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楞了楞，笑道：“這事可不是我答不答應就能成的，關鍵是看翠兒的意思。翠兒認定了鐵將軍是個粗人野人，死活不願嫁給他，我也不能強逼翠兒。這事急不得，容我從長計議，等翠兒這根筋轉過彎兒來，她自然會想明白。”

冷凝怒道：“她不過一個小小的丫鬟出身，鐵柱看上她，那是她幾輩子修來的福分，怎地這般不識擡舉，還要挑三揀四？”

我詫異地看著冷凝這張毫無表情的俊臉，不知他這番發怒究竟為何？

小紅卻不依不饒地反唇相譏道：“丫鬟又怎麽了？丫鬟就不能嫁個好人家了？翠兒是丫鬟出身，可是她現在是張府大小姐，你不過一個小小的侍衛，怎就敢出口傷人？也不怕七小姐怪罪？”

冷凝啪地一下將筷子拍在桌子上，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小亮子急了，趕緊拉住冷凝道：“師父，您大人不記小人過，七小姐和冰芷姑娘都坐在這兒哪，你何苦跟個小丫鬟過不去？”

小紅卻叫囂道：“讓他走，本來他就是個小侍衛，擺什麽臭架子？難道還怕了他不成？”

冷凝倏地轉身，一雙噴火的眼睛狠狠地瞪著小紅，小紅倒也不示弱，只一味地瞪回去。

我也惱了，啪地將筷子拍在桌子上，道：“還真無法無天了你們，我這個七小姐倒成了擺設。我原也只是個孤女，沒名兒沒姓的，原本不配跟你們一桌子吃飯，你們也不用聽我的，該幹嘛幹嘛去吧！”

小紅和冷凝見我惱了，不敢再吵，卻也不願服輸坐下，只互相瞪著眼僵持不下。

我吼道：“都給本小姐坐下，不然我抽死你們倆！”

冷凝嚇了一跳，小紅卻呵呵笑起來。

我瞪她一眼，道：“你還笑，平時寵著你，你倒越來越沒規矩，今兒晚上回去給我好好在臥虎藏龍裏抄寫十遍《三字經》。”

小紅不敢再說，也不敢笑，狠狠瞪了冷凝一眼便坐下來，冷凝卻仍固執地站在那裏。

我不由皺眉道：“好，冷凝，你有性子，我不是你主子也使喚不了你。罷了，我這就去找太子，要他送信去給玄正，就說我將小紅許配給你為妻，我就不相信玄正會駁了我的面子，只顧著他和你的主仆情分，反倒不聽我的。”

冷凝這一驚非同小可，幾乎是電打一般坐了回來，還討好地給我夾了塊雞腿。

小亮子呵呵笑道：“還是七小姐有辦法，連我師父都治得了。”

冷凝能凍死人的目光只在小亮子的臉上一掃，他就立刻閉上了嘴，乖乖地低頭吃飯，再不敢說話。

我苦笑著問冷凝：“你既然惱了，是不是也把發怒的原因說清楚？別弄得不明不白，讓人心裏幹著急。”

他不解地看著我，我只好嘆著氣道：“玄正那麽聰明，怎麽調教出來個侍衛如此冥頑不化蠢笨如牛？我就是想問你，為何聽見翠兒拒婚你會發怒？連鐵將軍都說翠兒若是不願嫁他，他必不會勉強，你倒是在這裏急什麽？”

冷凝如冰的俊臉上終於露出了點紅暈，道：“我是替鐵柱著急。”

“知道你著急，你急的是什麽？”

想了想，他終於咬牙道：“月底皇上還朝，鐵將軍便要去江北隨三皇子賑災！”

我吃了一驚，脫口道：“果然如此！”

小紅問：“七小姐已經猜到了？”

我點點頭，“鐵將軍必不是今日才知張府大小姐就是翠兒的，他人雖粗，卻不莽撞，今日如此不顧禮節，甚至不顧張勳父子的阻攔，帶著豹子直接硬闖入張府，定是遇到了急事。想來他也知道自己在長安城的日子不多了，怕離開之後翠兒花落他家，這才不顧一切地闖了進去。”

冷凝眸光一窒，道：“那七小姐可有什麽辦法助他？”

我搖搖頭，道：“婚姻之事講究兩情相悅，必要你情我願方可白頭到老。”

冷凝急了，道：“七小姐不是翠兒的主子嗎？主子之名豈有不從之理？自古以來婚姻之事均要遵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七小姐就等於是翠兒姑娘的衣食父母，只要你答應讓翠兒嫁給鐵柱，翠兒答不答應又有何妨？”

我搖頭道：“這事兒沒你想得那麽簡單，我若硬逼著翠兒嫁給鐵將軍，只怕翠兒會忌恨他。翠兒是個固執的人，綿裏藏針的性子。日後鐵將軍就算將她硬娶回家，只怕也過不好。鐵將軍倒是了解翠兒的性子，我看著他倆一剛一柔，一綿一硬，倒覺得他倆甚是登對，但強扭的瓜不甜。我不能委屈了翠兒，也不能平白無故地害了鐵將軍。不過此事還有回轉的餘地，好在鐵將軍此行只是去賑災，又不是上戰場打仗，最多也就是三個月就隨玄正回來了。無妨，這三個月我會將其他人的提親都暫時壓下，讓小紅和小亮子多去張府勸勸翠兒，她慢慢想通事情就好辦了。”

話雖如此，我卻著實沒有多少把握，翠兒的性子我最清楚，這丫頭認死理，是個一根筋的人，否則，當初也不會因為我差點丟掉性命。

冷凝見我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也不能強求，只好冷著臉吃飯。

原本是來找冰芷分享喜悅的，現下裏卻是樂不起來，心裏像是壓著一塊千斤巨石般，叫人喘不過氣。

只盼著張勳父子早日動身，他們一走，翠兒的婚事自然便會擱淺，我便可以乘著機會多給翠兒灌輸一些沙場將士的英雄事跡，多少也讓她長點見識，不要一味地認定了黑甲軍都是壞人才好。

