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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問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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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子臻死於祁山,這一日風光煦和,是個明媚的春日。

獨孤珩假謝澧蘭之身重臨世間,雖是駭人聽聞,但此刻卻幾乎已無人不知。信與否並不重要,這位太子殿下重掌河山已成必然之勢。

訃告傳回月州,永真帝禦前的一杯茶水打翻,熱水灑了滿桌,謝澧蘭新呈的奏折被浸濕透骨,此時無數人都在為衛子臻的突然辭世而悲嘆,而扼腕,唯獨永真帝,墨眉如箭,無奈地扶住額頭,“永無婦人之仁,不知是福是禍。”

今日獨孤瑾莫名下獄,朝中已有非議,石梅子每日安分地跪在殿外,但永真帝卻毫無松口的意思,聖心難測,他實在猜不出,永真帝下一步將對獨孤瑾如何發落。

罪名已定,私養精銳,藏兵器於府庫,這不是小事。

更何況,獨孤瑾此時身份敏感,永真帝雖不會將其戳穿,但難免嫌隙已生,父子回頭無路。

“陛下,您這頭痛之疾……”

宦者心中憂慮不勝,永真帝身體後仰,靠上雕金鏤刻的龍座,“朕要下一道旨意。”皇帝的眼眸銳利起來。

明月夜,一枝梨花點映在窗外,溶溶皎皎。

疏影如畫,清風入眠。

少年緊閉的眸不停地轉動,緊鎖眉心,兩手攥住錦被,卻抑制不住顫抖,“衛子臻!”

他從噩夢之中醒來,心劇痛無比,急重的心跳仿佛要穿透整片前胸吐出來,謝澧蘭攥著白色螭紋的衣襟,額頭沁出了無數汗珠,在急切地幾道喘息之後,寢房的門隨著一陣狂風呼嘯而開。

星藍色的長袍安靜地飄曳。

一人袖手而立,眉眼沈和如鏡。

“衛子臻手下,定有不服孤之人,孤明白。”謝澧蘭臉色慘白,邊喘邊垂汗,“孤自知命不久長,早備好棺槨,一旦闔眼,與他同葬。軍師容我些時日。”

他日,我必黃泉道中,奉他還魂。

原嵇因為這話皺了皺眉道:“難道殿下不知,你的壽命,早已由王爺換回了?”

“什麽?”謝澧蘭一怔。他飛快地睜開眼,一滴晶瑩的水漬自頰邊滑落,胸腔中最柔軟的那一塊,絲線密縫的疼。

原嵇自門外走了進來,腳步輕得聽不見響動,未幾,他才似是自語地說道:“殿下這副身體,之所以體弱,是因為自幼時起便被人下了蠱毒,以血養蠱至少有三年之久。這毒難以拔出,需要純陽女子的鮮血,也需要……”

“需要純陽男子的心頭之肉是不是?”

原嵇沒有答話。

他“呵”一聲,絕望地漾開唇角。

衛子臻答應孫沛的條件,以孫琇瑩為條件,是因為她是體質屬陽的女子,而且多年習武,於他的蠱毒只有裨益,並無壞處。

王府和軍中的食物,給謝澧蘭的,不論清湯還是烤肉,味道都極為古怪,起初他以為是夥夫功夫不到,可吃了別人的才知並非如此。那裏加了他為他準備的藥引。

他慣了日日倦怠,本無心世間情愛,可對他的情,卻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直到那日他倒在他身前,謝澧蘭的呼吸幾乎滯住,剎那心死如灰。

原來,衛子臻與他之間的牽連,早已劍斬不斷。

謝澧蘭垂下目光,滿頭烏發隨意蓬散,狼狽地笑起來,眼角沁出了淚光:“你那麽忠心耿耿,怎麽不攔著他救我?我傷他騙他,你明明早已知悉,你算什麽忠心,做什麽謀士?”

這麽失態的謝澧蘭,原嵇也是第一次見。

愕然了一會兒,原嵇看向地面鋪灑的銀光,眸光淒惻:“世人多言,長痛不如短痛,可於王爺而言,卻常是反其道而行之。他本寧願一生為你剜心到死。謝公子,殿下,我勸說多次,可你需知曉,但凡我有一絲機會,我都不會放任他做此傻事。”

“殿下無心,才會是將來的英主。”原嵇垂袖作揖,謙恭地道:“但原嵇此生,只忠於鎮北王一人,今日特來請辭。”

謝澧蘭收回目光,雪白的袖袍下,纖長玉色的手指,沁出掐過的紅痕,良久良久以後,枯坐的謝澧蘭揮手道:“走吧。”

恢覆岑寂的靜室,只剩下他細密地疼著的心,還剩下一點跳動的輕響。

“衛子臻,我說不留餘地,你就真的不留……”

少年的臉陷入手掌之中,指縫間溫熱的水澤洩露出一絲淡淡的光。

遠遠聞之,輕細的風裏有低弱的夾雜著喘息的嗚咽聲……

拂曉時分,一身雨露的獨孤琰出現在深深庭院之中,水墨色長綃迤迤然,廣袖上墨竹搖曳生姿,眼波清湛。謝澧蘭披衣起行,濃白華服載了月光將闌的皎然,只是臉色蒼白,眼底微微浮腫。看到獨孤琰,不動聲色地頷首。

“九弟。”

謝澧蘭避過他要上來牽他手勸慰的舉動,“你一個人來的?”

