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走後，我心緒萬千。一忽兒想起軒轅帝寵幸小巧的事，一忽兒又想起永華宮骯臟的那一幕，一忽兒是太子冰冷如霜的臉，一忽兒又是玄華如小亮子那般失魂落魄地在林子裏瘋狂地尋找我。

寅時，太子終於回來了，身上血跡斑斑，神情卻沒有絲毫慌張。

自他走後，我便再沒有睡著過。此時見他這樣回來，驚懼萬分，撲下床來扯著他的袖子，問：“是不是他？是不是？”

太子一把甩開我的手，“不是，是韓國夫人！”

“三姐？”我吃驚地看著她，連哭都忘記了。

“昨夜不知發生何事，韓國夫人竟獨自一人進了趟林子，便再也沒有出來。父皇和二弟增派人手，在林子裏找到天亮，終於發現韓國夫人被困在已毀的五行陰陽陣法中，腹中七個多月的孩子小產了，是個男嬰。”

一朝突變，生死未蔔。三姐昨晚不是在永華宮和軒轅帝恩愛麽？她獨自一人跑到林子裏去做什麽？

難道，是有人故意引她去的？是為了加害於她，還是為了她腹中的孩子？

以前我對三姐腹中的孩子多少存了點憐惜，我再不喜三姐，這孩子畢竟是玄華的，我不想遷怒於他。可是現在，我清清楚楚地知道那是個孽種，知道孩子小產了心中竟沒有絲毫憐憫悲拗，反而替玄華松了口氣。

豈料太子卻冷冷道：“二弟這招一箭雙雕，當真比我狠！”

我雖猜出三姐小產多少與玄華有關，但聽見太子使用如此輕蔑鄙視的口吻說玄華，仍勃然大怒，“此事未曾落在你頭上，倘若是你？你會如何？指不定會弄得一屍兩命呢！”

話一出口，太子猛地伸手鉗住了我的下巴，力氣之大，幾乎捏碎我的下頜。

“我是沒他那樣的心機，只六年前在禦書房內看見一次橘妃的畫像，便那麽巧地來太子府與韓國夫人一見鐘情，真不知究竟是可憐他還是可恨他！”

“你胡說！他不是那樣的人！”

“胡說？”太子的雙目血紅，“若不是韓國夫人為人陰狠毒辣，不但不幫他，反而處處鉗制他，只怕他也不會故伎重演，再次相中你獻給父皇吧？”

謊言說多少次只要不拆穿，都不會令人心痛。然而，一旦被拆穿，便是刻骨銘心的恨。

意識到自己失言，太子放開我，面無表情地說：“韓國夫人小產，父皇和二弟都很傷心，眼下不會再有人留意你了，我讓來福送你回戀橘宮去！”

說完，太子也不看我，自顧拂袖離去。

轟轟烈烈的奪妻之爭隨著三姐的小產終於落幕了，軒轅帝仿佛一夜之間老了十歲，有幾次陪著太後來戀橘宮焚香禱告，看見我的目光都是淡淡的，仿佛不認識。

我已經絕了出宮的念頭，想想自己這十五年來的生活。除了五歲以前隨爹爹沙場征戰時是暢快自由的之外，剩下的日子，竟都活在別人的算計之中，當真苦不堪言。若一生一世都過那樣的日子，倒不如在戀橘宮平平淡淡來得更叫人安心。

平淡有平淡的好處，戀橘宮雖然清苦了些，但有太子的照應，倒也無人敢難為我。

徹底對玄華絕望之後，我認認真真地禮了兩個月的佛。

八月初，邊關大捷，西蜀國的鐵騎被徹底趕出了後唐。玄正率領的大軍不但將杜若斌趕出二百裏以外，還迫使杜若斌降服稱臣。

安青國班師回朝，帶著玄正打下的榮譽喜氣洋洋返回長安。玄正卻沒有回來，代替安青國成了真正戍守邊關的定國大將軍。

我知道軒轅帝忌憚玄正上次兵圍長安之事，沒有追究玄正的罪過已算網開一面，只能在心中感嘆天不遂人願。

安青國還朝還帶來了另一個人，此人竟是向後唐俯首稱臣的西蜀國國君杜若斌。

敵國降臣，國君親自前來，舉國同慶，長安城內熱鬧非凡。軒轅帝親率諸皇子和文武百官在玄武門外相迎，據小亮子說，其場面不亞於當年泰山祭天封禪之勢。

我心中暗罵安青國是個無恥小人，卻奈何不了他。

讓我沒有想到的是，很快，一場圍繞我的紛爭又拉開了序幕。

八月初五，黃道吉日，軒轅帝在禦花園設宴款待安青國和杜若斌及使團，諸位皇子和王公大臣作陪，軒轅帝竟也邀請了我。

我以惠安真人需要清修為借口婉拒不成，軒轅帝便派皇後親自來請。

看著皇後的鳳攆大張旗鼓地行來，我無法回避，只得率了戀橘宮所有宮女太監在門外跪迎。

皇後卻沒擺架子，笑逐顏開，客氣親切地將我攙扶起來，道：“真人怎地如此多禮？修行之人原是最無所顧忌的，怎地反倒多了這些虛禮規矩？”

我不卑不亢道：“雖是修行之人，但亦不可亂了宮裏的規矩，皇後乃天上翺翔的九鳳，怎可不跪？”

皇後拉著我的手道：“是個心靈通透之人，原和華兒也算一對璧人，當這個真人卻是可惜了。”

我心道來者不善，淺淺一笑，“惠安自當為皇上皇後分憂，為後唐黎明百姓祈福，怎能說可惜，原是求都求不來的恩典。”

皇後讚嘆：“不愧為安青王的女兒，果然深明大義心系黎民。”

