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問自己，不是很愛玄華的嗎？既然愛他，為何總要疑他？既然愛他，這身子遲早都是他的，又為何會感激三姐的不期而至？

原來，玄華對我的愛中竟摻雜著這麽多的不信任。在我不信任他的同時，他又何嘗信任過我？

原來，我亦是不能無所畏懼地信賴玄華，我怕，怕有朝一日會成為第二個安青紅。

我始終不明白自己在抑郁什麽，一直告訴自己愛他就要信任他，如今才知，我一直都在自欺欺人，原來，不止是太子和玄正，連小紅和小亮子都察覺出了玄華的算計。

玄華究竟在算計什麽？我一直在欺騙自己，一直佯裝不知，其實，這世上只怕沒有人比我更清楚他在算計什麽了。

我沒辦法懷疑他的愛，我能從他那雙鳳目中讀出他的情感，他是愛我的，對此我從來都深信不疑。只是，他的愛裏有著太多其他成分，我不確定是什麽，但卻始終左右著他對我的態度，時而熱，時而冷，就像小亮子所言，因為太子對我的賞識，他會緊張，因為玄正對我的寵溺，他會迫不及待。

何時，我變成了他鉗制太子和玄正的籌碼？他竟是早就將我算計進了他的奪儲計劃了嗎？

我隱隱覺得兩年前就存於心底的那絲疑惑即將得到驗證，玄華對我的算計不僅僅是制約太子和玄正那麽簡單，他是想從我身上得到更多他想要的東西。我不知是什麽，但卻能肯定和皇位有關。

之所以他會等不及，之所以他寧可背負偷腥的罵名也要迫不及待地同我圓房，是因為他也在害怕吧？他害怕愛我太多會迷失他自己，他害怕日子越長越放不下我。所以他才會時時刻刻都想讓我成為他的人，讓我死心塌地地為他所用。

愛情裏一旦摻雜了算計和利用，便如水晶中摻入了雜質不再純凈。我親手為自己建立起的愛情大廈，終於在頃刻間坍塌了。

此時玄華和三姐在做什麽？他也在甜言蜜語地哄勸三姐吧？可是為何？難道真如太子所說，他在愛著我的同時，亦是深愛三姐的嗎？

一個人怎能將心剖成兩半？他能做到，我卻不能。

暴風雨就要來了，我除了迎接，無處可藏。

玄正來尋我的時候我正手捧玉芙蓉細細打量，他輕輕走進來，並沒有因為我衣冠不整披頭散發而驚訝。

我擡頭看他，他臉上有著明顯的疲倦，面色灰白，像是生病了一般。

“玄正？你怎麽了？昨晚沒睡好麽？”

這像是我今日問得最多的話，令人覺得諷刺的是，卻每次問出口都能得到驗證。

他有些心不在焉地看了看我，唇角勾起一抹笑，“你今日怎麽失魂落魄的？昨夜可好？”

被他反過來將一軍，我有些尷尬，幹笑兩聲卻不說話。

他看著我手裏的玉芙蓉說：“這塊赤子之心是二哥給你的吧？”

果然是個人都認識這塊玉，唯獨只有我不知。

我心裏壓抑，看著他問：“玄正？你帶我出去透透氣吧？我覺得有點悶，好像又要下雨了。”

他點點頭，“我也覺得悶，所以才來找你，可是，你這裏更悶！”

帶我走出賢親王府，我們沒有坐車，也沒有騎馬，玄正只是牽著我的手心不在焉地走著。

我覺得他有心事，可是我自己也有心事，兩個都有心事的人自顧不暇，便沒有心思去考慮對方。

這是我和玄正相識以來最沈默的一次，我們倆都像游魂般在街上走著，沒有目標，也沒有方向。

直到站在小院門口，我和他才同時楞住。

“怎麽走到這裏來了？”

異口同聲地發問，待聽清楚對方的話之後，又相視一笑，笑容中皆帶著苦澀。

“玄正！我們還是改日來看冰芷吧？”拉了他，我扭頭就要走。

這幾日，我一直在考慮如何勸玄正來看看冰芷，好讓冰芷將一切和盤托出。可是，真的走到冰芷的門口，我卻又想著帶他逃離。

玄正拉住我，淡淡道：“還是進去坐坐吧！”

推開院門走進去，我便發現氣氛不對。

甩了玄正的手，喊著冰芷的名字便沖進前廳。

沒有人，到處都沒有人，廂房的東西擺放得整整齊齊，整個院子裏的東西都整整齊齊，唯獨缺少的是冰芷，還有她的東西，甚至是她在地間種的那一圃還魂草。

她竟連還魂草都帶走了，那麽決絕，沒有留下一丁點痕跡，仿佛她從來都沒有在這裏住過。

“青顏？”玄正沖我伸出手，唇角噙著一抹苦笑，“別找了，她走了！”

我楞了半響，突然嚷道：“那快去追啊！前幾日她還在這裏呢！一定沒有走遠，可以追回來的！”

玄正快走幾步將我攬進懷裏，“不用追了，是我放他們走的。”

聽到他們兩個字，我便猜出了一切。抱緊玄正的腰，淚水開始在眼眶中翻湧。

玄正便笑了，笑得十分淒涼，“第一次在這院子裏發現斷魂草，我便知道會有今日。”

桌上還有前幾日我們歡聚時剩下的兩壇酒，玄正拍開封泥，端起來喝了一口，笑道：“她本無心，我又何必強求？”

