諦聽的聲音適時地在我耳邊輕響起：“如果你不死，死的就會是雲崢。他將會魂飛魄散。難道你能眼睜睜看著他的一切毀於一旦嗎？你若肯犧牲，他就能獲得成全，一切罪責，閻君都會處理好的。”

見我不說話，諦聽又道：“你以為只是覆活的罪嗎？他的軀體殺害了多少平民百姓？又放縱那些妖獸吸食了多少陰魂？這等罪孽，如果上達天聽的話，就必須是下誅仙臺毀去修為的重罪！如今只要了你一命，已經是閻君的法外開恩了……”

我木然地看著閻羅殿的地面。

那地面雖然平滑，底下卻晃動著一張張冤死的臉，他們張開口，似乎口中都是臨死前不屈的哀嚎。

我的眼前忽然閃過當初見到雲崢第一面的時候的情景。不是那打雷的車庫，而是梅花樹下讀書的少年郎。

白色的衣擺，淺灰的發冠，朗朗的讀書聲，還有清俊出塵的眉眼。

我的眼眶已經流不出淚來了。

我只聽見自己的聲音：“我願意。來吧。”

“不！”雲崢抱住了我，對著閻君道，“君上如果要殺了她，跟掩耳盜鈴有什麽區別？明明錯處是我犯的，為何推到一個弱女子的身上？若她死了，我也絕不獨活，我說到做到！”

閻君隱約動怒了：“雲崢，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雲崢撫摸著我的臉龐，眼底有沈痛：“我和安安是夫妻，生死都應該在一起，我不會讓她一人魂飛湮滅的……”

“報……”門口響起了奇特尖銳的聲音，“走陰人蘇染求見閻君……”

蘇染還活著！

我猛地轉身去看，閻君已經沈聲道：“宣！”

蘇染的身形就出現在殿門前，他緩緩地走近來，款款拜倒：“蘇染見過閻君大人。”

閻君臉上很不愉快：“蘇染，有什麽事就快說吧，本君在處理其他事情，很忙。”

蘇染鎮定地道：“蘇染是為了陽世的事來求閻君的。現在妖獸橫行，陰魂失控，普通平民生活苦不堪言，民間氣運被大大改變，必須由地府介入，才能力挽狂瀾，如果這亂事傳入上方耳朵裏，對地府也有害無利。”

閻君皺眉道：“我現在就是在為了這事煩惱。”他頓了頓才道，“蘇染，你也是受那魔物所害的，你說，本君嚴懲施安安，有何錯處！”

蘇染端端正正地磕了個頭：“閻君遷怒施安安，恐怕這個說法不能服眾。她怎麽說都只是一個弱女子，又不是她把魔君放出來的，就算殺了她，也於事無補的。”

閻君一揮手：“算了，把她投入地獄之中，過幾天再說。誰都不要再求情了。雲崢，你自己去想清楚吧！”

我被鎖鏈套住，直接拉走。

我只能看著雲崢的模樣越來越遠，還有蘇染帶著憐憫的淡然眼神。

我知道，他看我的模樣已經是個死人的眼神了。

地府的地獄並不是監獄，在我被拉下地獄的時候，我才知道，我以往的想法太過天真。

在我面前，是一口純鐵做的大刀，有彈簧機關連接，而我被按在了椅上，那大刀就緩緩地朝我移動了過來。

我心頭一震。

這閻羅王說要關我，其實就是要殺我吧？這麽一口刀，對準的還是我的腰腹部，一刀下去，我哪裏還有命在？

那刀口是開刃的，還閃著森冷的光芒，而那刀上，還噴著點點的鮮血。

我深吸了口氣，諦聽已經按緊了我的肩頭，而那牢頭模樣的人已經替我把手腳都扣好，我動彈不得，只能看著那刀朝我逼近。

“你們想殺了我？”我反問道。

“施安安，你信我，死其實是世上最輕松的事情，魂飛魄散了，塵歸塵土歸土，沒有留雜念，是最幸福的。”那諦聽輕聲道，“怕就怕，死了還要繼續受折磨。這是十八層地獄的第一層。你先呆在這裏，兩天後我再來看你，我想到時候你會給我不一樣的答案的。”