分明知道他問的是君衡,獨孤琰不自然地微紅兩頰,將手撤回廣袖間,俊逸的眉化開春暖的喜色,只是瞥見謝澧蘭這副憔悴的光景,又生生動容。

“暫時是一個人。”

“君衡想從我手裏得到什麽,七哥都會為他尋來?”謝澧蘭反問了一句,但這個問題約莫有些奇怪。

獨孤琰想了想,妥當地答道:“多數境況下,許是這樣的。”

謝澧蘭垂下眼瞼不說話了。

人之相與,從來便不該只問得與否。獨孤琰把君衡放在心上,他自然會為對方謀求戀棧之物,而他卻將衛子臻的一切占為己有,強制蠻橫,衛子臻從無後悔的機會。

“九弟?”獨孤琰的手掌在他面前晃了幾道影,謝澧蘭的眼動了動,他淡淡地抿著唇,側開臉頰,獨孤琰反問道,“九弟昔年曾說過,情之一字,世間最苦,穿腸入肺,一經染上,絕難根除。九弟心高氣傲,我曾以為你絕不委身男子,可是……”

“七哥不就是要逼我承認,我愛衛子臻麽?”謝澧蘭苦笑,“我承認就是了,我愛他,想他,恨他,但更恨我自己。”

“既然如此,你……”

獨孤琰皺了皺眉頭,他想到什麽,並無顧忌地問:“那個帝位,我知道你拿得起,可是你放得下麽?”

“放不下。”

他臨死前的最後一刻,七竅流血,他不能讓任何人瞧見自己的慘狀,便尋了一個皮筏子將自己順水流遠。那時候彌留之際,他想的只是,若能從來一遍,他定要身居九重,把北燕踩在腳底。

於他,權利,勢力,和絕對的實力,重於一切。

可上天讓他重生了,代價卻是,他仍需忍受謝澧蘭身體的痛苦,脆弱得仿佛是一張任何人都可以撕破的紙,只能做敵國的一個被放逐的皇子,一個被拋棄無用的棄子。

“謝滄州還沒有死。”他逼退眼角的澀意,盡可能平常的語調,“我會讓他伏誅。”

“謝滄州死了,然後呢?”

這是第一個人,值得交心,問他打算。

謝澧蘭負起手,“我前身死在北燕,少不了獨孤瑾的推波助瀾,他會一並消失於這世上。”

“然後呢?”

還有然後。

謝澧蘭深吸了一口氣,“父皇年紀老邁,我會登上帝位。”

永真帝雖年事已高,但風骨仍健,謝澧蘭這話的意思,有逼宮之嫌。可是獨孤琰聽後,並未變了神色。

“再然後?”

此時,謝澧蘭已經偏過頭看了他一眼,“蕩平北燕。”

“然後?”

沈默了很久。

園中一簇一簇的梨花搖落,瀉開滿地雪白的嬌妍花蕊,少年的眼底盡是被染上的蒼白和雪色,無邊的哀痛,“不願命途久長,我想去陪他。”

“在祁山下,瓏水邊。在我母後的故土,我會和他長埋此處。”

獨孤琰眉心微凝,“可是九弟,你選擇的這條路,很長。”也許一生都走不完。

也許,那個為你奉出一切的人,要再為你等上幾十載。

“他會等我。”沒有什麽,比衛子臻的情更讓他篤信。

蒼白的唇泅開一抹淡淡的粉,謝澧蘭壓下盛放的弧度,仿佛心上人就在眼前身邊,他安靜而溫柔,候著不知何時才有的懷抱。

他早已貪戀上他的溫度,喜歡咬他的喉結,喜歡把整個人都縮進對方的懷抱。

狠辣絕情、孤高頑戾的獨孤九,第一次失身於他是迫不得已,他從未想過,自己會真的染上謝澧蘭的病嬌習氣,對一個人念念不忘,對一個人百般依賴,對一個人,執迷入障。

“那第一步,謝滄州人在何處?”

謝澧蘭看了他一眼,清明的眸光似乎洞悉一切,獨孤琰捂著唇咳嗽不止,少年冷靜地盯著他,道:“七哥不是說,暫時是一個人來麽,等君衡到了,他自然會帶來消息。”

少年說完這句話便擡腳離開了。

獨孤琰知道自己不厚道,不體貼兄弟,可是,他還是覺得羞怯和快樂。伸手捂臉,手心是一片滾燙。因為天下與所愛,前者他從來不要,所以單純,沒有枷鎖。

如果君衡也沒有入世的心思就更好了。

作者有話要說: 阿西吧,計劃怎麽讓進度再拉快點,動腦子的事作者君真的幹不了,但要是一直談情說愛的,好像也單薄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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