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紅蹙著眉，滿臉沮喪道：“才見面沒說幾句，太子妃就派人去傳我姐姐，我姐姐已經進去了好一陣子，到現在都沒有出來。”

我有些吃驚，“太子妃不是在準備午膳嗎？”

“聽說太子今兒個午膳在宮裏陪皇上用，太子妃便讓下人們簡單備一桌酒菜給七小姐接風，自己倒沒露面。”

世態果然炎涼，大姐原比三姐還要心急麽？只想把對我這個妹妹的疼愛都演習給太子看，見太子不回來，索性連應付的心都免了，竟是直接讓下人去辦。

我笑笑，“無妨！我們就兩個孩子，吃不吃都沒關系，就算不在太子府用午膳，咱們自己去街上或許還吃得自由些。”

話說得輕松，我心裏卻在想著時才太子的話，大姐竟還不知道他已經回府了。難道他一回府便知道我一個人在府裏閑逛迷路了，這才專門去尋我的？

我脊背有些發涼，倘若真的如此，我身邊豈不是掩藏著太子的眼線？

“誰說不是呢？”小紅又開心起來，笑道：“七小姐快進去吧！”

我本想叫她隨我一塊進去，又想她已在此等候多時，大姐明知她在外，卻沒有傳她進去，明顯有意疏忽小紅。

我這主子尚且這般不招人待見，何況是她？又何苦要讓小紅陪我一起進去難堪？無非就是一頓午膳的事兒，索性眼不見心不煩，就讓小紅在外面等著吧。

遂沖她點點頭，道：“你仔細著別凍著！”穿過門廊向正殿走去。

門口候著的丫鬟看見我回來了，沖我行了個禮，道：“七小姐回來了，太子妃正在裏面等您呢！”

沒見翡翠出來，我不知該不該此時進去，頗有些遲疑。

卻聽大姐在裏面喚道：“顏兒快進來吧！外面冷，仔細別凍著！”

我含了笑，便跨步進去。

一進門便看見翡翠跪在地上，大姐正斜歪在美人靠上，目光渙散臉色灰白，右手緊緊握著一支金步搖，微微發抖。

我顧不上翡翠扭頭看我時憤怒怨恨的眼神，快步上前扶住大姐問：“大姐？你怎麽了？可是身子不爽？”

她沖我無力地笑笑，道：“無妨！來福才回報太子今日在宮中陪父皇用午膳，我現下身子不適，無力為你操持設宴，午膳只有委屈顏兒隨意在此用一些了。”

每回我參加賢親王府的家宴都是在東院玄華的靜心殿，太子府卻將家宴事項全都設在太子妃的寢殿，我不由感嘆世人所言不虛，太子夫婦果然伉儷情深。即便大姐對我這般冷遇，還能找到合適的理由。

我笑道：“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大姐怎地如此客氣？難道我就是個饞貓，專門到你府上混吃混喝來的嗎？”

她被我的話逗得一笑，臉色也不再像時才那般灰白。

我在她身邊坐下來，順手握住她的手腕，手指搭在她的脈搏上。感到大姐脈象沈細如絲，軟弱無力，卻不歸位。

知她現在心浮氣躁，道：“我自己看了幾本醫書，雖算不上入行，卻也懂幾個調理的藥膳方子，一會兒開給大姐食補一下吧？”

誰知大姐竟像未聽見我的話一般，倏地收回被我輕輕握住的手，眸中放出冷光。

我楞了楞，見她握住金步搖的手指泛白，指甲竟深陷入肉中亦未察覺，心知有異，這才將目光掃向那支金步搖。

翡翠自我進來之後便一直盯著我，一言未發，直到我將目光落在金步搖上，才冷哼道：“太子妃一定要知道這支金步搖是誰的，何不問問七小姐？”

我原本不想理翡翠，惡人已做下，她怎麽想我都無所謂，我既不想幫她，也不想再害她，只裝作不認識她便可。現下裏聽她這麽說，我倒對那支金步搖產生了興趣。

先前我說了這許多，大姐一句沒聽進去，卻在翡翠的話剛說完，大姐的眼眸便亮了。情急之下，竟緊緊拉住我的手問：“顏兒？你看看這支金步搖可是紅兒的？”

大姐眸中帶著血絲，滿臉渴望焦躁，我不由接過金步搖細細打量起來。

這是一支蝶戀花金步搖，做工精致，栩栩如生，一看便知不是俗物。

我只覺得眼熟，卻不知這支金步搖是誰的。

笑著將金步搖遞還給大姐，我搖頭道：“我只覺得這東西眼熟得很，好像以前見過，是不是三姐的我就不知道了！”

我的話才一說完，翡翠便冷笑兩聲，道：“七小姐真是貴人多忘事，韓國夫人最喜愛這支金步搖，當初七小姐向韓國夫人多次討要，夫人都沒舍得送你，眼下怎麽就忘了？當日這金步搖不知被哪個賊人偷去，害得韓國夫人傷心了好幾天，沒想到竟落在了太子手中。”

我年紀小，所以平日不愛佩戴首飾，連玉飾都極少佩戴，怎麽可能向三姐去討要她最喜愛的金步搖？再說我和三姐的關系，雖算不上撕破臉皮，但也是劍拔弩張波濤暗湧，我豈會奪三姐所愛？

翡翠又說這支金步搖是被賊人偷去後落在太子手中的，那太子為何得了這支金步搖不還給三姐呢？難道太子不知這支金步搖是三姐的？

三姐為人，想必翡翠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此時無中生有張冠李戴，我雖猜不透她的目的，卻也能感覺到她沒安好心。

