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隱忍著背了身過去不看他，終於忍到滿天星辰時再也忍不住。撲上前劈手便奪了他身上的衣裳，怒道：“反正該不該看的我都看過了，你再遮蓋也是枉然，不如徹底不蓋了，倒也省心省力。”

玄華沒料到我會突然扯掉他身上的衣裳，驚慌下竟大聲喊起來：“顏兒，你走開，你趕緊走開！”

我哭笑不得地看著他，道：“上次你帶我去風月樓療傷時不是也看過我嗎？那時候還說只當我是雪雁公主，現下裏怎麽反倒害臊起來？”

他狼狽地用手捂住身體，終於不再掙紮，只是憋紅了臉，任由我將他翻了個個幫他擦拭身體。

左肋下對穿的白骨已經被他白天取下了，封了穴道止了血。黑石頭對修覆筋骨有效，但對皮肉傷似乎沒多大用處。因此，我重新將傷口包紮好，只待出谷之後再好生醫治。

再怎麽對他的身體熟視無睹，真正觸摸到他背上的肌膚時，我的手仍會不住地發抖。

玄華也極為敏感，我的手只要觸碰到他，他便渾身一顫，整個身體都繃直起來。

自他醒來後這兩日我們就沒有停止過對話，起先是我說得多，他說得少。後來漸漸演變成他說我聽。

今晚，星光璀璨，我和他卻誰都說不出話來。

空氣中漂浮著淡淡的香甜，似乎這橫屍遍野的深谷也有著世外桃源的溫馨和靜謐。

忙了大半夜，終於趕在黎明前將玄華渾身都擦拭完畢。他一旦能站起來，便再也不讓我替他擦拭，自己抱了衣裳走得遠遠的去療傷，理也不理我。

我心裏有些空蕩蕩的，原本玄華能站起來是好事兒，我心中卻有微微的失落。我和他之間像是少了這幾日的默契和溫馨，反倒多出了幾分疏離和不自在來。

玄華再出現時已經是我醒來後的第四個夜晚了，我是在昏迷中被玄華搖醒的。隱約看見地上燃著一堆火，火上正靠著焦黃焦黃的食物，卻不知是什麽。

直到玄華扯下一條腿遞給我，說：“顏兒！快吃些兔子肉吧！你餓暈了！”我才覺得饑腸轆轆，竟是撲向這條兔子腿的。

之前玄華的生死支撐著我，我竟忘記了自己這幾日絲毫未曾進食。第一晚的巨蟒肉和野牛血都餵給了玄華，後來想要再找吃的，卻是什麽食物都沒了。

玄華怕我餓得太久，吃急了傷腸胃，和以前小亮子一樣，只將兔子肉撕成一條一條地餵我，讓我吃得異常憋屈。

只吃了一條兔子腿，我便再也忍不住栽倒在地……

唇邊似有清亮的泉水，我下意識地張開嘴接住。

“青顏！慢點喝！還有很多！”

玄正？

我倏地睜開眼睛，一時間不能適應強烈的陽光，擡手便要捂自己的眼睛。

一舉起手才感到手背鉆心的痛，不由抽了口涼氣。

身體立刻被擁進了熟悉的懷抱裏，“青顏？青顏？對不起，對不起！你怨我吧！打我吧！我以後再也不生你的氣，再也不離開你了！”

慢慢睜開眼睛，看著玄正滿是血絲的眼睛，我笑道：“玄正！我對不起你！”

“不是！”他俯下頭來用臉頰緊緊貼住我的，道：“我明白的，我都明白，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當日定是中了魔怔才會對你說那樣的話，是我不好，若是你真的願意，青顏，上去後我就進宮向父皇請旨賜婚，以後日日夜夜守在你身邊，再也不讓你遇到危險。”

我楞了楞，這才看清四周的環境，原來不是做夢，我和玄華還在谷底，只是玄正怎地也來了？還有冷凝？居然還有小亮子！

“小亮子？你也來了？”

小亮子撲過來跪在我面前，哽咽道：“奴才該死，都怨奴才沒有看好七小姐，才會讓七小姐和王爺受這樣的罪！”

我看向玄正，蹙眉問：“你都知道了？”

他點點頭，看向十步開外的玄華，道：“二哥都告訴我了！”

都告訴玄正了麽？這幾日我和他之間的彼此信賴，相依為命，還有那些溫暖人心的親昵。

玄正抱緊我道：“二哥身上的傷還未痊愈，你也傷痕累累，我們先上去，等你的身子養好了，我就帶你進宮去見父皇！”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不遠處的玄華，他不知何時換了外袍，正午的陽光打在他身上，一塵不染，俊逸非凡，但那背影，卻顯出幾分落寞和蕭條。

我的眸中似有熱浪滑過，吸吸鼻子，道：“好！我們先上去再說！”

玄正那日惱怒下去追冰芷，小紅和小亮子、冷凝也相繼趕過去。正如我所說，冰芷的倔脾氣上來，將玄正關在門外不見，冷凝趕到時，他幾乎要將冰芷的房門踢穿。

冷凝怕事情鬧大，暴露了玄正的身份，便按照我的囑托打暈了玄正扛回太子府。

小亮子死磨硬纏地將小紅勸回，誰也沒有註意到我。

一直到掌燈時分，廣善去艾月軒找玄華，賢親王府上下才知道我和玄華失蹤了。

三姐慌了神，連夜去太子府求見。

太子亦怕事情鬧大傳入宮裏，便安撫三姐回府，暗自派出黑甲軍在長安城內尋找。

一連找了三天，都沒有找到玄華和我。賢親王府和太子府便傳出玄華帶著我私奔的謠言。

太子盛怒下，杖斃了兩個散播謠言的奴才，才將此事壓了下去。

只是，謠言暫時能壓下去，我和玄華卻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太子多次詢問廣善，廣善只知道玄華那日下朝後便在府門口等我，其他一問三不知。

