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這才笑著從袖中取出一物遞給我，道：“完璧歸趙！”

看著手裏的金步搖我楞住了，這東西以前我是不在意的。可是，自從大姐詢問，翡翠相逼那日起，這支金步搖便在我的頭腦裏生了根。

眼下看見它，我竟有種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去巫山不是雲的感觸。

目光觸及蝴蝶頭上的觸須時，我竟像被火烤了一般，倏地一下站了起來。

這不是我丟失的那支金步搖，也就是說，太子給我的這支金步搖並不是他撿到之後貼身藏在身上的那一支。因為，這支金步搖的蝶須上的金絲竟是雙股加粗的。

除了我和太子，只怕沒有人更清楚裏面的緣故了。

這世上哪裏還有別的蝶戀花金步搖？只有那一支。我那日所言只是信口胡說，意在瞞天過海混淆視聽。

我沒想到太子會將計就計，幹脆偽造一支還給我。他這般行事，究竟為何？難道，真的是因著玄正，才如此垂憐於我嗎？

“太，太子殿下，這支，這支金步搖……”

“怎麽？顏兒不認得了嗎？”他沖我微笑著，“這不是三弟贈你的那一支嗎？難道顏兒想要賢親王妃的那一支？”

我像被突然燙了手般叫起來，“不要，不要，我就要這一支！”

“那就好！顏兒要收好，一定要藏起來不要再落入有心之人手中。”他的眉頭不可察覺地皺了皺，“不在太子府，我終不能一刻不差地護著你。倘若你有什麽意外，三弟回來要怪我的。”

我吃驚地看著太子，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般，一時間酸甜苦辣都膝上心頭。還是玄正，他只為著玄正，這就好，只要是為了玄正就好。可惜了玄正人在江北，我無法向他傾訴衷腸。玄正不會怪我汙他清白，不會的，因為只有他能懂我，只有他。

太子見我低頭不語，笑著打開門傳膳，不多時，小紅等人便端著十幾樣精致的菜肴進來了。

我平素吃得不多，最近這幾月又多在東院蹭飯，根本不知道品月齋的廚子也能做出這樣的菜品，不由吃驚地問：“呀！品月齋何人有如此好的廚藝？我竟不知，以後也讓他們做給我吃吧！”

小紅捂嘴笑道：“這哪裏是我們品月齋的廚子做出來的，是太子專門找來的廚子做的呢！”

小紅才說完，太子便輕喝一聲：“多嘴！”小紅等人趕緊放下菜肴退下去。

我斜睨太子一眼，“何時我這品月齋成了太子的小廚房，居然連廚子都備好了帶來，別人還道艾月軒的主子是太子呢！”

他見我已提筷躍躍欲試，遂盛了飯遞給我，笑道：“既然喜歡，我便把這個廚子留給顏兒，以後每日都能做給你吃。”

我嘴裏含了飯，含混不清道：“哪裏就弄得這般興師動眾，快別慣我這樣的毛病，仔細以後都把賢親王吃窮了。”

太子面上一頓，不再強求，和我面對面坐著吃起來。

我平素見慣了他的冷臉，今日他如此親和便也沒了拘束，一頓飯吃下來舒暢極了，竟是眉開眼笑，之前金步搖所帶來的不安也隨之驅散了不少。

太子興致頗高，居然吃了兩碗飯，還不時為我布菜，倒像與我十分相熟一般。

待我吃完凈了嘴，他才站起身，沖我笑道：“本來今日是打算帶顏兒去長安城最好的酒家嘗嘗他們的拿手菜，顏兒今日貪睡，只能如此將就，待改日咱們再去吃吧！”

我笑著點頭，他又道：“正月二十三，我來接你一起回安青王府！”

我有點發懵，正月二十三，正好是玄華許我每隔十日帶我回家省親的日子。

正月十三玄華尋了借口帶著三姐和我又回了一趟安青王府，整個長安城都在奔走相告這件奇事。我為了避免給玄華帶來麻煩，那天回去，便給安青王增加了艾灸療法，以便再去時不用假借玄華和三姐之手。

離開時，安青王已經能含含糊糊地說話了，雖不太清晰，也不太連貫，但卻令人振奮。我將心中顧慮大致敘述一遍，安青王便聽懂了。當即讓祥叔告知王妃和各房夫人，準我每隔十日回府省親，屆時祥叔會親自來賢親王府接我。

長安城內本就多傳三皇子李玄正與我情投意合，這兩次我回安青王府勞師動眾，王妃是個極其勢利之人，見賢親王對我青眼有加，哪裏還敢給我冷臉，對我倒像是完全變了個人一般，只恨不得我在諸位皇子面前給其他姐姐美言幾句，也能有福同享。當著玄華和三姐的面好一頓哭訴對我這個養女的思念之情。

三姐那日倒是滿口答應讓我回府省親，只玄華坐在席間唇角帶笑，卻一言不發。

我只一味地在王妃和三姐面前裝糊塗，本想著，正月二十三無論如何都要找借口說服玄華讓我獨自回府，卻不料太子竟在此時開口。

還有三天，他將日子拿捏得這樣準。難道，太子竟知道了麽？

我想要拒絕，卻在太子咄咄逼人的目光下張不開嘴，只好勉為其難道：“那便有勞太子了！”

他這才展顏一笑，翩然離去。

看著太子愈行愈遠的淡青色修長背影，我突然想起了玄正。玄正平素只穿青色衣裳，可不是與太子同出一轍麽？

我以往看見太子時，他都穿著明黃色的錦袍，今日可是因著這份與玄正的相似，我才願意與他親近麽？

搖著頭走至案幾旁坐下，小紅進來掌燈，我輕聲問：“王爺今日沒有來艾月軒嗎？”