她話裏說得明明白白，這支金步搖是三姐的，既如此，為何還要挑釁，每一句都有把我扯進去的意思。難道這支金步搖與我有關？

我不由將目光重新投向這支金步搖，待看清楚金步搖上兩根細若蠶絲的蝶須在不停晃動時，我竟打了個冷顫。這支金步搖我認得，因為它是我的。這是我初入賢親王府時，三姐讓翡翠特意給我送來的。

因三姐賞我的首飾頗多，我又不十分喜愛這些珠翠滿頭，所以首飾盒中有哪些東西平時都不曾留意，翠兒和小紅倒比我要熟悉些。

若不是去年玄正發狂要帶我進宮請婚，惹得玄華和玄茂急匆匆送我離府，我又冒險返回，興許那日也不會有玄正替我更衣梳頭描眉的經歷。

當日玄正在我的首飾盒裏翻找，有意將我裝扮得絢麗多姿，只因那枚珠花太子認得，他不便讓我戴著見人，便選了這支華麗富貴的金步搖。

當時玄正還用手指輕觸金步搖上的蝶須和我開玩笑道：“我對青顏空有蝶戀花之意，怎耐青顏竟對我無花戀蝶之心，當真是狠絕無情的冷漠女子！”

我那時還取笑過他，連小紅和翠兒都捂了嘴笑玄正的酸氣。

若不是今日翡翠欲有所指，句句話都針鋒相對，我怎麽也想不起來這支金步搖原是我的。

那日裝扮一新後，我臨時改變主意，沒有和玄正一起去東院參加太子他們的家宴，而是拐帶了玄正同我一起進了翠竹園和玄聰打雪仗。

當日和玄聰在雪地裏瘋得天昏地暗，抱在一起滾作一團，哪裏還顧得上衣裳和頭飾？等回到艾月軒才發現頭上的金步搖沒了。當時只道自己不小心丟了件貴重的首飾，想著反正東西丟在了翠竹園，也等於是丟在賢親王府，想著哪一天雪化了，玄聰玩的時候便會撿到還給我，所以懶得去尋。事情過得太久，又因我從未放在心上，便漸漸淡忘了。甚至到今日看見這支金步搖，我都沒有想起它來。

誰知，這支金步搖卻會到太子手中。是他那日看見我和玄聰玩耍嬉戲之時撿到的嗎？那他為何不還給我？金步搖為何又會落到大姐手中？大姐若是知道金步搖是我的，會不會以為我和太子之間有私情？

想到太子冷艷陰霾的臉我便不寒而栗，要和這麽個爹爹般的人物定下私情該鼓起多大的勇氣？又要冒多大的風險？

我自認不是膽大到不想要命的主兒，這樣的事情自然做不來，然而大姐會怎麽想？太子又會怎麽想？

我一時腦子裏亂成糨糊，雜亂無章，看著大姐無言以對，只存一個念頭，千萬不能讓大姐知道金步搖是我的。

大姐看我面色驚懼，額上已浸出絲絲冷汗，臉色更加蒼白，淒慘地沖我笑笑，“顏兒？真的是紅兒的嗎？是真的嗎？”

我雖不知太子私藏這支金步搖是何意，也不知道這支金步搖中間隱藏了多少玄機，但我知道，這支金步搖關系到我的性命。且不說太子若知曉此事敗露會有什麽後果，單是此事傳入玄華口中，他必會以為我與太子之間達成了某種協議，定會恨我入骨。

我不要玄華恨我，不能讓他恨我。雖然我無法面對他深如大海的眼眸，看不透他眸底的隱忍和情感，但我卻知道我心裏忘不掉，忘不掉那日在懸崖邊他的以死相救，忘不掉在谷底那幾日的相濡以沫。我不想他對我失望，更不願他風華絕代的鳳目對我露出鄙視的眼神。

咬咬牙，我道：“大姐莫要心急，這支金步搖究竟是不是三姐的我也說不清，我這人忘性兒大，平時又不喜歡戴這些，所以三姐有什麽首飾我也不認的，萬一這不是三姐的，大姐豈不是錯怪了好人？再說，萬一這支金步搖是太子得來要送給大姐的驚喜呢？大姐這般斷章取義，豈不是會令太子寒心麽？”

我本以為這番話說出來模棱兩可，即便大姐不完全信，至少也能熄滅她心頭的憤怒。不過就是個金步搖罷了，太子揀著了，還給人家就是，管它是誰的東西，何必小題大做借題發揮呢？

可是，大姐聽了我的話卻突然掩面抽泣道：“錯怪好人？我豈會錯怪她？若不是她的，他豈會將這支金步搖貼身藏著，夜夜撫摸把玩？若不是她的，他這些日子何必去她府上那般殷勤？若不是她的，他何必一得知金步搖丟失，竟拒絕了和父皇共進午膳，便急急趕回府中尋找？”

大姐這話在旁人耳朵裏可能雜亂無章，但我卻知道她嘴裏的“他”和“她”都是何人。心中大駭，太子將這支金步搖貼身藏著夜夜把玩撫摸？發現金步搖丟失拒絕與皇帝共進午膳便趕回府中尋找？這話從何說起？

難道太子最近去賢親王府的次數漸多不是為了和玄華商議朝堂之事？我日日坐在納賢閣內看書，他們就在外間商談，見面也只是相互點頭，連話都不說一句。難道，這些都和金步搖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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