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東院距離艾月軒較遠，我派小亮子去過一次，他替我借回來的書卻不是我想看的，我便每日早早地自己去借，常常也會在匆忙間借來自己不愛看的，又匆匆忙忙去納賢閣還書。

這般來回折騰了幾日，玄華索性下令準我每日進納賢閣看書，若遇到未看完又舍不下的，還可帶回艾月軒看讀。

我免去了來回路上折騰，午膳也大多改在靜心殿與玄華一起吃，卻從不將納賢閣中的藏書帶回艾月軒。

玄華在納賢閣中給我擺放了一把貴妃椅，我看書累了，便能歪在貴妃椅中小憩。

納賢閣是玄華與朝臣和門下的謀士商議國家大事的地方，素來不讓女眷靠近，置了我在裏面看書，玄華便加派了人把守。

初時賢親王府中有幾個謀士見了我頗感驚訝，和玄華談論時便刻意壓低聲音回避我。但見我每日只沈浸在書本之中，從不在意他們在外間說了些什麽，漸漸地就習慣，我便常常能聽見他們在外間唇槍舌戰。

如此過了兩個月，天氣冷得厲害，玄華叫人在納賢閣中置了火盆，我便愈發喜歡賴在納賢閣中了。

偶爾看書看得身臨其境時，忘記自己置身何處，會聞到一股熟悉的梅花香味兒，淡淡的，帶著微微的清冷和凜冽，卻又能暖到人心裏去。一擡頭便能看見玄華含笑的眼眸，只匆匆看我一眼，又重新回到書本上，我才驚覺不知何時起，他也開始流連於納賢閣的藏書中，竟是每日與我默默相守著。

玄華的話很少，只搬一把墊了褥子的椅子，坐在離我不遠處靜靜抱著書本守著我。我們誰也不開口，各自看著自己喜歡的書本靜靜相陪，心思都沈浸在書本之中，卻每每在看到心潮澎湃處總能擡頭相視一笑，目光融匯，似心有靈犀，又低下頭繼續看書。

雖然彼此少了言語溝通，卻似心被拉得更近了。只要一聞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梅花香味兒，我便覺得安心。

有時也疑心玄華何時喜歡起梅花來，記得以前見他，他身上都散發著淡淡的熏香，現下裏竟是越來越顯風流了。

到了十二月初三，長安城下起了今冬的第一場雪，我早起便站在東暖閣的窗前靜靜地望著窗外的雪花，小紅打了洗臉水來給我洗漱，替我關上窗子道：“七小姐總不愛惜自己的身子，才起來，便開了窗子站在風口上，萬一被吹病了該怎麽好？”

待梳洗完，小亮子便將早飯端進來。

我看今日的早膳備得多，便道：“你們倆也坐下陪我吃一點吧！我一個人吃沒勁，你們也省得一會兒還要去品月軒吃涼的。”

在一起的時間長了，小亮子和小紅都知道我的性子，也不推辭，大大方方地坐下來陪我吃。

小亮子問：“七小姐今日還去不去納賢閣？下雪了！”

我道：“去！昨日的那本《楚辭》我只讀了一半，心裏總想著，不看完怕今晚也睡不好！”

小紅笑道：“七小姐的性子總也改不了，什麽事兒都擱在心裏頭，就連一本書也會揪心揪肺成這樣。”

我笑了笑，對小亮子說：“前天去小院看冰芷，見她穿得單薄，你將玄正送我的那件銀狐鬥篷給她送過去。見到冷凝，順便問問他玄正的情況，”

小紅不高興道：“三皇子送給七小姐的東西，怎麽能隨便轉贈其他人？”

我低頭只顧吃飯，輕聲說：“這鬥篷送給冰芷穿，玄正心裏應該是願意的。”

見我這麽說，小紅不好再勸，只撅了嘴自己生悶氣。

我搖搖頭，不再多說。

早幾日便聽小亮子說玄正派人給冰芷帶回來了不少醫書，還有今年泰山新采的山茶。雖說不上名貴，但因泰山產茶甚少，且無比新鮮，倒也稀罕。我便懂了玄正的心，他已盡力了，但仍放不下冰芷。

既然他不迂腐，能為著自己的心灑脫行事，我當然要成全他。

原本有心要將玄正送我的珠花贈給冰芷，但想到冰芷素來不愛這些，她又身陷青樓，白白讓人覬覦那珠花，反倒容易招來禍事，便將這件我極愛的銀狐鬥篷送給她，以慰藉玄正的相思之苦。

吃過飯小亮子便抱了鬥篷出府去了，小紅正取過軟榻上的織錦棉鬥篷給我披上，便聽院中有人問：“七小姐可起身了？”

我聽是廣善的聲音，接口道：“早起了，正要過去呢！”

廣善又道：“今日下雪，王爺要小的來知會一聲，說天冷路滑，七小姐今日便不要去納賢閣了。”

我呵呵笑著在小紅的攙扶下走出青鸞堂，道：“有勞廣善大哥了！本來天冷我也不想去，只是昨日那本書看了一半，若不看完，實在放心不下。”

廣善笑道：“什麽書讓七小姐如此抓心撓肺的？你告訴我書名，小的替你取了送過來便是！”

我道：“不麻煩了，王爺治府嚴謹，我每日去納賢閣看書已屬破例，又豈能將那些珍本孤本帶出來？萬一損壞了搞丟了，白白惹王爺費心傷神。”

廣善便不再堅持，“既如此，小的便護送七小姐過去吧！”

