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了前面的呼喚，其他車廂的陰魂陸陸續續地站了起來，他們伸出了手，想要來抓我。

越來越多的陰魂追在了我的身後，我頭皮發麻，完全不敢回頭去看。我只知道，我必須找個地方藏起來，不讓他們發現我，然後蒙混下車。

可是哪裏有這樣的地方啊？

這地鐵上哪有這樣的地方啊？一節車廂連著一節，我終於沖到了一節沒有陰魂的車廂裏，拼了命地把車廂間的門死死給關上了。

那些沖上來的陰魂拼命地撓著門，我一咬牙，咬破了自己的舌尖，把蘇染給我的一張符紙貼在了門上。

“呼啦”一聲，那些陰魂立馬離那道門一米遠。

我背靠住門，狠狠地喘息著。

哼，我可不是那個被陰魂逮著打的人，別以為我是好欺負的。

“哼。”我的耳邊忽然響起了一聲輕哼，“倒還是挺厲害的嘛。”

我飛快地擡起了頭。

離我不遠的座位上，正老神在在的坐著葉依的人。

她翹著腿，腳尖一點一點的，看著我的眼神很是不屑：“沒想到，你還真是運氣不錯。不止雲崢一個肯救你，還找來了別的冤大頭啊。”

我的臉沈了下來。

“你讓我信你，結果，你卻是要我的命！”

“哈。”葉依仰頭大笑，“是，要你的命，這是到地府去的地鐵，你就跟我一道走吧。”

我耳邊一陣呼呼的風聲，地鐵裏的燈忽然發出嘶嘶的聲音，然後猛地炸裂，周遭陷入了一片昏暗之中。

我伸手難見五指，對方卻如魚得水，我只覺得面門一道風聲襲來，連忙往後一跳，身子撞到了剛剛被關牢的門上，疼得我眼前一黑。

但是我立馬抽出了青銅劍，往自己的面門處一擋。

“當！”有什麽金屬撞擊的聲音響起，崩出了火光。

我勉強站了起來，眼前還是完全無法視物。只聽見葉依在冷笑著：“你熬不了多久的！”

“你為什麽非殺了我？”我憑著掌風，用青銅劍左擋右擋著。

身後是關閉的門，我無路可退。

可眼睛什麽都看不見，對方身形又快得詭異，我根本招架不及，一會兒工夫，身上就已經掛了彩，腦袋好像被什麽銳利的東西撓了一把，我雖然縮得快，但是額頭處還是疼得不行，血也好像流了出來。

我沾著那血，在地上書寫著蘇染教給我的符咒，葉依哈哈大笑了：“你以為這些對付鬼的東西對我來說有用？我根本就還沒有死，你忘了嗎？親愛的好朋友？”

她踩著我在地上書寫的手指，我痛得叫了起來，擡起頭的時候，額頭的血流進了眼睛裏。

我的眼睛像是隔了一層紗，一層血紅色的紗，但比之前什麽都看不見要好多了。

我看見了她一臉的殺意。

“你不是問我，為什麽要殺了你嗎？”她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因為，我這身體的主人，內心滿滿都是對你的恨意。沒錯，我是那張面具上附著的怨氣，我占據了這具身體，總該為她做點什麽吧？她因為你而家毀人亡，你賠她一命，很正常呀，對不對？”

她就想在說一加一等於二那麽理所當然。我卻咬牙道：“才不是這樣！即使沒有了家人，她也應該有自己的生活，愛自己想愛的人，做自己想做的事，而不是把軀體給你這個怨靈去使用！依依是善良的，從來沒有害人之心，你不要把一切責任都推到她身上去！”

那張葉依的臉憤怒了起來，猛地擡起一腳，踢中了我的腹部。

我的身子在地上彈了一彈，砸在了移動的地鐵上，疼得五臟像要移位了。

痛，痛……

我的身子蜷縮成了一團，手裏的青銅劍也早就掉落到了地上。

“太弱了。”葉依搖了搖頭，“雲崢居然看上了你這種女人，實在是笑掉人大牙了。”

她的聲音越來越微弱，我的腦袋空空空得直做響。有什麽從我心臟處正在逐漸蔓延開來。

我的手腳開始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我的眼眶處一陣濕熱，帶著淡淡血腥的氣味。這不是眼淚，也不是汗水，那到底是什麽？

