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油紙包打開，裏面放著的三只烤麻雀熱氣騰騰，用手一摸竟是燙的。立刻想起上次在翠竹園療傷，小亮子也是這般不顧皮肉之苦地待我，強壓下去的心疼再次沖上來，頃刻間便濕了眼眶，哽咽道：“好，我吃，小亮子的手藝是最棒的，我和玄聰一起吃，玄茂也來嘗嘗吧！”

直到此時，玄茂臉上對小亮的戒備才換成了欣慰，動容道：“這般忠心耿耿的奴才，也就是配得上你。”

三只烤麻雀，只有巴掌大一點肉，我和玄茂各吃了一條腿，其餘都被玄聰毫不客氣地卷入腹中。吃完後還不甘心地將油紙包舔得幹幹凈凈，弄得小亮子眼睛都紅了。

玄茂見時辰不早，囑咐小亮子今晚好好服侍我，便要背玄聰回去。

玄聰不依，非要讓小亮子教他掏麻雀，我便對他說：“玄聰要是喜歡小亮子，等明日讓玄茂去求二皇子派小亮子過去陪你玩兒，等橘兒病好了，再和小亮子一起每天陪你好不好？”

玄聰樂得直拍巴掌，也不糾纏，和我與小亮子拉個勾才隨玄茂離開。

玄聰和玄茂離開後，我知小亮子有話要對我說，便平躺在床上，讓他搬了個錦凳坐在床頭陪我說話。

小亮子心有疑惑，雖然見我勞心費神地應付玄茂和玄聰已滿身疲憊，依然委屈地問：“七小姐為何要攆走奴才？”

我也不睜眼，只微笑著搖頭，才伸出一只手，他便會意地握住我。

我道：“你以為我會舍得讓你離開我嗎？這不過是暫緩之計，現在，也只有玄聰能保全你了。”

他大驚道：“七小姐是說……”

我睜開眼含淚看向他，“小亮子？我已失了翠兒，難道還能再失去你麽？”

他撲通一聲從凳子上跌下來，顫抖著聲音道：“奴才不怕！”

“可是我怕！”擡手將他額前的一縷散發掛在耳後，我咬牙道：“我一時大意，才會失去翠兒，若是再保全不了你和小紅，那我還有何面目活在這世上？小紅有著翡翠這張王牌，三姐即便再疑她，沒有證據也不會動她，但你不同，你本就是二皇子從宮裏帶回來的，不在府裏下人的名冊之上，即便莫名其妙地沒了，也不會有人懷疑。

我現下自身難保，想護著你心有餘力不足，若是在這當口兒被人鉆了空子，便是死了，我也不會瞑目。你且先到翠竹園裏暫避一時，記著千萬不要算計玄聰，他雖資質不足，但誰對他好誰對他不好心裏卻透亮著，你既需要他救命，便要一心一意跟著他。每日裏都要照顧好他，陪他玩兒，時時刻刻看護著他。他這幾日越離不了你，你就越安全。等我身子養好之後便會接你回來，以後我們可以一起每日進永翠園中去探視玄聰。”

小亮子紅著眼，啞了嗓子，道：“可是奴才舍不得七小姐。”

“我也舍不得你！但我們不能讓仇者快親者痛，翠兒的事情我遲早要查個水落石出，以後也少不得你出力。你進翠竹園這幾日幫我穩住玄聰，不要讓他日日來看我，若是想我了，可以讓他像以前一樣在百花爭艷的圍墻下給我留下禮物，小紅自會幫我去取，有了你和小紅從中斡旋，也方便我掌握府裏的動態。”

小亮子點點頭，站起身便要出去，突然又問道：“七小姐相信四皇子所說翠兒已經死了麽？”

我聽他這般問，便知他想到了什麽，問：“你可是知道什麽？”

他搖搖頭，“我倒沒什麽證據，只是覺得這事兒有些反常。七小姐好好想想，這二皇子府雖說不是皇宮，但許多規矩和宮裏也差不多，偌大個府邸，幾百個下人，死個丫鬟算什麽？直接打發人拖到亂葬崗子埋了，再叫人過來通知七小姐一聲便是了，幹嘛非得藏著掖著？要等到七小姐中毒被救活七八日之後，由四皇子引著才傳出翠兒已死的消息？”

我腦中靈光一閃，閃了舌頭般語無倫次地問：“你，你是說，是說三姐她，三姐她故意散布謠言，說翠，翠兒死了，其實……”