說完他又沖小紅拱手行禮道：“小紅姑娘，上次的那些梅花用完了，還請姑娘知會小亮子一聲，讓他將百花爭艷中今年新開的梅花摘一些來。”

小紅痛快地應了，我不由笑問：“廣善大哥何時也喜歡起這些花兒朵兒了？倒也成了半個風流才子？”

“什麽風流才子，七小姐莫要打趣我！”廣善道：“自九月裏第一次帶七小姐去西郊騎馬回來之後，王爺不知怎地就愛上了梅花，每日沐浴更衣都要用梅花花瓣熏香，倒將皇上賞賜的上好香料白白浪費了。”

我心頭微動，不動聲色道：“咱們府裏的梅花當屬西院三姐那裏的紅梅最好，你何不去問三姐討些紅梅來？王爺一定喜歡。”

廣善道：“小的原也這麽想，去向夫人討了好些去年歲末才風幹的紅梅花瓣。可是只給王爺用了一次，王爺便道不是那個味兒，說還是百花爭艷裏的臘梅最好。小的暗中向小亮子討要了好幾次，那小子卻說七小姐這兒存的也不多，白白給我糟蹋了。我便只能等著今歲的臘梅開放，讓小紅和小亮子幫我多摘一些來。”

我笑道：“你倒是找對人了，太子嚴令，百花爭艷除了諸位皇子和我之外，便只有小亮子能進去。不過小亮子素來懼怕小紅，只要小紅發話他便惟命是從，托給小紅你盡管放一百二十個心。”

廣善喜道：“今兒個還真是托對人了！”

我便交代小紅：“你也不要跟著我過去了，有廣善大哥陪著我呢！我昨日瞧見臘梅園裏許多梅花都開了，等小亮子一回來，你便讓他進去摘一些，告訴他，不要破壞枝頭的花骨朵兒，只摘那些開得最艷的便可。”

小紅領命，我便隨著廣善往東院行去。

因著下雪，玄華便沒有給我派轎子，天冷地滑，我走得不快，走了近一個時辰，才到了東院。

想著此時應該是玄華和門客謀士們商議朝政的時候，我今日來得晚，不便去納賢閣打擾他們，便先去靜心殿喝杯茶，只等午膳時分他們散了再進去。

這種時候靜心殿裏都沒有人，我揮揮手讓廣善下去，自己搓著凍僵的手一掀門簾便進去了。嘴裏還嘟囔著：“這天兒真冷，也不知玄正在泰山冷不冷！”

才進門，鬥篷都來不及脫，便看見玄華斜靠在火盆旁的軟榻上，三姐正坐在他身邊與他說話。見我進來，倆人同時擡頭看我，臉上的笑容都來不及斂去。

這場面多少有些讓人浮想聯翩，好像人家夫妻倆親熱被我無意撞見般，臉上一紅，我扭頭便走。

腳步尚未跨出，玄華已來到我身邊笑問道：“顏兒來了？不是讓廣善去告訴你下雪不用來了麽？”

說著話，他已將我落滿雪花的鬥篷解下來抖了抖，皺眉道：“怎麽沒坐轎子，是走著來的嗎？”

我還未開口，三姐也已笑著起身走過來拉著我的手道：“快一年沒見顏兒，顏兒長高了，也長大了，模樣卻是愈發楚楚動人！”

自從我正月裏遭遇幽閉中毒事件之後，我數次去西院請安，三姐都以身子不適推脫了，我以為再也不會在府中與她相見，現下卻猝不及防地見著了，連一絲準備都沒有。

我裝作沒事人兒似的順勢抱住三姐的手臂笑道：“誰說不是呢？三姐的身子一向不好，我每回去西院也見不著你，可想死我了，若是知道你在東院，我可要天天賴在這裏不走了！”

玄華唇角含笑地坐回軟榻上，道：“你賴在我這裏還少了？納賢閣裏的書都被你翻了大半，我還道你只需看書不用吃飯就能飽，誰知你的飯量也這麽好，東院都快被你吃窮了！”

“三姐你瞧瞧王爺說的話，有沒有這麽欺負小姨妹的，吃他幾頓飯他都要在你面前叫屈，明兒個我還敢來麽？都要叫王爺送去當鋪裏換銀子了！”

玄華和三姐都被我逗笑了，搖著頭看我。

三姐拉著我的手走到凳前坐下，道：“你莫怪夫君，他只怕比我還疼你呢！”

我挑眉笑道：“王爺最疼的人恐怕還是三姐，長安城內誰人不知賢親王與韓國夫人伉儷情深，這麽冷的天原就該抱團取暖，才不負了這良辰美景。嘿嘿！是我來的不是時候，白白打擾了王爺和三姐的興致，當真忒沒眼色，還是趕緊給你們騰窩兒吧！”

說著話，我已站起來。

三姐卻拉著我，面上羞紅一片，“瞧這妮子被王爺慣得愈發驕縱，沒大沒小地居然敢取笑我，該好好掌嘴才是。”說話間，已裝模作樣地擡手輕輕掐住了我的臉頰。

我便大呼小叫起來：“殺人啦！王爺還不快管管你的悍妻，看明兒個不讓王爺在床頭罰跪，到時候王爺來求我說情，我也見死不救。”

看著我擠眉弄眼滿臉都是狹促的笑，三姐只得松開手，笑道：“等三弟回來趕緊將你娶過去，看你還敢不敢這麽囂張。”

我呵呵笑道：“我這麽個沒大沒小的野丫頭誰敢娶？玄正怕也沒這個膽量。”

說完我沖三姐和玄華行了個禮，道：“你們夫妻倆在這膩著吧，我先去納賢閣看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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