小野貓，這麽多年都沒變過。你倒是說說，今日擺下這鴻門宴，想要朕替你做什麽？”

終於來了，我心下激動異常，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撲通一聲跪下，因身子沈重，我跪得甚是艱難。

李玄風冷抽一口氣，欲扶我起來。我卻掙開他道：“皇上若是真的心疼我，還請替我做主。”

他的臉上忽明忽暗，在我臂下一托，我便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雙臂卻還在他手中，“都是要做娘親的人了，怎地還如此任性？跪壞了身子怎麽辦？”

我任由他握著，咬牙道：“明人不說暗語，今日我請皇上前來，確實是有事相托。皇上，前兒個我與你提過的太監小亮子，他是我的親人啊！如今我已查到害他的真兇，還請皇上替我做主，懲治元兇！”

李玄風並不言語，只是深深地看著我，目光幽沈難懂。

我有些急了，脫口道：“皇上！玄正的案子，不管實情如何，確實是玄華所為，我當日便已下定決心要手刃兇手，自是不會放過他。但請皇上先替我了卻此樁心事，待懲治了巧太妃，我再無牽掛，一定會去刑部大牢替玄正討要說法。”

“你這是在逼朕？”李玄風的臉色鐵青，握住我的雙手硬如鐵鉗，夾得我手臂生痛。

我強忍著疼痛迎視他，“不是逼您，我是在求您，亦是在同皇上談交易！”

“交易？”他的雙眸突然燃起一團怒火，“你還有資格同朕談交易？當日在寒城大將軍府，你是如何允諾朕的？如今你豈敢再與朕談交易？”

金步搖啊金步搖，終是你誤了我。

“當初金步搖誤其間的緣故皇上與我都心知肚明，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朕咄咄逼人？”李玄風再逼前一步，修長高大的身軀幾乎貼住我的，我隆起的腹部已觸到他的身體。我下意識地想閃開他，他卻握得我甚緊，讓我難以逃脫，“怎麽？怕了？怕了你還敢如此威脅朕？”

我低頭不語，他顯然極為不滿，一只手猛地攬住我厚重的腰肢，另一只手已掬住了我的下巴。

來福在他身後驚呼：“皇上不可……”

他怒喝：“退下！”

我被迫仰起頭，倔強地望著他，嘴唇蒼白，“皇上請自重！”

“自重？”他的聲音裏充滿了嘲諷，用拇指按壓住我的嘴唇，輕輕摩挲，“我三弟因你而死，如今，你又信誓旦旦地在我面前告訴我想要殺死我二弟以換取朕謀害巧太妃的便利，如此歹毒的用心，你是不是覺得我太好糊弄了？”

有一瞬，我幾乎懷疑自己錯了，我幾乎要認定這一切都不是李玄風所指使，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我的臆斷而已。玄正是含冤的，玄華是清白的，而李玄風也是被蒙蔽的。

可是，突然，我在他的眼眸最深處窺探到了一絲妄動和興奮，便是這絲妄動和興奮讓我如墜深淵。我知道，他希望玄華死，就像當年希望軒轅帝死一樣迫切。

那麽，玄正的死，真的和他沒有關系嗎？他既然在我面前如此完美地加以掩飾，又怎會輕易將事實真相告知於我？

玄正已死，知道事情真相的只有玄華，我一定要見到玄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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