話鋒一轉，她又道：“即便修行之人，也不能枉顧人倫。定國大將軍得勝還朝，實乃黎民百姓之幸，皇上之幸。皇上欲軍民同樂，特邀真人前往，順便也讓真人與定國大將軍敘敘兄妹之情，真人怎地不給面子？”

得勝還朝？這話不說還好，一說我便心中起火。以前在安青王府時，大哥安青國便從不拿正眼瞧我，如今倒來攀這個兄妹之情。他可真有這個臉？若不是在宮裏，言行均受約束，我恨不得拿把刀在他身上剜幾個血窟窿，以報當初鐵將軍戰死之仇。

好容易將心中怒氣咽下，我冷著臉道：“皇後娘娘嚴重了，惠安乃出家之人，早已四大皆空，何來兄長，又何談兄妹之情？皇後娘娘金枝玉體，戀橘宮簡陋，還是早些回去吧！”

我這話說得大不敬，竟是在下逐客令。

好在皇後是受了軒轅帝的重托，即便心存不滿，也不敢輕易表露出來，只怏怏幹笑兩聲，道：“真人既說自己是出家修行之人，四大皆空，為何還要心存怨懟呢？既已四大皆空，便是四海之內皆兄弟，與民同樂也算是替我後堂祈福。真人不答應，難道是不想後唐盛世長久不衰嗎？”

縱然我是個恃寵而驕的寵妃，皇後給扣這麽大一頂帽子，我也不敢怠慢，更何況我只是個小小的真人。

胳膊擰不過大腿，她也不過奉旨行事，我何苦跟她過不去？

遂笑道：“那惠安恭敬不如從命，就去坐坐吧！”

皇後大喜，手一揮，便有宮人端著金縷紗衣和鳳冠朱釵進來。

我忙阻止道：“惠安乃修行之人，不需要這些，皇後娘娘若覺得以惠安的身份前往禦花園見客有失皇家體面，那惠安還是不要去的好！”

話已至此，皇後只好退一步，但我穿著修行的衣裳卻萬萬不答應。無奈，我只好返回寢宮，選了件淡藍色的廣袖紗裙，只隨意在頭上挽了個發髻，不戴任何飾物便隨皇後去了。

皇後讚嘆一番，無非是天然去雕飾清水出芙蓉之類的奉承話，我只淺淺笑了，跟在鳳攆後往禦花園行去。

禦花園內熱鬧非凡，人來人往，輕歌曼舞，一派盛世繁華的場面。

皇後大駕，自然引來眾人參拜，我本不欲在人前出眾，怎奈皇後先前邀我同乘鳳攆我執意不從，此時一下鳳攆，她便親熱地拉了我的手並肩往前走。

我幾番掙紮，都掙不開皇後的手，她竟直接將我拖拽到軒轅帝座前，像是有讓我和她同坐的意思。

今日來赴宴的人多，除了定國大將軍安青國、西蜀國國君杜若斌和諸位皇子之外，還有王公大臣和不少後宮嬪妃。

我被皇後這般半是牽引，半是脅迫拖拽著走到駕前十分搶眼。先前還人聲鼎沸的禦花園，頃刻間便鴉雀無聲了。

皇後卻像是絲毫未察覺出氣氛已轉詭異一般，見我要跪下給軒轅帝請安行禮，這才松開了我的手道：“想不到妹妹小小年紀便這般知書達理，皇上真的好福氣！”

此話讓在座所有人都倒抽了口涼氣，軒轅帝面上卻看不出絲毫情緒。

皇後先前去戀橘宮請我時還稱呼我為真人，此時在皇帝面前卻叫我妹妹，其用心，只怕三歲小兒都猜得透。

我看見嬪妃中有一雙滿含嫉妒怨恨的眼睛死死瞪著我，不用看，我都知道那是小巧，不由唇角挑起一抹笑，沖軒轅帝大大方方行了個禮，道：“惠安真人給皇上皇後請安，願吾皇萬歲萬萬歲，皇後娘娘千歲千千歲！”

我這身裝束本來掉在人堆裏絲毫不起眼，連宮女的裝束都比我要華麗。可是我眼下站在禦駕前，便紮眼到了突兀的程度。

我沒有看軒轅帝，卻能感覺到他鷹隼般的眸子中滑過一絲異彩。

他笑道：“無須多禮，平身吧！”

禮畢，他也沒有叫我坐下的意思。

我一直垂眸站在禦駕前不妥，但也不敢妄自退下，索性大大方方地往四下裏掃了一眼。瞧見太子，便沖他點點頭，瞧見玄華，我一掃而過，直到看見了笑容可掬的玄茂，我才露出一抹愉悅的笑容，算是打了招呼。

“這是七妹妹麽？顏兒？是你麽？”

循聲望去，果然看見一身銀色鎧甲的安青國正坐在右側上首，正笑意盎然地望著我，滿臉激動，眼眸中竟有著莫名的光華。

因著鐵將軍的事情，我不喜安青國，但好歹我得喊他一聲大哥。眼下，他又主動招呼我，我便自尋了臺階，沖軒轅帝笑了笑，返身走到安青國身邊展顏笑著行禮：“大哥凱旋，當真可喜可賀，顏兒有禮了！”

安青國站起來熱情地握住我的手，將我拉到身邊，旁若無人地上下打量我，脫口讚道：“當真是女大十八變，我走的時候顏兒還是個十二歲的小姑娘，善財童子般可愛，眼下卻已經出落成這般傾國傾城的容貌，難怪皇上會……”

他的話只說了一半，便發覺自己失言，遂又笑著看向軒轅帝，道：“陛下？我兄妹已有三年未見，著實想念得緊，今日索性讓顏兒與末將同桌，末將也方便照顧她？”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