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大大方方地跟著他，小亮子沒見過這陣勢，我可沒少見。五歲前隨著爹爹行軍打仗，不知和多少個兵士窩在一個被窩裏取暖過，那時沒有男女之分，只知道他們拼了性命在戰場上流血流汗，回到營帳中看著我的目光卻滿是柔情，都像是見著了自己家中的幼兒一般心疼。

親爹爹心腸好，軍中只有我這麽一個假小子，大家疼愛得跟眼珠子似的，但凡誰想念家中的妻兒老小，便會讓我去陪著以解相思之苦，我便一個營帳一個營帳地陪過去，每晚都會被那些鐵骨錚錚的漢子們攬在懷裏，仿若心尖尖上的肉般寵溺著，即便三九寒天，腳下的泥土都結了冰，他們也會將鋪蓋全都裹在我身上，任憑自己滿腔熱忱的血肉之軀受一夜的風寒。

待我們走到近前，才發現帶頭校尉居然是老熟人大胡子。

玄華已揮手讓他起來，笑道：“大哥和三弟隨父皇泰山封禪祭天，辛苦鐵校尉和眾兄弟了！”

大胡子哈哈笑著站起來，道：“不辛苦不辛苦，王爺好興致，帶著個小女娃兒來給眾兄弟助興，大夥兒豈有不賣力之理？”

才將目光移到我身上，他便瞪大了眼睛，驚呼道：“七小姐？怎麽是你？”

我撲哧一笑道：“還以為鐵將軍手高眼低看不見我這個小娃娃呢！”

他臉上訕訕地，趕緊回頭沖嘻嘻哈哈扭成一團的兵士們吼道：“還不趕緊把衣裳給老子穿起來，哪有你們這般粗野的兔崽子？看見賢親王和七小姐來了不但不收斂，反而愈發沒個正經樣兒了！”

身後打成一片的幾十名兵士聽見這句七小姐，目光刷地都移到了我身上。

我突然就覺得自己今日犯錯了，玄華定是清楚這裏的情形才會著人給我送了那麽一套奢華無比的騎馬裝吧？

幾十雙眼睛看著我這幅模樣，我才意識到自己多麽狼狽。

怏怏地幹笑兩聲，話還沒說出口，便有兵士喊起來：“這位便是自幼隨安青王疆場殺敵的七小姐麽？果然不拘於世俗！”

好一個不拘於世俗，給足了我面子，想我穿著又短又小的騎馬裝梳著雙丫髻站在長身獨立玉樹臨風的玄華身邊顯得多麽狹促，卻能得到如此讚揚。

小亮子倒是美滋滋地對大胡子說：“鐵將軍？原來我們七小姐在軍中還有些盛名呢？”

大胡子笑道：“可不是？三皇子同我們練兵休息時，最喜歡給我們講的便是七小姐幼年隨父征戰的故事，咱們兄弟心目中的七小姐就是戰神童子呢！”

我險些被自己的口水嗆到，戰神童子？可不應景麽？更是懊惱自己今日的雙丫髻。

兵士們卻早已擁到跟前，帶著好奇嚷道：“七小姐？給我們也講講吧，你那時只是個四五歲的小女娃，怎地就不怕敵軍的大刀長槍，敢在深夜與各帳之間遞送情報的？”

我腦筋急轉，這是從何說起？

我在軍中時從來都是將士們護著我，哪裏會有他們說得這般神勇？

但見玄華看著我的鳳目中滿是愉悅，笑容中卻帶著點淡淡的幸災樂禍，我猛地想到了玄正。定是他將我的光輝形象無限擴大，才導致今日的局面。

眼珠一轉，笑道：“我沒你們說得那麽玄，當日與叔叔伯伯們在軍中行走，每日只顧著逃命，哪裏還能幫他們傳遞情報，不過那時隨叔叔伯伯們學了幾招逃命的招數，今日便和你們切磋切磋吧？”

玄華聽我這麽說大驚，拉住我道：“不可胡鬧，你身子骨弱，他們都是扛槍打仗的人，皮厚肉粗，若是失了手怎麽辦？”

大胡子也搖著手，道：“不可不可！我可是見識過七小姐的威風，治治三皇子那樣的君子少年倒還可以，和我們這些大老粗交手萬萬不行？”

我笑道：“無妨！我已有八九年沒有用過了，也不知道還成不成，你們稍稍讓著我一點，我只與你們過三招便成，只要我的拳腳能碰到你們便算贏了。”

小亮子急得攔在我面前，快要哭出來了，“我的好小姐，你若是喜歡看人打架，奴才替你去打便是了，你何必要親自上陣，這可不像是在樹上掏麻雀那般簡單，一拳頭下來，鼻子都能開花。”

我想了想，笑道：“也好，那就你替我上吧！”

小亮子嚇了一跳，玄華和大胡子也好奇地看著我。

我把小亮子拉到面前，貼住他的耳朵如此交代一番，這才狡黠地沖大胡子笑道：“鐵將軍，讓你的手下遷就些，莫把小亮子給我打壞了！”

早有一個十八九歲的精壯漢子躍出，沖小亮子笑道：“小兄弟，既然你毛遂自薦，七小姐也同意了，便讓哥哥來領教一下你的手段吧！”

大胡子喝道：“給老子下手輕一點，和七小姐一般大的嫩娃娃，要是給打壞了，老子讓你打一輩子光棍！”

玄華悄聲問我：“小亮子行不行？”

我低聲道：“無妨！憑著這段日子我對他的觀察，這小子偷偷練著呢！再加上我教他的，他未必會輸！”