那刀距離我不過一掌遠的距離，我都快死了，他還說什麽兩天後，難道是兩天後來給我收屍嗎？

我深吸了口氣，閉上了眼睛，感覺著那冰冷刀鋒的接近。

在刀擦過我皮膚的時候，我硬生生被逼出了渾身雞皮疙瘩，我打了個冷戰，忽然想起了我爸媽。

只可惜，我並不是他們真正的女兒，也沒辦法替真正的施安安伺候他們終老了。

我的淚滑落了下來，那刀割破了我的肌膚，我分明感覺到了，自己血液流出來的刺痛。

我疼得直冒冷汗，那刀還在慢慢地，一步步地接近我，我情願那一刀直接刺下去，不要讓我痛那麽久，受那麽多折磨。

一點一點的……

那刀割開了我的肚子，我感覺自己的腸胃也被割開了，嘩啦啦，血液流了出來。

好痛，好痛……

我巴不得自己趕緊昏過去。

雲崢，雲崢……我好疼，我好想死去之前看看你呀……

那刀貫穿了我，我被硬生生割開成了兩半。

現在我總算明白，被腰斬的人有多痛苦了。

明明意識還清醒著，可痛卻讓人恨不得自己暈死過去。

為什麽還沒結束，為什麽……

我滿頭都是冷汗，眼底流出了淚，唇早就被咬破了，那刀卻緩緩離開了我。

我，還沒有死？

我喘了口氣，忽然感覺腰部有些刺癢。

那被割開的痛還在，可是那刺癢也不容人忽略。

我低頭去看，發現自己的被割開的腰腹部正飛快地愈合著，那刀已經回到了原位，又慢慢地再度移動了過來。

天啊……

原來是這樣……

我總算明白了諦聽的話了。

閻羅王根本不是要我死，他是要我活著受這腰斬的苦，一次兩次三次，無數次！

我接近崩潰了，放聲大叫了起來，那牢頭不耐煩了：“你還叫什麽，這才是地獄的第一層，比起其他地方可好受多了。你要是遇上炸油鍋和割舌頭的，還不得哭死？好好受著吧，誰讓你生前犯錯呢？”

他話音未落，牢門卻被人狠狠踢開了。

牢頭慌忙去看，立馬跪下：“轉輪王……”

雲崢兇狠地沖了過來，扯開了我身上的鎖鏈，看著我胸腹部的傷口，眼淚都快流下來了：“我絕不讓你受這罪，跟我走……”

“不，雲崢……”我虛弱地握住了他的手，“不能走，要是違背了那個閻君的意思，他指不定會……”

“我哪裏還管得上那麽多。”雲崢斬釘截鐵地道，“我帶你走。如果早知道跟我在一起，你會受這樣的罪，我……”

我含笑道：“你是不是就希望永遠都不認識我了？”

他的唇瓣張了又闔，始終沒有發出聲音來。

我卻道：“即使知道，會受這樣的罪，我還是不後悔遇見你。雲崢，因為有了你，我才知道，愛情是這麽美好的事。”

我沾上血跡的手指拂過他的臉龐。

我是多愛這個男人啊。

“你不要管了，我做錯的事，我來承擔。”我含笑道，“聽話，雲崢，你好了，我才能安心。以後，在你的處所裏種上梅樹吧，把那當成是我……”

我想做得瀟灑一些，無奈痛得臉部都做不出表情了，雲崢心痛地抱緊了我：“不，我絕不。就算無法生著一起，死去，也願意和你一道。我一身修為算什麽呢？你為我做的，又豈止這些？”

他的手按在我的胸腹處，終於慢慢修覆了我的傷口，一個威嚴的聲音從我們後面傳來：“轉輪王，你竟然私闖十八層地獄！你這是知法犯法！”

“閻君。”雲崢沒有回頭，“對我來說，如果沒有了安安，就算我依舊是轉輪王也沒什麽意思了，雲崢請閻君削去我的官職，將我的魂魄打落無妄海，和安安的終生廝守。”

閻君氣得胡子都飛了起來，在旁邊的蘇染淡淡地道：“閻君，我早就已經說過了，雲崢是性情中人，他為了安安是可以不顧一切的。他魂魄受刑，已經於事無補，現在應該做的，就是怎樣修補在凡間的種種。如今陰魂遍地，他們因為生前的不甘糾纏著世人，不願意到地府報道，而我們也沒有辦法追尋到他們全部的存在。按我的意思，閻君不如給他們一個機會吧？”

閻君看了蘇染一眼：“你這是什麽意思？給他們機會？”

