犀利的目光刺痛了我，轉眸看去，玄正正沈著臉看我，面上陰晴不定，眸中隱著不信任和猜忌。

小亮子張大了嘴巴瞪著我，滿臉吃驚。感覺到玄正身上的敵意，他伸手似要保護我，猶豫一下，伸出的雙手僵在身側，最終垂下，悻悻地站起來，悄悄退出去關上了門。

我知道自己唐突失言了，不好意思地沖玄正笑笑，問：“你不相信我？”

玄正突然俯下頭來看我，清俊的面孔距離我不足五寸，像是要透過我的眼眸望進我的心裏去。

我看見他黑曜石般璀璨的星眸漸漸染上了紅色，他的聲音從緊抿的薄唇中溢出，帶著股股殺氣，“離玄聰遠一點。”

我楞住，與玄正對視半天，問：“為何？”

他倏地縮回去站直身體，居高臨下地望著我，帶著鄙倪淡淡道：“以你的心機和聰慧，不適合與玄聰做朋友。”

“那麽，你以為誰適合和玄聰做朋友？你麽？”我蹙眉。

他的眉心跳了兩跳，已隱上了怒意，“青顏，我很欣賞你，但這不代表你能覬覦我的秘密。”

我冷笑道：“誰稀罕覬覦你的秘密？話不投機半句多，青顏失禮了，告辭！”

說完，我便艱難地起身，想要下床。

玄正的臉色更加難看，定定地看著我掙紮，見我終於無力地倒在床上，這才在床邊坐下，道：“青顏？我們一定要這樣麽？每次都要吵架？”

“是你先要和我吵！”我揚眉怒視他，絲毫沒有退卻的意思。

他隱忍著，面色微寒。許久唇角掀起，突然問：“誰派你來的？你接近玄聰到底有何企圖？”

我吃驚地看著他，半響才頹然地笑了，“玄正？玄聰是你的孿生兄弟對不對？”

不屑地看著他，無視他想殺人的目光，我笑得很燦爛，“你以為這世上所有的人都在覬覦你們這些皇子？以為所有的女子都需要巴結討好你們是麽？你當這世上的男子真的都死絕了？我就只想和你們李家的男子交朋友麽？企圖？三皇子，你當真擡舉青顏了。青顏雖然愚鈍，但也知道當初是您親手把我拉下墻頭，又是您贈橘表示歉意在先才存了念想。先前青顏雖然小孩子心性，任性地不還你絲帕，但也只因孤獨，才期望和你做朋友，絕不敢對你有任何覬覦，更不知世上還有玄聰此人，直至今日，方知何為李代桃僵。三皇子說得沒錯，以青顏的心機和聰慧，其實早猜出與我日日互贈禮物之人並非三皇子，青顏掩耳盜鈴，不過為了三皇子那句‘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罷了。倘若你不先來招惹，何來青顏覬覦你們兄弟二人之說？”

我冷冷地看著他，玄正亦深深地看著我。

我說的句句屬實，在玄聰摔下墻頭的那一刻，我都以為他就是玄正，直到小亮子打出那一巴掌，玄聰哭喊著向我告狀，我才從他的言行舉止中發現他原是個癡兒，竟是與玄正生得一模一樣。

這是我的錯麽？不是，我不會妄自菲薄地用他人的錯誤懲罰自己，冤枉自己。

玄正的目光越來越冷清，像是冬夜裏天上遙遠的月牙兒，寒冷沁骨。

一個十六歲的少年，怎麽會有如此深沈的眼神，那般幽遠看不真切，如同風平浪靜的大海，內裏卻隱藏著驚濤駭浪。

他死死盯著我，終於嘆了口氣挑起唇角，苦笑道：“果真我每次都治不了你，說不過你也打不過你。”

我怔了一下便笑了，我和他由打架開始，即便最初以宣紙傳書，也是唇槍舌戰，實在激烈得很。

但，誠如他所說，他總是鬥不過我，總是在我泰然自若的反攻和出其不意的陰招下先屈服示好。

“青顏，你比我想象中的還要聰明。”再次擡頭，玄正臉上的沮喪已消失不見，但眉宇間依然隱著淡淡的憂傷，“我原也沒打算瞞你，既然敢留了活口帶你和小亮子過來，便是相信你的。”

我知道玄正還有下文，也不打斷他，只是靜靜地瞧著他。

果然，他看著我，突然抓起我的手握在手心，握得十分緊，我能感覺到他在微微顫抖。

“青顏，謝謝你，謝謝你讓玄聰那麽快樂，謝謝你願意和他做朋友，謝謝你沒有嫌棄他。”

我笑道：“他是你的兄弟，我當然願意和他做朋友。我為什麽要嫌棄他？再說，他有什麽好被人嫌棄的？難道你會嫌棄他嗎？他對我很好，我很喜歡他，很喜歡。”

玄正皺眉，道：“可他是個癡兒。”

我斂了笑，認真地看著玄正，“你覺得玄聰是癡兒麽？他知道誰對他好，誰對他不好。他知道把最好的東西送給自己喜歡的人，他還知道我因他受傷，所以即便想看我，也不敢靠得太近。我反而覺得他比那些清醒得過了頭的俗人還要聰明。你道他真的是怕你麽？我看他是擔心我，至少他明白自己需要什麽，喜歡什麽。”

玄正有些失神，看了我半響，才道：“難得你這麽懂他惜他，可是我不能讓你再見玄聰，你既不能和他做朋友，就不能再給他希望，否則，玄聰會生不如死。”