小紅遲疑道：“小亮子一早就去打聽了，廣善說太子來艾月軒前曾到東院與王爺一敘，太子前腳離開東院，王爺後腳就進宮去了。”

我皺皺眉，玄華說過皇帝惱他萎靡不振心不在焉，要他在府中閉門思過一個月。他匆匆出府進宮，所為何事？難道與太子有關？亦或是與我有關嗎？

以玄華的性格，即便心中再疼愛我，也不會公然與太子發生沖突。只會以柔克剛，將太子的註意力轉向其他地方。他表面上看起來不慍不火溫文爾雅，但知太子特意來尋我，心裏定是焦急萬分，縮在納賢閣中靜觀其變倒有可能，怎麽會獨自留我在府中應對太子卻只身進宮呢？

以太子的冷傲獨斷，要來艾月軒找我豈用先征得玄華同意？隨便派個太監去東院知會玄華一聲便好。太子來艾月軒之前親自去東院與玄華一敘，可是專門為了將玄華引開？

這種濃情蜜意的時候，何事會讓玄華棄我於不顧，連皇帝閉門思過的旨意都敢違抗，匆匆進宮面聖？

隱隱地感到不安，卻又說不出哪裏不對，我問小紅：“那王爺可回來了？”

小紅道：“小亮子先前一直在東院候著，剛才回來，想是王爺也回府了。”

我讓她幫我喚小亮子進來，問：“王爺可回來了？”

“回來了！正要來艾月軒探望七小姐呢！今兒又下起了大雪，王爺回來時跟個雪人兒似的，奴才見王爺嘴唇都凍紫了，褲子和靴子上都是泥，便讓廣善先給王爺更衣，奴才回來給七小姐報個信兒，看咱們是不是去納賢閣看看王爺？”

我心中銳痛，脫口問道：“王爺可是被皇帝責難了？”

小亮子搖頭，“奴才心裏著急，也問了，但王爺只是笑，什麽也不說。”

玄華定是被皇帝責罰了才會凍成那樣？一回來便急著來看我，可見，他心裏還是有我的。這幾日他都沒有好好休息，今日又受了寒，我此時定要在他身邊陪著他才能安心。

趕緊讓小紅給我取來鬥篷，小亮子在前面打著燈籠，小紅攙扶著我直奔東院。

天上飄著鵝毛大雪，視野中全是白茫茫一片。我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半個身子的重量都倚在小紅身上。

小紅自己本來走得就不穩，還要攙扶著我更顯吃力。

我心中後悔為何不讓喜子和旺財陪我，白白讓小紅和小亮子遭這份罪，他倆這幾日已經夠提心吊膽了。

小亮子見小紅和我東倒西歪，便騰出一只手來攙扶我。

我盡量將力量轉移到小亮子身上，三人跌跌撞撞地往東院走。

走了小半個時辰，遠遠看見有轎攆行來，小亮子張嘴便問：“來者可是廣善大哥？”

對方亮了燈迎上來，正是廣善，“王爺猜得不錯，七小姐果然來了！”

我道：“你們來得正好，王爺怎樣了？快帶我去靜心殿！”

廣善扶著我上轎，面上帶著遲疑，笑道：“王爺吩咐小的送七小姐回艾月軒！”

我怔了怔，以為廣善沒聽清楚我的話，又重覆一遍：“王爺是在靜心殿還是在納賢閣？快帶我去。”

廣善終於咬咬牙，道：“七小姐不要去了，今夜，夫人在靜心殿服侍王爺！”

我猛地楞住了，呆呆地瞪著廣善。

三姐在靜心殿，他不讓我過去，只因三姐和他在一起。

長安城中誰人不知三姐與賢親王當初在太子府內一見鐘情，大婚之後更是伉儷情深鳳不離凰？這樣寒冷孤寂的冬夜，三姐當然要和他在一起。原是再也沒有比這更好的相依相偎之時了，夜雖長，情更長，天雖冷，心卻熱。

我在等待什麽？我又在期盼什麽？

身子一歪，我從轎攆上跌落下來。

地上是厚厚的積雪，摔下去並不痛，可我的心卻仿佛被摔成了無數碎片。只痛得不停抽冷氣，仿佛呼吸裏都是痛。

小亮子和小紅驚呼著撲過來，連滾帶爬狼狽異常。

廣善急匆匆跳下馬，將我從雪地上撈起來，面上滿是擔憂和不忍。

“七小姐？您可還好？”

我扯開嘴角沖他們笑笑，“好！我很好！”聲音卻顫抖不止，嘶啞難聽。

小亮子和小紅頭上身上都是雪，我的帽子滑落在肩頭，頭上亦沾了不少雪。艾月軒裏的人原都這般狼狽，鳩占鵲巢，不是狼狽又是什麽？

推開廣善的手扶住小亮子，我笑道：“廣善大哥辛苦了，白日裏我與小亮子小紅悶得久了，現在便想出來在雪地裏透透氣，你，先回去吧！代我謝謝王爺，就說，不勞他費心了，我自己會照顧好自己。”

說完，我連身上的雪都來不及拍，拉著小亮子和小紅逃也似地離開。

我不能回頭，不敢回頭，不想讓廣善看見我臉上的淚水，更不願玄華知道我今夜的狼狽。

三姐深夜突然造訪，玄華也始料不及吧？他定是怕我急匆匆趕去探視他與三姐撞上，這才讓廣善在半道上截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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