“唔！”葉依拎起了我，用力地掐住了我的脖頸，我微弱地顫抖了一下，就發現自己渾身的力氣已經在不斷地奔跑當中消耗得幹幹凈凈了。

我這次逃不了了。

我閉上了眼睛，腦袋卻是一片清明。

“安安，快跑，不要理我了。”一個聲音在我腦海裏響起，就像掀起了往日記憶的一角。

那是在女生洗手間的角落裏，幾個身材高大的高年級學生逼近了我們。

“安安，跟你沒有關系，你走吧，不要理我了。”葉依縮在了角落裏，淚水汪汪。

得罪了這群校園的大姐大，她應該是做好了挨揍的準備。

高中時期的葉依，還是小小的個子，被堵在角落裏，就如同一只迷途的羔羊。我如果走了，她被揍一頓還算是輕的了。

然而，我把她護在了身後。

“別怕。”我輕聲道，“依依，我在呢。”我當時已經學了幾年的跆拳道，然而雙拳難敵四手，堅持了一會之後，就被那些高年級的大姐大們掐住了脖子，按在了墻上動彈不得。

葉依哭了：“你這個傻瓜，跟你沒有關系的，你為什麽要留下來？”

“你這個傻瓜，明知道我讓你來，是想殺你，你為什麽還要來？”記憶中和現實中，葉依的聲音重疊了。

“因為你，葉依，是我的朋友啊。”我的意識已經漸漸地模糊了，但還是本能地回應著，“就算只有一線希望能夠救你，我還是會來的，依依，我不會放棄你的……”

掐住我脖子的手緩緩地松開了，我的身子軟了下來，勉強睜開了眼睛，看見了眼前的葉依一臉的震驚。

“你這是做什麽？”她質問道，“你居然心軟了？可恥不可恥啊你！明明是你說你恨透她的！害你家破人亡的人是誰？不就是她嗎？現在報仇就是一下子就能解決的事了，你反而想放過她？你有沒有搞錯？”

葉依的臉從中間硬生生地分化成了兩半，一半臉橫眉冷豎，氣勢洶洶，一半臉帶著不忍，牙關緊咬卻寸步不讓。

那稍溫和的一半竟然開口了：“這是我的身體，也是我的私事，我想怎麽決定就怎麽決定！跟你無關！你讓開，讓她回去人間的世界！”

“哼。”那一半強勢的臉冷哼了一聲，“你說怎樣就怎樣了？我也想要殺了她，她不死，我會有麻煩的！”

她舉高了雙手，銳利的指甲閃爍著光芒：“就讓我把你的心臟挖出來，然後一口一口地吃掉！”

詭異的一幕發生了，葉依的一只手拉住了自己的另外一只手，一半臉猙獰，一半臉焦急：“安安，快跑！”

“啪！”一個巴掌落在了葉依的臉上，“賤女人，我這就融合了你，看你還敢不敢造反！”

葉依的兩只手掐在了她自己的脖頸上，一半臉在獰笑著，一半臉是在痛苦地呼吸著，我頓了頓，就沖了上前，準備去幫忙。

一只手呼啦從背後伸了過來，一把揪住了我的衣領，把我往後一扯，我險些就摔倒在了地上。

我回頭，卻看見了一個臉蒙在白色紗帽裏的人，面目五官全部遮了個嚴實，就是不想讓人看見他的模樣。

“你是誰？”我皺起了眉頭。這個人我不止一次見到了，上一次見到，還是在廢棄工地裏呢。

他冷冷地道：“不要多管閑事。不管這個人到底是誰，你都不要手軟。否則死的就會是你！”

他從身上摸出了一個鈴鐺，用力地搖晃了起來。

車廂外面那些本來因為符咒就退開一大段距離的陰魂聽見了這鈴聲，更加是慌忙四處避逃著，而眼前的葉依，臉上已經泛起了死灰色，脖頸處被越掐越緊，雙眼都已經翻起了白。

那人走近了葉依，食指和中指之間夾著一張道符，葉依那半張猙獰的臉已經變得慌張：“有話好說，有話好說！我什麽都沒有做，只想要這個身體而已，我馬上走，我馬上走！”“太遲了。”那人搖了搖頭，套著網紗的帽子也晃了晃，“在你想出手傷她的時候，就應該料到會有這樣的後果了。還好，事情不至於太嚴重，否則……”