倒是玄正，冷靜下來後想到了冰芷，遂去風月樓求見。

冰芷初時還以為玄正是來糾纏不休的，拒絕相見，待小紅哭喊著告訴她我失蹤了，冰芷才慌了手腳。

當日冰芷便與火舞在風月樓內翻臉大吵起來，若不是玄正阻止，只怕冰芷會用金針戳瞎火舞的眼睛。

火舞雖矢口否認，但冰芷言辭鑿鑿，認定了是她所為。這便揪出了風月樓的幕後老板——皇帝。

太子原是知道風月樓是皇帝設在民間的情報場所，遂秘密召見了火舞。火舞雖承認派飛鷹堡的人劫持綁架我，卻只說是想嚇唬嚇唬我，根本不知我們的下落。

因火舞是皇帝的人，且說的是實話，太子也不好辦她，訓斥一番後便放她回風月樓去。

太子和玄正便派人暗查飛鷹堡的動靜，終於探知他們堡主那日劫持了一個女子，後來逃至邙山一帶發了信號後便不知何故失去了蹤跡。

玄正心細如發，便日夜派人在邙山一帶尋找。終於於今日清晨在懸崖邊找到了玄華給我的黃金腰牌和飛鷹堡堡主失落的大刀。

飛鴿傳書報知太子後，玄正等不及，便放了繩索，先帶著冷凝和小亮子下來了。

返回的路上，我聽小亮子敘述完之後百感交集，若不是玄正不計前嫌，依然心思縝密地關註著我的一舉一動，他們豈能這麽快找到我們？

小亮子悄聲嘆道：“既然王爺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為何不背著七小姐上去？以王爺的身手，背個人爬回山頂原也不是難事。”

我和玄正同時一楞，遂都裝作沒有聽見，悄悄地扭過頭去。

冷凝卻冷哼道：“王爺左肋下受了那麽重的傷，豈能再背著人施展輕功？”

小亮子平素隨著我牙尖嘴利，面對冷凝的冷嘲熱諷卻乖乖地閉上了嘴。

我騎在馬背上縮在玄正的懷裏，透過他的臂彎隱約能瞧見玄華遠遠地跟在我們後面，面色雖帶著一如既往的笑容，卻未達眼底，反倒讓人看得心裏發酸。

玄正像是發現我在偷窺玄華一般，緊了緊手臂遮去我的視線，輕聲道：“青顏！以後，我再也不會留你獨自一人涉險了！”

我仰起頭看他，他的眸中帶著沮喪和擔心，因連續幾日沒有睡覺，眼球上布滿血色，但雙眸卻是清亮的。

心頭一熱，抱緊他的腰，我道：“玄正！若是你有信心讓冰芷愛上你，也有信心給冰芷幸福，那就放手去愛吧！我再不阻撓！”

玄正猛地一提韁繩，淡淡道：“此事以後不必再提！”

我看著他，漸漸濕了眼眶，悄聲說：“玄正！我經此劫難，才知人活一世何其短暫，既然活著，便要活得無憾，只要你對得起自己的心，我會永遠支持你！”

他緊抿下唇，不再看我，亦不言語，但攬在我腰間的手臂卻收得愈發緊了。

玄華的傷並非我想象那般簡單，谷底的黑色藥石雖及時續上了他的筋脈骨骼，卻每逢陰雨天氣便會疼痛難忍，在以後的歲月裏，玄華一直遭受著這樣的抽筋斷骨之刑，我卻是在很多年以後才知曉的。

我的傷勢看上去兇險，其實都是皮外傷，被老鷹啄傷的手背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瘢痕，玄正和玄茂為我搜集來許多養顏的奇藥，這塊傷疤卻始終消不去。其餘的擦傷和手掌的血泡將養了半個月便漸漸好了，我又回到了最初關在艾月軒的四方天內自得其樂的日子。

我本以為此番作為，三姐一定會借題發揮，誰知，整個賢親王府卻沒有一個人談論此事。我知必是太子、玄華和玄正在暗中使力，只怕已有不少人因議論我和玄華的失蹤死於非命。他們既然不告訴我，我也自不會去問，引來更多的殺身之禍。

回到艾月軒之後，小紅和小亮子像是嚇破了膽子，對我的照顧更加體貼入微，小紅自作主張搬進了東暖閣，小亮子索性在青鸞堂外堂打了個地鋪，倆人幾乎寸步不離地跟著我。

我本就有將小紅安置在東暖閣的打算，小亮子又是個太監，無須太過避諱，且大家都還是不足十五歲的孩子，我便睜只眼閉只眼隨他們去。

原想著先讓他們這般住著，過幾日戒心疲憊時再撤去也不遲，誰知倆人像是鐵了心要守我一輩子似的，居然一住就是好幾個月。

我想稟明玄華和三姐，讓他們撤掉一批艾月軒的下人，免得再有人說我恃寵而驕。可玄華在養傷，我不便多去打攪，便讓小紅替我去西院找三姐。不想三姐竟稱病不見，小紅碰了個軟釘子，懶懶地也不願再去西院自尋沒趣。

一應吃穿用度照常送來，倒比之前更加細致奢華，連月例也比以往多出來了五兩。我讓小亮子暗中幫我打聽，他回稟是二皇子親自過問特意交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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