“是的。”蘇染不慌不忙地道，“轉輪王有人的軀體，他到凡世去並不會非常突兀，他可以借機超度那些亡魂，逐一將他們抓拿回地府，這樣豈不是將功折罪？而借此轉輪王也可以彌補他之前犯下的錯，為了施安安的性命，他一定不敢輕忽的。”

“滾蛋，不可能。”閻君氣急了，“他才去人間多久啊，就給我惹了這趟禍事。你說的是可行，但他不能去，必須別人去。”

“那還有誰才能去？”紅衣在旁邊輕聲問道。

“閻君，依我的意思，在人世陰間來回自如的，莫過於走陰人了，讓蘇先生來做這份差事，我想應該是最合適不過的了。”諦聽躬身道，“就是不知道閻君大人的意思是……”

閻君看向了蘇染，眼底有玩味：“說起來，蘇染你和那魔物的恩怨也由來已久，我想，由你出馬，這事也……”

蘇染卻行了個禮：“閻君，這事我來出面，實在是言不正名不順的，我既非完全的人，也和陰間沒有關系，就算要出面收拾殘局，也是出師無名。”

他頓了頓又道：“再者，我和那魔物都交手了八百年了，這八百年來，我都是為了這件事而活。”他苦笑了一下，“我都快忘記了，活著是什麽滋味了……”

那閻君低吟了一聲：“其實也不難。雲崢現在是戴罪之身，所以他不適合再繼續擔任轉輪王職務了，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奏請天界，把你當成下一任轉輪王的最佳人選。你可願意？”

“那既然雲崢已經不是轉輪王了，那他和安安是不是就得求得其所了？”蘇染反問道。

閻君楞住了，半晌才道：“你竟然是為了……”

“若閻君能應允，放過雲崢二人，我願意替閻君分憂，追回亡魂，將他們超度。”

蘇染的話，讓那閻君無話可說，他苦笑了一聲：“罷了罷了，死罪能饒，活罪難逃，他們要超度九九八十一道冤魂往生，我才能讓他們魂魄自由，否則我就要他們分別墮入這十八層地獄的不同地方，受盡各種折磨和分別之苦！”

“謝閻君。”雲崢已經拜倒了。

蘇染也款款跪下：“謝閻君成全。”

閻君嘆了口氣：“蘇先生，你也是個性情中人啊。”

他說完，已經不想再看我們一眼，徑直離開。

諦聽落在了最後，他看著我們，輕聲道：“這已經是閻君大人最大的開恩了，你們也要體諒閻君，一次兩次都這樣，閻君實在是身心俱疲了。蘇先生，也請你以後多多按照閻君大人的命令行事，閻君大人實在扛不住再一次的打擊了。”

蘇染回了個禮，諦聽這才告辭而去。

看著他，我的心潮翻湧著，眼淚忍不住想掉下來：“對不起，蘇染……”

“沒什麽對不起的。”蘇染淡淡一笑，“我是自願的。”

“不。”我忍淚道，“我知道，你一直和那魔君一樣，以為我是你轉世的愛人……”

蘇染卻搖了搖頭：“不，那只是魔君一個人的想法而已，我從來沒有認為你是誰的轉世。”

我吃驚地瞪大了眼睛：“不，施安安不是……”

“不是。”他再度肯定地回答，“她早就死去，而且永遠不會轉世。”他從脖頸上掏出一個小小的玉瓶，“她不想再受輪回之苦，所以早就讓我滅了她的神智，魂魄只剩一縷在這玉瓶中，其他的都回歸大地了。她沒有辦法面對自己，面對自己的族人，因為她對魔君動了情，也懷了魔君的孩子，如果不是這個玉瓶，我們當初還沒辦法將魔君封印。”

“她是不想再和魔君相遇？”我吃驚地猜測道。

“是的，對於我們這種鎮守的家族來說，對敵人的仁慈，會讓自己永不存於族人的。我們只能以魂飛魄散來謝罪。”

他笑了：“所以，安安，請拜托要幸福下去，也替我一起幸福好嗎？”

“蘇染……”我淚眼婆娑，只能看著他漸漸遠離。

“陪我留在地府，會後悔嗎？”雲崢輕聲問。

“不。”我搖頭，“有你在的地方，就是天堂。”

【全文終】

《冥媒正娶：帝君，別追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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