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小姐還是不要怨恨太子吧！奴才覺得太子這樣顛倒黑白，定是有什麽難言之隱。奴才怎麽看都覺得太子比王爺坦蕩。”

我皺眉想了想，問：“那你覺得，太子為何要這麽說？”

小亮子搖搖頭，“奴才猜不透，或許，太子是怕你自暴自棄，故意用言語激你。或許，太子怕你繼續被王爺利用，才反其道行之。總之，奴才想，太子是不會害七小姐的。他若是想害，只怕早就害了。”

確實，太子若真的想害我，他早就害了。

最早他下令將我幽禁艾月軒，但卻是坦坦蕩蕩的嚴懲，知道我被人下毒卻又與玄正一起拼死相救。再後來，有多少次，他都會向我伸出援助之手，連我自己都記不清楚了，只記得，最近的一次，是那日三姐騙我入宮，他不顧皇帝的怒斥也要擋在我面前的那份情誼。

唉！縱是我再不喜他刻薄冷酷的性子，也不能不領他的這份情。

“聽太子說，這是一個月前的事兒了，現在再來怨恨他，著實沒有意思。”小亮子的聲音輕飄飄的，每個字卻似砸在我的心坎上。

四月初五，清明。

長安城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天空陰沈得仿佛一塊灰色幕布，厚重地壓在人的身上喘不過氣。

我帶著戀橘宮十餘名宮女太監跪在前廳接旨。

軒轅帝對我的冊封終於下來了，不是妃子，也不是昭儀、美人，卻是惠安真人。

我莫名其妙地看著黃公公，他正用同情的目光看著我。

見我直楞楞地盯著他，黃公公似有不忍，上前將我扶起來，道：“惠安真人莫要傷心，不是皇上舍得下你，著實是，著實是太子他，唉！”

太子？我心中打了個突，又與太子有關嗎？

“敢問黃公公，此事怎麽說？”

“太子他竟聯名文武百官，說真人是不祥之人，難以伴駕君側，只有送出宮去潛心向佛，才能保後唐太平！”

“皇上怎麽說？”

許是黃公公憂心軒轅帝，竟沒聽出我話裏的喜悅，同情心泛濫地說：“皇上能怎麽說？太子來勢洶洶，皇上震怒，卻不能眾叛親離，只能勉強答應，但死活不讓送你出宮，又專門下令在戀橘宮內改建佛堂，讓真人在此潛心帶發修行。”

果然是父奪子妻，只不過前唐是玄宗皇帝硬搶了自己兒子壽王的王妃楊玉環，而軒轅帝卻相中了自己兒子賢親王的心愛之人罷了。

好一個惠安真人，當初楊玉環被賜住太真宮時，定不像我這般歡欣鼓舞。我竟開心得差點當著黃公公的面兒歡呼起來。

我讓小亮子又賜了黃公公一錠金元寶，黃公公受寵若驚，還以為我氣糊塗了，善意地安慰了我好一陣子，才抹著淚兒回永華宮伺候皇帝去了。

黃公公走後，我和小亮子高興得差點蹦起來。

小亮子喜滋滋地說：“奴才就說太子不會傷害七小姐吧？果真沒看錯太子，他這般有恃無恐，只怕皇上忌憚他，以後都不敢再覬覦七小姐了。”

“未必！”我冷靜下來想了想，說：“恐怕太子不是有恃無恐。”

“怎麽說？”

我看著小亮子，道：“太子平素雖然冷漠無情，但卻行事低調，在文武百官中口碑頗好。但自從我進宮之後，他卻屢屢為了我煽動文武百官聯名逼迫皇上，你覺得他是有恃無恐嗎？”

“七小姐的意思是？”

我點點頭，“只怕他為了玄正和我，已經到了不得已為之的地步。”

我不敢把話說得太直白，雖然太子明確地告訴我戀橘宮內都是他的人，但我依然怕隔墻有耳，亂了他天大的計劃。

他這般囂張挑釁，軒轅帝豈會饒他？只怕他不顧一切地引火燒身，已經到了不逼宮都不行的地步了。

然而，軒轅帝真的就甘心將皇權拱手讓人麽？還有玄華，玄華在這場戲中究竟扮演著什麽角色？他是在冷眼旁觀軒轅帝和太子鬥得你死我活之後坐等漁翁之利，還是想站在軒轅帝的那一邊為虎作倀？他會白白放過這樣千載難逢的時機嗎？

我真怕，真怕歷史重演，怕太子變成前唐的建成太子，怕玄華成為殺父弒兄謀權篡位的千古罪人。

小亮子深吸一口氣，悄聲問：“如果王爺……那太子怎麽辦？”

我搖搖頭，我不知道。我不想幫玄華，亦不想幫太子。可是，眼下的情形，太子即將陷入絕境，我卻不能不幫他。因為，他是為了我。

我對小亮子說：“你去太子下朝的必經之路上候著，告訴太子，我要見他，讓他來一趟戀橘宮。”

小亮子走後，我將黃公公送來的素服穿上，讓小巧幫我束起長發，坐在正殿等候太子到來。

不多時，太子便隨小亮子來了。

見我一身素袍，太子楞了楞，走近，在我對面坐下，問：“吃齋念佛的日子，顏兒可覺得苦？”

“不苦！”我笑顏如花地看他，“有你和玄正護著，皇上害不了我，我高興都來不及呢，怎會覺得苦？”

“這宮裏的女子哪一個不希望得到父皇的寵幸？你竟覺得是在害你！”他皺皺眉，並未因我把話說開顯出吃驚，只淡淡地說：“三弟護你是真，我卻不是護你！”