那人精光一閃，一道道符就劈了下來，刺入了葉依的脖頸處。

“啊！”兩道完全不同的聲音響了起來，從葉依的脖頸處開始汩汩流出了黑色的血水，一股腥臭的味道頓時彌漫在了車廂裏。

“依依！”我沖了過去，按住了她那不斷流血的傷口，葉依一說話，那傷口就冒出了血泡。“你這是在殺人！”我看向那個白紗罩住面目的人，“拜托你，救救葉依。那個想霸占她身體的人該死，可是葉依是無辜的！”

“無辜？”那個人冷冷一挑眉，“她如果無辜，就不會吸引那張面具上她的身了。她是想殺掉你的，就是心不夠狠而已。”

我低下頭，看著那個喉嚨冒出血泡的人，淚水模糊了視線。

記憶中那個大大咧咧面目稚嫩的人，和眼前這張充滿悔恨的臉龐相疊，曾經說過的那些話，還在耳邊。

“安安，我不開心，學長說他不喜歡我。他喜歡的是像你這樣的女孩子。安安，你說我該怎麽辦？”

“傻瓜。這有什麽呢？我是不可能喜歡學長那種類型的。你安心好了。”

“哪怕學長跟你告白，你都不會接受他嗎？”

“當然啦。他不識寶，沒眼光，我不可能喜歡他的啦。”

“安安，如果你和我喜歡同一個男人，安安，你會讓給我嗎？”

“依依，當然會啦。因為依依才是我最重要的人啊。”

“所以安安你會原諒我做的任何事情嗎？哪怕我可能會傷害你？”

“好朋友之間說什麽傷害呢？吵完也會和好的啦……”

血泡從眼前葉依喉嚨被割開的地方冒出來，她用力抓住我的手，發出了幾個字的氣音：“安安，對不起……”

我搖頭，眼淚落了下來：“不，我知道，你不是想傷害我，你只是心裏太苦了。我知道的。”

我咬牙把她抱了起來，即使練過跆拳道，這樣的動作對我來說還是吃力得要命。

我搖搖晃晃地撐住墻壁站起來，哪怕身後那個人正皺眉不讚同地看著我。

“施安安，你怎麽這樣蠢？”那人斥道，“你想救她，等她真的被救回來了，第一個死的就是你。”

“哪怕是這樣……”我的汗滴落了下來，還混合著我傷口處滴落的血，“我也不能眼睜睜看著她死去。看著誰死，都不能讓依依死。依依是我最重要的朋友，一直是，永遠都會是。”

葉依虛弱地反握住了我的手，地鐵緩緩地停住了，門應聲而開，門外是從上方入口處灑落下來的陽光。

外面的雨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停了。

我拖著葉依，剛下地鐵，一回頭，那地鐵已經飛馳著消失在我的面前，包括那個莫名出現，救了我一命的高人。

他在臨走前看我的意味深長的一眼，我還記得。但是我現在更著急的，是要救已經氣管被割開的葉依。在我艱難地拖著葉依走上入口處階梯的時候，一道身影快速地出現在了逆光處。

那個人朝我著急地沖了過來，看見那道熟悉的頎長身影，我身子一歪，整個人都栽倒了下去。

“安安！”我聽見了他的焦急呼喚聲。

太好了。雲崢來了。在昏迷過去之前，我只剩下這唯一的一個想法……

生理鹽水註入我體內的冰涼感和刺痛感讓我的意識在漸漸地蘇醒著，我猛地睜開了眼睛，整個人彈了起來，針頭拉動了血管，我疼得悶哼了一聲，被雲崢迅速地按住了手：“醒來了就開始搗蛋了？”

我看見了他，忙追問道：“依依呢？有沒有脫離生命危險？”

雲崢讓開了身子，讓我看見睡在隔壁的葉依。她的面容很是安詳，鮮紅的血液從軟管裏緩緩輸入到她的血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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