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嘴角立刻咧到了耳根，“七小姐真是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奴才只將銀子送回去給哥哥，便回來尋你們。”

我打趣他道：“那感情好，你既然長著飛毛腿，能眨眼間便打個來回，幹脆先送我和小紅回府再回家看你哥哥吧！”

小亮子見我笑吟吟的，不再渾說，謝過恩後便去了。

小紅看著他的背影越來越遠，眉宇間漸漸隱上了一絲憂郁。

我拍拍她的手道：“等過些日子，我讓三皇子帶你去太子府上看你姐姐！”

小紅的眼睛倏地亮了，喜道：“真的嗎？七小姐還會讓我去見我姐姐？”

我故意板了臉道：“你家小姐難道是難纏鬼麽？連你們姐妹親情都要生生斬斷？”

她立時眉開眼笑，嚷道：“那我先去給姐姐買些禮物，一會兒就回來！”

我微笑著看她跑開，一顆心頓感輕松。

邁著閑步一一掃過街道兩邊的小攤販，我在吹糖人兒的攤位前站定。

那吹糖人兒的是位頭發胡須花白的老者，約莫五十歲的年紀。右手裏拿著一只盛滿糖汁的大勺，左手將一支細竹竿放在面前的圓盤上，右手淋下糖汁，左手不斷轉動圓盤，不到半盞茶的功夫，一支栩栩如生的蝴蝶便呈現在了圓盤上。

立時便有握著碎銀銅錢的小手伸過來，爭先恐後地搶那支糖蝴蝶。

耳邊皆是孩子們的嬉鬧聲：“糖爺爺，糖爺爺，給我做一個燕子吧？”

“糖爺爺，我要老壽星！”

“我要牡丹花！”

糖爺爺笑瞇瞇地接過錢隨手丟在身邊的瓷碗中，道：“好，好，糖爺爺給你們做，一個個來，不要搶！”

不多時，一支支晶瑩剔透的糖人兒便做成了。

我一瞬不瞬地盯著糖爺爺手裏的糖汁和圓盤，不由自主地脫口道：“糖爺爺，給我做一個疆場殺敵吧？”

糖爺爺雙手一停，猛地擡頭看我。

我這才發覺自己失言，正準備擺手說不用，卻見糖爺爺扯開嘴角笑道：“無妨！許多年不做這般有意思的糖人兒了，小姐稍等片刻！”

我不好意思再多言，便靜靜立在他的攤位前看他做糖人兒。

只見他手指轉動如飛，一把盛滿糖汁的湯勺或澆灌或點提，圓盤中頓時多出千軍萬馬來。

兩軍對峙，主帥躍出，刀光劍影，巨浪滔天。一時間吶喊震天，硝煙彌漫，馬蹄聲、嘶叫聲、怒吼聲、哀鳴聲鋪天蓋地，我怔怔地看著，仿佛置身於戰場。

我被一個年輕的副將抱至馬背上，這時，一支寒光凜凜的跗骨箭呼嘯而來，瞬間便刺穿了他的胸膛，我只能看見透胸而出的箭尖上滿是噴湧而出的鮮血。那漫天的大火將整個天空燒得通紅，耳中只有劈啪作響的烈焰將腳下的一切焚燒成灰燼。

“小姐！做好了！”

楞楞地看著向我伸過來的手，傻了般瞪著那手中蕩氣回腸的沙場征戰，久久回不過神來，我竟不曾發覺自己早已淚流滿面。我能感受到，心中的那個“我”對那名年輕副將的稱呼是“爹爹”。

糖爺爺蹙眉看著我，許久才輕聲道：“這糖人兒權作我送給小姐的吧！不要銀子了！”

我幡然醒悟，連忙在腰間尋找錢袋。

將腰間和袖袋摸了個遍也沒有摸到錢袋，這才想起和小亮子他們出門，銀子都由他們保管。此時我要到哪裏去找小亮子和小紅？

尷尬地站在街上，想離開，卻又舍不得這栩栩如生的糖人兒，竟是進退兩難。

身後突然伸來一只大手接過糖爺爺手中的糖人兒，遞上銀子道：“叨擾了！”

轉身便對上玄正含笑又微帶心疼的眸子，我展顏笑道：“你怎麽來了？”

替我抹掉臉上的淚水，將糖人兒遞給我，玄正的眼眸晶亮晶亮的，“這麽大個姑娘家沒帶銀子只知道站在街上哭鼻子，你倒是羞也不羞？”

我看著他心頭一暖，他明知讓我動容流淚的不是因為沒帶銀子，卻這般善解人意地替我開脫，遂瞪著眼嗔道：“你知我忘了拿錢袋，還等著我出糗，早點也不來替我付錢！”

他呵呵笑著牽了我的手往前走，“自己忘了帶錢，卻還賴我，看來這好人做不得！”

我左右看看，說：“我們不能走太遠，小紅找不見我會著急的！”

玄正卻腳步不停地牽著我繼續往前走，道：“不妨事兒，我已經交代冷凝等她，待小紅回來他們會自行回府的。”

我打趣他：“你倒成二皇子的當家了！”

他在我鼻梁上輕輕一刮，道：“還說！膽子不小，一個人在街上亂跑，萬一被人販子拐了可怎麽辦？”

“我有那麽笨麽？”

“你當自己聰明呀？”

“哼！”我氣惱地瞪他，他卻哈哈笑著拉了我往前走，“一會兒哭一會兒笑，我看那個糖爺爺不用做疆場征戰，倒是做個我家的小七妹最好看！”

我鼓著腮幫子沖他呲呲牙，“誰是你家的小七妹？”

他寵溺地看著我道：“可不就是你麽？又哭又笑的，還不承認自己是小孩子。”