我看也不看太子，自說自話道：“隨你怎麽說！反正我是從中受益之人，這份情，我領了。”

他臉上的表情僵了片刻，突然說：“誰稀罕你領情，你只管領三弟的情就好，我只是為著我自己。”

我收起笑，認真地點點頭，“嗯！不錯，不失為真小人的性情，可比偽君子強得多！”

他微張開嘴，略帶驚異地看著我，問：“你不恨我？”

我懶洋洋地睨他一眼，“既無愛何來恨？再說，你幫了我那麽多，我為什麽要恨你？”

“我說過……”

“你不是為了幫我，我知道了！”我打斷他，自說自話道：“你無須重覆，承不承認是你的事兒，我自己覺得是就好！”

他哭笑不得地看著我，無奈地單手撫額，道：“你可真會自得其樂！”

話雖如此，我卻在他眸底讀出一絲欣賞。

我呵呵笑道：“我若是沒有這點兒本事，在賢親王府的時候不被三姐害死，只怕也被玄華慪死了！”

斂了笑，我問他：“接下來你打算怎麽做？”

“什麽接下來？”他莫名其妙地看著我，似乎很奇怪我的問話，又似乎根本沒聽懂我在問什麽。

“你可別跟我說你暴露自己的實力，聯絡朝中文武百官，就是為了幫我，從來沒想過要助你自己早日登基？”我像看白癡一般看他。

沒想到他卻很直白地點著頭說：“確實沒想過，就怕父皇突然興起臨幸了你，想到什麽便做什麽，沒顧上考慮那麽多。”

我像從來不認識他般看著他，“不是吧？我的太子殿下？你這樣精明睿智穩重理性的一個人，怎麽可能做出這麽弱智的事情來？”

“弱智麽？”他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冷著臉，道：“保你無虞，我沒覺得自己弱智。”

我的手這次真的伸出去了，重重地貼在他的額頭上。

他被我嚇了一跳，身子抖了兩下，卻沒有將我的手扯下來。看著我的目光卻突然深邃起來，我竟看見一串耀眼的星辰閃過。

“你沒燒壞腦子吧？”我摸著他的額頭問：“你到底是不是我認識的太子李玄風？怎麽看你也不像玄正給我描述的那個人啊？”

他終於嫌棄地拉下我的手，問：“玄正如何說我？”

“他說你是這世上最冷靜睿智沈穩理性的人，說你面冷心熱，將來一定是個好皇帝！”

“哦！”他淡淡地應著：“三弟的眼光不錯，看得真準！”

這人真的沒問題麽？這樣的玩笑開出來，臉上居然沒有一點表情。

“不能啊？我怎麽看你都是個正常人，要不是因為你這張千年寒冰的臉，我簡直要以為你愛上我了。你說？你怎麽就會做出這麽白癡的事情？”我哭喪著臉看他，“難道你不知道你是玄正的後盾嗎？你不知道只有你沒事，我和玄正才能安然無恙嗎？你什麽計劃都沒有，就做出這樣的事情暴露自己的底牌。萬一你的黨羽被皇上盡數鏟除，他再將你罷黜，你讓我和玄正怎麽辦？”

“我對你，和玄正真的這麽重要嗎？”他的臉上竟露出一絲孩子般天真的笑容，“好吧！就為著你今日的話，我會有計劃的。”

“今日才有計劃？”我瞪著他，“你不覺得現在才開始計劃太晚了點兒麽？”

他的計劃，竟是被我逼出來的。

“晚嗎？我倒覺得時機剛好。敵動我方動，更何況我從未將父皇當成敵人過。”他一本正經地對我說：“不過你也不用擔心一輩子青燈古佛，本來封你為惠安真人就是個權宜之計。父皇不會讓你做得太久，我亦不會，我會讓你們得償所願！”

讓我們得償所願？誰和誰？玄正和我？還是玄華和我？

如果是玄正和我，太子多少有亂點鴛鴦譜的嫌疑，以前沒有玄華的時候倒罷了，現在有了玄華，他若繼續舊事重提便是沒眼色了。

可如果他想成全的人是玄華和我，我便更不願他參與，那是我和玄華自己的事，太子加進來，只會越幫越忙。

我沒敢問，怕引來太子的刀子眼。

他卻像是絲毫沒註意我臉上的沮喪愁苦，笑道：“放心吧！父皇暫時不會動我。如果我是只虎，二弟就是只狼。雖說都是猛獸，但虎至少是叢林之王，而狼，卻只能是背信棄義為人不齒的野獸。父皇不會將後唐交給一只狼的，因為狼都喜歡成群結隊，偏偏萬獸之王需獨來獨往令人捉摸不透方可，否則怎麽稱孤家寡人？再說，二弟？他未必贏得了我！”

罵人真有水平，我今日才算領教了太子的幽默。

“能不能把你的計劃給我說說？”我沖他擠眉弄眼，“你別告訴我你真的沒有計劃，我不會相信的。”

“嗯！”他點點頭，“是有計劃，不過不是針對你帶發修行之事，但卻可以將計劃提前，一樣用得著。”

說完，他看看我，面無表情又口吻嚴肅地問：“顏兒？你能保證不告訴二弟麽？”

我脫口道：“當然！你以為我和那些嘴碎的長舌婦人一般麽？”

他詭異地沖我笑笑，突然壓低聲音道：“我也能保證不告訴二弟！”

我尚未反應過來，他已哈哈大笑著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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