玄華不相信地看著我，但見我一臉奸詐的自信，只好將目光投向校場。

小亮子是第一次和人單打獨鬥，心裏頗有些緊張。

我沖他投去信賴的一瞥，他便咬咬牙，在校場中蹲了個馬步，緊盯著靠上前來的青年。

那青年從小亮子的外貌上已經看出他是個太監，心中便有些輕視，嘴裏只道了聲“小心了”，沖上前便是一拳。

他這一拳若打在小亮子的臉上，定會讓小亮子滿臉開花，只是他這一拳揮出，小亮子卻借助身材瘦小靈活，嗖地一下便從他的腋下鉆過去了。

青年出拳甚猛，把持不住慣性，整個人往前沖出幾步才狼狽站住。

他一招失手，再不敢輕敵，轉身撲過來直襲小亮子的下盤。

小亮子剛才靈巧躲過青年的一擊，大夥兒心中都替他捏了把冷汗，眼見著這一記掃堂腿襲過來，帶著凜冽的寒風，便知青年已用了全力。若是小亮子被擊中，即便腿骨不斷，怕也要在床上躺好幾天才能下地走路。

大胡子剛喝了一聲：“王八羔子，給老子手下留……”

情字尚未出口，便見小亮子突然縱身一躍，一個鷂子翻身，漂亮地從青年頭頂躍到了他身後，順勢回腳一踢，那青年站立不穩，撲地一下趴倒在了地上。

小亮子的動作幹脆利落，一氣呵成，登時引來眾人的喝彩。

青年經過這番已經打急了，絲毫不再顧慮自己是否會傷到小亮子，才從地上爬起來便大吼一聲反撲過來。

這回青年撲到小亮子身邊卻不急著出手，像是明白了小亮子只在借力打力避開和他硬碰硬一般，硬是憑借著自己比小亮子強壯高大的身軀，不顧小亮子的花拳繡腿，直接用摔跤的姿勢一把將小亮子攔腰抱住了。

饒是小亮子的身手再靈活，此時被他抱住也無法施展。

我見青年打紅了眼，有些擔心，脫口提醒道：“小亮子，小心！”

大胡子也恨鐵不成鋼地罵道：“王八羔子，打不過認輸便是了，怎地這般蠻不講理？”

眼見小亮子已經被青年高高舉起，只要他將小亮子往地上一摜，小亮子那副瘦弱可憐的小身板便會立時散架。

哪知小亮子像是黏在了青年的手臂上一般，在他手上晃來晃去，楞是沒有被他甩脫出去。

我有些吃驚，方才我對小亮子耳語的就幾個字“躲、快、拖、黏”。

這四字口訣是當年安青王教我的，他對我說，我是個孩子，與敵人真槍實戰要不了三招便會斃命，因此，逃跑的招數最多不能超過三招，便是占著孩子個頭小，身材靈活輕巧的優勢，乘對方輕敵之際，把握時機，躲過一招便逃，實在逃不掉便只能拖，即便將自己變成狗皮膏藥粘在對方身上也要死死拖住，只要黏在敵人身上，便不易被對方的兵器所傷，等救兵來援時，雖會受傷，卻不致斃命。

只是我雖寄人籬下，卻被安青網視作掌上明珠，面對的爭鬥最多也就是姊妹間的爭風吃醋、暗地裏下絆子，即便是在戰場上，根本用不上這戰場上的格鬥術。

我方才打腫臉充胖子原也最多和人過兩三招，因我是女子，又是這幅身板和模樣，誰也不會對我這個半大的孩子動真格的，只要躲過先前兩招，我瞅準機會反手或反腳擊中對方，力度大小無所謂，只要碰到對方的身體，便算贏了。

因此小亮子替我上場時，我也是存了這樣的心思，不料這青年卻是一根筋，被小亮子兩次靈巧躲過便惱了，下手又快又狠，一看便知平素不是白練的。

小亮子前兩次當真躲得又快又巧，這一次雖然將拖字和黏字也都使了出來，但若無外援相助，他非但不能贏，反而會因體力不支導致慘敗。

我一著急便忘記了自己是個觀戰者，現下裏也並非戰場，只甩開了玄華的大手便撲了過去。

那青年打紅了眼，未曾看見我撲過來，被小亮子蕩悠在手臂上無比懊惱，大吼一聲猛地發力，便將小亮子使勁往地上摜去。

我“啊”地一聲呼出口，卻見小亮子的身子像條魚一般竟隨著青年發力的慣性，嗖地一下從他襠下而過，待我撲到那青年身邊，他已在青年身後站了起來。

青年發力極大，我撲過去事發突然，小亮子脫了手，他揮出去的手掌便直直地沖我劈了下來。

玄華和小亮子同時驚呼一聲，便撲上前來要救我。

我焦急之下，只看見一雙大手對著我當頭劈下來，來不及多想，便像兒時隨爹爹在戰場上假死一般，身子一矮便趴在了地上，那青年的雙手險險從我頭頂擦過，雖未擊中我，卻將我頭上的一個發髻打散，發髻上的玉芙蓉飛了出去沒入草叢。

青年大驚，收了手趕緊來扶我，一群兵士都沖過來罵他：“好沒羞，連個小太監都打不過，還敢打七小姐，若不是七小姐身手敏捷，今日你有幾個腦袋也不夠砍。”

玄華急得額頭青筋直跳，一把扯過我緊張地上下打量，見我只是散了發，頭上沾了些青草，並未受傷，這才皺眉道：“你怎地如此胡鬧？一個不留神便撲過去了，你可知那一掌萬一劈中你會有什麽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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