不待我反駁，他又皺了眉道：“小亮子和小紅該好好教訓一番，陪著主子出來，怎地把主子一人丟下自己去玩兒了？成何體統？”

“是啊！成何體統？老夫子！”我拖長了話音學著不茍言笑的夫子狀笑話他，模樣滑稽有趣。

他果然笑著拍拍我的頭說：“頑皮！”

我見玄正帶我走的不是回賢親王府的方向，不由好奇地問他：“你要帶我去哪裏？”

“你不是和冰芷姑娘有約麽？人家都派人去二哥府上請你了，偏偏你還有心思在街上瞎逛。”

“是麽？冰芷派人請我來了麽？”我驚喜地看著他。

他笑道：“快隨我來吧！好美的去處！”

後來，我才知道，玄正口中的好美，指的並非只是那個小院子，還有小院子裏的那個人。

玄正倒是輕車熟路，很快便帶著我找到了一處幽靜的院子。

剛叩響門，便傳來冰芷歡快的聲音：“是顏兒麽？門未鎖，趕緊進來吧！”話音裏皆是興奮和喜悅。

我疑惑地看看玄正，他微笑著沖我點點頭，我便推門而入。

院門一打開，卻見冰芷穿了身白衣，正揮動手中鋤頭鋤地。

午後的陽光靜靜地灑在她的身上，將她額頭上微薄的汗水照得宛如東海珍珠般晶瑩璀璨。她將袖子輕輕挽起，露出一截白皙如玉的手臂，陽光下，竟似透明的，只將人的眉眼都要看化了。

因為鋤地，冰芷的裙擺上沾染了不少泥土，頗有些農家女子的意境，然，襯在冰芷身上，竟多了股出凡脫塵的味道，竟是說不出的美奐絕倫。

“呀！果然好美！”我迎上去，捉住她的雙手細細打量她。

冰芷將手中的鋤頭隨意靠在胸前，淡然地沖我微笑，那笑容只該天上有不應在人間，我霎時便看呆了。

許久，靜得心都停止了呼吸，才聽冰芷笑問：“顏兒瞧什麽呢，這麽出神？”

卻聞身後突然有人念道：“絕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

冰芷眼眸微擡，流光溢彩，雙頰頃刻染上霞紅，含羞帶嬌道：“三皇子嚴重了！”

我嘆道：“哪裏嚴重了？玄正讚得正好呢！連我都看呆了，當真是朱粉不深勻，閑花淡淡香。細看諸處好，人人道，柳腰身。我若是男子，定然要娶了你金屋藏嬌！”

玄正已微笑著走上前，一雙炯炯的眼睛只看向冰芷，眼眸中帶著璀璨星光，竟是我從未見過的清透。

冰芷羞得擡不起頭，卻用沾了泥土的雙手輕捏住我的面頰拉扯，笑道：“小妮子壞死了，竟敢打趣我，看我不撕爛你的嘴！”

我大呼小叫道：“玄正救命！看冰芷姑娘謀殺親夫啦！”

冰芷又羞又惱，便丟了鋤頭來咯吱我。

我大笑著躲在玄正身後，伸出腦袋挑釁地沖她吐出舌頭，“來呀，來呀！冰芷姑娘若是一個不嫌少，兩個不嫌多，索性將我和玄正都收了吧！我便和玄正一起共侍一妻好了！”

“呀！小妮子好沒臉皮，羞死人了！”冰芷捂了臉便跑進屋裏去了。

饒是玄正這等閑雲野鶴般的俊逸人物，也忍俊不住，皺了眉笑道：“青顏愈發驕縱了！”

我笑道：“你哪裏知道，她平素就是太迂腐，像個女先生般呆板，不茍言笑，雖是雲淡風輕，卻冷清得猶如天邊的浮雲，終歸顯得飄渺不真實，白白辜負了這等絕世容顏。若沒有今日這般一笑，我還道她天生便是一副冷漠的性子，原來她也有如此靈動婉約的一面。只是這一笑，我便見識了什麽叫絕世容顏。倒是讓我想起一首詩來：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

玄正讚道：“確如你所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我斜睨他一眼，道：“莫不是你也動心了？那可要全力以赴喲，須知有花當折只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見玄正瞠目結舌地瞪著我，我才哈哈大笑著進屋找冰芷去了。

我豈料當時一句玩笑，卻印證了玄正的人生。

冰芷那日與我約定在長安城中購置一處小院教授我黃岐之術，便開始四處打聽。

也是緣分使然，正巧長安城中一富商家有一女，自幼便喜歡清靜，富商便在鬧市中取靜，建得這個獨門小院，派了丫鬟婆子來服侍。哪知，那女子不止是喜歡清靜，亦是身懷慧根。在這小院中居住到十八歲時竟看破紅塵，一心皈依佛門，這小院便成了富商一家的傷心之地。富商不忍總看著人去樓空的淒涼景象，遂征得女兒同意出售這處小院。那女子也是性情中人，不求銀子多少，只願覓得有緣之人。怎奈本是塊風水寶地，卻因女子的出家，便落下了不祥的陰影，是以這小院雖售價不高，卻空等了一個多月也未曾售出。富商想著既無有緣人，便留著此院做個念想，卻正好被急著購屋的冰芷碰上，待冰芷親自與女子見面，女子竟當即拍板以紋銀一百兩的價格將此院賣給了冰芷。

如此半送半賣，這才有了今日我們所看見的良辰美景。

我問冰芷：“既是塊風水寶地，應當建得精致優美才對，我怎麽只看見院中空空如也？”

冰芷笑道：“佛家雲四大皆空，顏兒可知有便是無，無便是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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