“為什麽？”我回握住他，只感到這一刻玄正需要我給他勇氣，而我，也需要一個合理的答案。

玄正低頭不語，只是愈發用力地握住我，仿佛我是支撐他的唯一力量。

心沈下去，咬緊牙關，我艱難地問：“是因為皇上麽？”

他猛地擡頭看我，目光驚懼不安，然稍縱即逝，很快便已恢覆冷清模樣，“你都猜到了。”

帶著愧疚，像是對我做了天大的錯事，玄正的聲音卻比臉色柔和，“我只想讓玄聰快樂一點點，沒想到他會如此依賴你，是我的錯，對不起，青顏，你忘記玄聰吧！”

既如此，我不能強求。點點頭，我笑道：“好，玄正，我答應你，忘記玄聰，以後再也不見他。”

玄正顯然沒料到我會如此平靜痛快地答應，猛地擡頭，道：“你，竟如此，善解人意！”

他晶亮的眸望向我，水波蕩漾，坦誠清澈，與在墻頭上趴著的玄聰一模一樣，讓我有些恍惚。

站起身，他再不看我便往外走，走到門口時，停下腳步卻不回頭，只輕聲道：“天亮前，我會送你和小亮子回去。”

我無聲地點頭，像是知道他能看見，閉上眼睛，眼角滑過兩滴清淚。玄聰，那個冒著嚴寒每日贈我禮物討我歡喜，不見我，日日趴在墻頭忍凍挨餓等候我的純善少年，原本不該因我沾染瑕疵，這唯一不帶任何功利的友情，尚未綻放，便悄然而逝。

原來，我竟如此渴望一份真情。

玄正走後，小亮子輕手輕腳地進來，不敢吵我，又不敢離開，端端正正地跪在床前看著我。

我睜開眼睛瞧他，皺了眉問：“你這麽跪著不累麽？”

他驚喜異常，一下子從地上蹦起來嚷道：“七小姐？你沒睡？”

見我斜睨著他，他垂了手悄悄打量我，吞吞吐吐道：“太醫囑咐不能讓你睡著，但奴才瞧您累極了，又不忍吵你。”

我沒好氣地瞪他一眼，“你直接說怕我死了就行了，何必繞這麽大圈子？你家小姐我命硬，沒那麽容易死，還沒吃上你打的麻雀，怎麽舍得死？”

小亮子憋了半口氣，謹慎地回頭看看，這才從懷裏掏出一塊布巾，打開來裏面竟是兩只烤得焦黃的麻雀。

我頓時覺得餓了，眉開眼笑道：“好亮子，就知道你不會吃獨食，還想著我哪！”

聳起鼻子嗅了嗅，又嘆道：“香是香，只可惜沒有熱的好吃。”

他殷切地看著我，道：“奴才烤好了一直放在懷裏溫著，雖沒剛烤完時焦脆好吃，但不涼，卻也是香的。”

我的眼裏立刻蒙了淚霧，他竟把我的氣話當真了，剛烤好的麻雀就放在懷裏貼身溫著，也不知道胸口的皮是不是燙脫了。虧著我昏睡了這幾個時辰，他竟一直耐心地幫我溫著。

內心感嘆自己的心愈發柔軟，被感動的次數也漸漸多了。

吸吸鼻子，我咽著口水道：“既然還是溫的，你就趕緊餵我吃啊，沒瞧見我的頭不能動，手上也沒力氣麽？”

小亮子楞了楞，他不是我的貼身丫鬟，餵我吃飯這樣的事情到底過於親密，男女授受不親，雖說他是個太監，卻也羞得滿臉通紅。

我暗自好笑，瞧把這孩子臊成什麽樣了？若是他與我處得久了，了解到我的秉性，不知還會不會這般捧著我。

小亮子雖覺得不好意思，到底是伺候慣主子的人，做起來倒也嫻熟。麻雀本來就小，身上沒多少肉，他卻細心地撕成肉條餵到我嘴裏。

看我大口嚼著，又怕我噎著，焦急勸道：“七小姐你吃慢一點，躺著吃容易嗆到。”

“哪裏會嗆到？我這麽大一張嘴，你把只小麻雀弄成上千份，每次只給我餵一小條肉絲，吃都吃不過癮還會嗆到？”

才說完，一口口水倒嗆進氣管裏，好一陣咳嗽才緩過勁來，嘴裏卻全是腥腥澀澀的血沫子。

看來傷得果然不輕，肺裏也有淤血。

小亮子見我唇角掛著血絲，心疼得趕緊用袖子來給我擦，擦著眼淚便掉下來，“都怪奴才沒有保護好七小姐，才害您受傷，又咳血了，這可如何是好？”

他本來就長得清秀，一傷心，便有了小家碧玉的味道。

我不由打趣他道：“你一個大男人，這般哭哭啼啼的，趕明兒我想溜出府去玩時帶了你，你做小姐，我扮了男子給你當保鏢好了。”

他本來還傷心著，被我打趣，倒忘了哭，嘴裏小聲嘀咕：“我哪裏就像女子，明明就是男的麽！”

我知道他做了太監有心結，怕說這些話會傷他自尊，便斂了笑，道：“我沒事，你先前不是說用了雪霜膏會把胸腔裏的淤血吐出來嗎？倒是你，我很擔心。”

他眼睛眨了眨，便明白我的意思，小聲說：“七小姐放心，今日，奴才什麽都沒看見。”

我點點頭，道：“你知道就好，不但什麽都沒看見，什麽都沒聽見，還要切記，明早我們回艾月軒之後，不許提我受傷的事，也不許提這個橘園，只說我今日在百花爭艷中貪玩受了寒，需要臥床靜養幾日，任何人都不見，其他的事三皇子自會安排好。你只需找個由頭支開小紅，和翠兒一道來貼身伺候我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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