用過午膳，冰芷考了我一些藥理知識，又將金針刺穴的秘訣教授我一遍，這才讓我好生回去自己研習。

一直到酉時已過，我才帶著小亮子和小紅向冰芷和冷凝告辭，匆匆返回賢親王府。

廣善來接我的時候，我已經散了發穿著中衣正準備上床睡覺。

聽廣善說玄華找我有要事相商，我只好又穿上衣裳，來不及梳頭，披了發，讓小紅將湯婆子放在被子裏替我暖著，匆匆坐上門口的轎子往東院趕。

玄華還沒有睡，我掀簾進去的時候他正伏案寫折子，聽見聲音頭都沒有擡，只說了句：“坐吧！”

我有些發蒙，他這麽晚把我叫來就是讓我坐在這裏看他寫字的？

我出來的時候著急，也沒顧上穿厚棉袍，只在中衣外面套了件雲緞長裙，穿著繡花鞋裹了鬥篷就來了。

納賢閣裏雖然生著火盆，但距離我比較遠，我進來時廣善又替我取走了鬥篷，現在坐在這裏只覺得渾身發冷。

拼命搓著手，偏偏今日跑得地方多，人也乏了，越冷便覺得越困，一雙眼皮像灌了鉛般沈重，腦袋一栽一栽地往下沈，只覺得立刻就要睡去。

身上忽覺一暖，猛地一個激靈清醒過來，才發現不知何時玄華竟已來到我面前，脫了身上的外袍披在我身上，正低頭打量我。

他距離我很近，眼眸中滿是笑意，燭光下眸子如同黑曜石般璀璨奪目，讓我有瞬間的眩暈。

他的呼吸暖暖地噴濺在我的臉上，讓我產生出一種想要尋著這份溫暖靠上去的沖動。

見我不住地打哆嗦，玄華的長臂一伸，便將我抱了起來。

我嚇了一跳，剛要掙紮，他已將我放在火盆前的軟榻上，蹲在我面前替我脫掉繡鞋，看著我笑，“出來怎麽穿得這麽少？仔細不要凍病了。”

我把手和腳都伸出來在火盆上烤著，眉開眼笑道：“廣善大哥去的時候我都要睡了，懶得再穿起來，便將就著來了。誰知道納賢閣裏這麽冷，你只燒一個火盆怎麽行？趕明兒讓廣善給你也生個火爐吧？”

玄華笑著搖搖頭，“納賢閣裏都是孤本和珍本藏書，晚些我離開時將火盆端出去便可，若生了火爐滅不幹凈，會釀成大禍的。”

我知道愛書如他，怎麽也不會讓一丁點的隱患存在，也不再勸他，拉了他在我身邊坐下，道：“你也快來烤烤，真的好冷！”

他坐在我身邊，和我一樣伸出雙手在火盆上取暖。炭火映在他的臉上，有著透明的紅暈，像極了夕陽西下時天邊的火燒雲，看得人整顆心都是暖的。

他扭頭看著我，狹長的鳳目微瞇，問：“顏兒？你現在在想什麽？”

我舔了舔嘴唇，笑道：“我在想烤紅薯！”

“烤紅薯？”他的眉眼一彎，問：“可是軍中將士們冬天常吃的那種？”

我睜大眼睛看著他，驚呼道：“原來你知道啊？我還以為溫潤如玉的二皇子這雙手只會握筆桿子，原來也是見過烤紅薯的。”

他笑著用手指在我鼻梁上一刮，道：“這麽小覷我？可是覺得我像個弱不禁風的人，連烤紅薯都沒有吃過麽？”

我歪著頭打量他，道：“弱不禁風倒不至於，就是覺得你長得太好看，臉兒、身上和雙手都太白，不像是能經受風吹雨淋的人。”

似乎是想起了曾在谷底共患難的那幾日，他的眸子一暗，湧過狂風驟雨。

“顏兒是覺得我不配帶兵打仗嗎？”

我呵呵笑著將滑落下來的長發掛在耳後，道：“帶兵打仗有什麽配不配的？只看你身上的傷和矯健敏捷的身手便知你不會是繡花枕頭，我就是覺得你這樣的容貌去帶兵，倒像是白白糟蹋了一樣。”

他的劍眉挑了挑，道：“這話倒是第一次聽見，難道太子和三弟的容貌便適合行軍打仗？”

我搖搖頭，“太子我也覺得不適合，他太冷漠，軍中的主帥若是都他那副冰雕般的神情，受傷之後，兵士們不但要忍受疼痛，還得看著他的臉色擔驚受怕，當真不爽之極。倒是玄正，我覺得最合適，玄正清俊，不像太子那般冷酷，又比你的溫潤多了絲剛毅，倒是適合在軍中行走。”

玄華垂下頭，輕聲嘆道：“總之三弟在你眼裏怎麽都是最好的。”

我眉目彎起，笑著將頭湊近他的臉下，自下而上地望著他，問：“生氣了？呵呵！你和玄正原是不一樣的。”

他一把扶住我，道：“小心別跌進火盆裏去！”

“哪有這麽容易跌進火盆裏的？你是不會讓我跌進去的！”

他緊緊盯著我問：“你就這麽相信我？”

我點點頭，斂了笑容，道：“從那日你抱著我跳下懸崖時起，我便相信你了！”

玄華的呼吸突然粗重起來，許久，臉上才綻開一朵燦爛的笑容，擡手從懷中摸出一物來。

“玉芙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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