“不是的，玄正，不是這樣的！”我哽咽道：“冰芷心裏有你，只是，她是官妓，又生性善良，她不忍看你將來眾叛親離，亦不能背叛杜若斌，我能看出來她心裏是有你的。杜若斌這樣帶她出逃定會困難重重，皇上不會放過他們的，你得救救她！”

他呵呵笑道：“父皇已經答應我讓他們回西蜀國，連火舞都一起讓他們帶走了。後唐以後再也沒有冰芷和火舞了。”

我想問：“玄正？你到底答應了你父皇什麽，才會讓他放手？你可知，你成全了別人，卻將自己推入了萬劫不覆之地？”

可是，我終於還是沒有問出口。玄正的心事我懂，他的為難我也懂，我又何必在他的傷口上撒鹽？

淚水終於落下來，卻找不到勸他的理由，我只能一遍遍吟道：“玄正？天涯何處無芳草？大丈夫何患無妻？”

他靜靜地看著我，突然紅了眼圈，道：“青顏！有你在，真好！”

說完，他便伸手攬住我，將頭埋進我的懷裏。他沒有出聲，我卻能感覺到他的身子在微微顫抖。

握緊他，我說：“玄正？對不起，我把你的冰芷搞丟了，我沒有幫你把她留下來，我也不願幫你把她留下來。我不能看著你魂牽夢縈之人心裏存著別的男子，那樣，我會受不了！你怨我吧，怪我吧，我是個自私之人，我希望你幸福，卻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那樣愛一個人！”

玄正終於擡起頭紅著眼睛看向我，許久才嘆著氣替我抹去臉上的淚水。

“青顏？你怎麽這麽傻，這麽傻？我從未怪過你，又怎麽會怪你？冰芷不在了，我只會傷心，可是，若你不在了，我要怎麽活？你是我的親人啊！”

是啊，我何嘗不是如此？玄華不在了，我會傷心，會難過，會痛不欲生，但若是玄正不在了，只怕我的心也就不在了。

“玄正？你說為何？為何你愛之人不是我？為何？”我抱緊他哭喊。

他苦笑著將我臉上的淚水擦幹，“是啊！為何？為為何我愛知人不能是你？你愛的人亦不是我？為何？”

許是物極必反，待我哭夠之後，竟看見玄正咧著嘴沖我傻笑。

我卸掉了心中的負擔，亦覺得輕松，被他的笑容感染，不由也呵呵笑起來。

拍拍他的肩膀，我頗為豪邁地說：“大丈夫何患無妻？一個冰芷走了算什麽？將來會有十個一百個冰芷愛上你。即便再也沒有冰芷出現，還有我來充數，大不了最後我委屈點自己，賣身與你吧？”

玄正唇角微揚，道：“冰芷走了我心裏難過，但我怕你比我更難過，現在看你這樣，我倒是放心了！”

“咦？”我奇道：“冰芷是你喜歡之人，你難過是正常，我為何要難過？”

他笑道：“遲早都是要發生的事兒，走了倒也幹凈，留不住她，便成全她的快樂吧！只是看見你剛才哭成那樣兒，我竟比知道冰芷要走時還要心疼。”

“哇！玄正？”我幾乎將臉貼在了他的臉上，“你不會愛上我了吧？”

他被我嚇了一跳，無奈地搖搖頭，道：“或許是吧！也只有你，瞞了我這麽久，做出這般對不起我的事，竟還會以為我愛上你。唉！想想你也夠可憐的，可謂同是天涯淪落人。這樣吧，青顏？若是你紅顏已老時，尚無人娶你，那我便委屈些自己納你為妃吧！”

我沖天翻了個白眼，“白高興一場，你怎地就沒有愛上我呢？”

若不是今日看他受的打擊太大，我估計讓他飽受一頓好打。

玄正拍拍我的頭，笑道：“再別犯花癡了，二哥要是看見，又不知會吃幾壇子幹醋。”

一提到玄華，我便洩氣了。

皺著眉問玄正：“玄正？我想知道，男子是不是看見自己心愛的女子便會把持不住禽獸不如？”

玄正手裏的酒壇子啪地一聲掉在地上打碎了，捉住我的肩膀，問：“昨晚？二哥是不是……”

我吞了下口水，道：“沒有！你捏痛我了！”

見他臉上有些可疑的紅暈，我疑惑地說：“你總是這樣緊張我和玄華，我會覺得你真的愛上我了。”

玄正沒心思和我開玩笑，看了我許久，突然說：“你今日就搬到我的府裏去，以後，都由我來保護你！”

我吃了一驚，問：“為何？”

“二哥不會娶你的！”

倒抽一口涼氣，我又問：“何以見得？”

他緊緊盯著我，說：“二哥那日向父皇請婚被拒，此生便就與你錯過了，他娶不了你。你和他繼續下去，只會吃虧！”

“不是你說他的真性情令人欽佩麽？太子不是都說他瘋得令人讚嘆麽？”

“是！但是那必須是在瘋的前提下，怕只怕二哥那日沒有瘋！”

我驚愕地看著玄正，他這話究竟何意？以前他們不是都覺得玄華好麽？怎麽一夜過後，玄華就成了人人唾棄懷疑之人？

玄正清俊的容顏上滑過擔心，“青顏？你聽我說，昨晚你若是讓二哥得逞了，他興許會多留你在身邊幾年，也許還會想盡辦法娶你。可是，你既沒有讓他得逞，便說明你心中尚有顧慮，愛他不夠深。”

我皺眉看他，“為何非得是昨晚，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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