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互聯網和智能手機的普及，實體書店的經營日益慘淡，很多書店除了和各大院校及培訓機構合作訂購考試學習的資料外，都開辟了消費性體驗服務，卡座飲品甜點的消費以及新奇萌巧的問句的售賣反而成了主要收入，更在二樓開辟出一排教師，租賃給各個才藝培訓工作者，收取租金。

像萬邦這樣主營圖書的書店，逐漸從樓上搬到了租金更便宜的樓下，但樓下有樓下的好處，鋪面夠大。

書籍種類繁多，淩秋誓一排一排詳細地挑選過去，最終不能免俗，取了楊絳先生的《我們仨》，她上一本被季康成軟磨硬泡捐出去的書，是楊絳先生的《走在人生邊上》。

這些書以前並沒有那麽“火”，楊絳先生去世，反倒大火了一陣子，她在很多書店裏都看到過。

淩秋誓很喜歡楊絳先生的筆觸，一個人寫就的文字裏，包含著她的胸懷和見識，她其實有一本《我們仨》了，但是舍不得捐出去，可是這書內容好，寓意好，適合放進去。

給某個人看。

淩秋誓心有不足，轉過一排排書架，目光在琳瑯的書脊上流連，不妨踩到別人的腳，連忙低聲道歉，卻感到熟悉的氛圍，擡頭，是孟昭。

孟昭低聲笑出來：“這麽巧？”

“啊……是啊！”他們今天有約，但並不是在這裏。

淩秋誓將書背在身後，眼睛往孟昭手上的書看去，薄薄的一冊，裝訂十分簡約，是魯迅先生的《故事新編》，她不禁笑著擡起頭來，孟昭也笑著，下巴往她身後點了點，那意思十分明確。

淩秋誓有些臉熱的，兩根手指夾著書在指尖晃蕩，扯著慌：“我們有個翻譯項目，我過來買資料，挑擺在前面的書，拿了一本，暢銷的應該不錯吧。”

孟昭坦然多了，他把書在淩秋誓面前晃了一晃：“我是專門買了來，預備換你放進去的書的。”

“魯迅先生的書都很有趣。”她顧左右而言他，快速地轉著話題：“還要買嗎？”

“不了，貪多反而嚼不爛。”孟昭捏著那薄薄冊子，問淩秋誓：“這本？”

淩秋誓是老派人，不太看電子版的書，不想買的都往返圖書館去借，這本也是借閱過，倘若能入手一本，也很不錯，她點了點頭。

也想坦然，所以學著孟昭的樣子把那本書提溜到孟昭眼前：“這本？”

孟昭接過左右看了看，書店裏的書都有塑封，也看不出所以然來，淩秋誓索性帶他找到樣書，遞到他手上。

書並不厚，略約土黃色的軟書皮，有淡淡的豎條紋，簡略地提著三個棕色的字——我們仨，下一行就是規整的字體，提了楊絳先生的名字，再往下是一行細細的字，標明了出版社。

淩秋誓的目光隨著他的手，他捧著書，迎著地下室煞白的燈光，看見了潛藏的秘密——封面上端淺銀色的字跡，英文字母的媽媽（Mom）爸爸（Pap），下面一個“圓”字。

孟老略微知道，那“圓”字是楊絳先生和錢鐘書先生的女兒錢媛的名字，這銀色的，隱藏著的圖畫般的文字，是這書最好的註解。

孟昭擡頭時，淩秋誓抿唇微笑著，溫柔如此。

孟昭看慣了文件，很講究效率，略掃了序和目錄，隨意翻了翻，到後面，目光不由定住了——“世間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現在只剩下了我一人。

現在只剩下了我一人！

那是附錄之前，正文完結的倒數第二段。

孟昭擡頭時，淩秋誓早已是不在意的樣子，她在書店裏游目四顧，很輕地嘆：“今天人真少！”

書店也有人多的時候，是逢周末，小孩子們湧下來買雜志，或者是由家長領著，來買老師指定的資料書，會有低低的一片喧嘩，不像今日，只有頭頂的吊扇，十來盞，一起呼呼地轉，一片風聲。

孟昭道：“就這本吧，這本挺好！”

放下樣書，去付款，AA，出門還是一個艷陽天，將近中午，連行道樹的影子都縮在樹根底下，矮矮的一團，不知何處去。

孟昭提議：“一起吃個飯。”

淩秋誓以自己身負重任為由，答應了。

怕飯點太鬧，一路慢悠悠走過去，到一處僻靜的地方，過了用餐高峰期，餐廳裏還算安靜，兩人對面坐著，孟昭指他手裏的書：“不寫個推薦語嗎？”

民宿那個換書的項目，寫推薦語是約定俗成的事，她放進去的第一本是《殺死一只知更鳥》的譯文版，他和孟老算是因這個換書的項目結緣，她的這本書先被孟老拿去了，他是沒書可換，給書櫥裏放借條的第一人。

淩秋誓是效仿他，才拿借條給季一諾拿了那本認字繪本。

上回替季一諾還書的時候，那本書已被孟老放了回去，她的推薦卡片後，附了另外的推薦語，她是在看那個推薦語的卡片時見著這個人的。

原來就是別人的結婚紀念日上和他搭話的那位“黑膛臉”。

後來聊起來，在太妍山散了半天的步。

淩秋誓隨身攜帶筆，還有一本寫了一半的筆記本，撕拉一聲，她撕下其中一頁，墊在書上，帶著詢問：“就寫‘世間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

是無需再勸慰的勸慰。

孟昭細細看著她，她頂著那目光，白紙黑字，一筆一劃，末了加上句點，服務生上了他們要的一盅湯，她先笑著道謝，才迎上孟昭的目光，十分鄭重地道：“我不是她。”

孟昭似乎滯了一下，隨即笑了，一邊給兩人盛湯，一邊道：“其實也不像，她沒你這樣的憨。”

聽起來並不是個褒義詞，是憨傻？憨厚？還是什麽？淩秋誓細細琢磨。

孟昭將一小碗送到她面前：“她是秀外慧中，心思深沈，你……盡管靈秀，為人是有些憨的！”

“說我傻吧？”她反問，還沒聽到回答，電話先響了，是他兒子，淩秋誓頓了一下才接起來，那邊十分不滿：“太後，您事兒辦完了嗎？”

“事情不好辦，絆住了，一時半會來不了，你替我道歉。”她扯謊。

“行吧，您真是我親額娘，不過孟老也出門辦事還沒回來，您也不用著急……哎，要幫忙嗎？”

掛了電話，淩秋誓有些不好意思：“我兒子有時候過分熱心。”

“小季總不錯，有善心。”孟昭若有所思的，問：“只是不知道你要從何勸起，從哪個角度切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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