小亮子看著我，臉上帶著自信，“是不是夫人故意讓人借四皇子之手散布謠言我不知道，但以那天夫人對七小姐的憎恨程度來看，夫人是個綿裏藏針城府極深之人，她若是真的將翠兒處死了，只需找人做個手腳，或懸於梁上，或推入池塘，只說翠兒伺候主子不利，要麽畏罪自殺，要麽以死明志想保七小姐平安，不管是什麽借口，她必會讓七小姐親眼看見翠兒的屍首才對，那樣才能打擊七小姐至深，甚至讓七小姐在極度悲傷下斃命。她為何要大費周折隱瞞七八日，只等四皇子的人散布謠言，才隨聲附和？這不像是夫人的做法，倒像故意在保護七小姐一般。由此我猜想，翠兒一定還活著。正因為翠兒沒死，還逃脫了夫人的毒手，所以那幾日夫人也急於找到翠兒滅口，這才耽誤了傳開翠兒的死訊。”

我心中仿佛突然升起一盞明燈，激動地看著小亮子。

連續幾日遭受重創，我竟是當局者迷了。小亮子不是在安慰我，他只是憑借著自己的智慧，和那日與我一同在假山後聽到的事實做出了最準確的猜測。這便是小紅認定翠兒已死，但他卻只說不見了的緣故。

強壓下心中的情緒，我會心地沖小亮子笑笑，“小亮子，謝謝你！”

他恭恭敬敬地給我行了個禮，便悄無聲息地出去了。

我開始冷靜下來思考小亮子的話，翠兒的事看似三姐在暗中作祟，實則蹊蹺不已。如此做法只有一個目的，便是要讓其他人信以為真，卻引起我的懷疑。

倘若翠兒真的死了，倒是真可以如小亮子所說，讓我見了屍首徹底死心，然而這般故弄玄虛地吊著，便是想告訴我翠兒尚有一線生機。

心中大喜，連玄茂都沒有看出其中隱藏的端倪，還在心裏懷疑三姐，三姐這回也算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這事定有人暗中助我，那個暗中相助之人定是不滿三姐的作為，才瞞天過海出此險招，若不是遇見了粗中有細的玄茂，只怕三姐一旦查出，他的小命便難保了。

多虧了小亮子精細，才能窺得其中端倪。否則，我的傷心豈不被三姐利用了？

不管這個暗中助我之人是誰，這份情我領了，總有一日我會找到他，到那時再報答不遲。

現下裏我卻是得了個最令人驚喜的消息，那就是翠兒還活著，一定活著，甭管她活得多麽艱辛，只要還活著，我就一定能找到她。

我躺下久久不能入睡，今日玄茂說的這些話只有我知他知，連小亮子和小紅他都避開，可見他心中也有疑惑和擔憂。

但他的疑惑擔憂再盛，卻都是在替三姐開脫。或許連玄茂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對三姐如此信任，始終不由自主地在保全三姐。

以後，對玄茂我當防著一些了。不是怕他出賣我背叛我，而是怕他太過於信賴三姐間接地陷我於危險之中。

我知道自己已身陷水深火熱，卻苦於無法及時脫身。好在此番雖是輸了，三姐也沒占多大便宜，平白無故地損失了兩個心腹不說，還引起了太子和二皇子對她的不滿。

她定沒想到，太子變臉會如此快，一朝欲將我置於死地，此番卻又針對她去了。

她也定沒想到二皇子不但沒有護著她，反而落井下石間接來保護我。

玄茂以為二皇子是為消太子怒意才下了這樣的命令，但三姐一定是明白的。二皇子嚴令既出，三姐便不好違抗，即便心中再記恨我也只能忍耐著，絕不敢輕舉妄動。這種暗中的保護，遠比直接斥責更讓三姐坐臥不安。

我只要尋找時機，再向二皇子討一張護身符，將三姐牢牢縛住，便可在這府中安穩度日。就算暗波湧動，至少也無性命之憂。

想到此，心中已有計較，眼見東方泛白，這才漸漸睡去。

昏睡間，隱隱看到玄正跪在太子府門外，淋著大雨，長鞭一下下狠狠抽打在他身上，他只是固執地低著頭，不發出一聲求饒，脊背上血肉模糊一片。在他面前，站著那個腳穿黃綢皂靴，冷酷而又殘忍的身影。

“不！不要打玄正，太子，求求你不要打玄正！”

我驚呼著從床上坐起來，渾身皆是汗水，中衣竟已濕透。

尚未回過神來，人已靠在溫暖熟悉的懷抱中，一雙手臂緊緊攬住我，幹燥溫暖的大手覆上了我的額頭，“青顏？你醒醒，我沒事，我沒事！”

看清楚面前的玄正，再也忍不住這幾日的擔驚受怕，抱住他放聲痛哭起來：“玄正！玄正！你終於來了，我看見太子用鞭子打你，我看見你滿身都是血，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你不要走，不要走！”

玄正的眼圈倏地紅了，摟緊我哽咽道：“好！我不走，我陪著你！青顏不怕，有我在這裏，誰也傷不了你！”

我聽見那個令我做夢都會發抖的聲音咳嗽兩聲，不滿地喊了聲：“三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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