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老板沒聽成墻角，不知道這演的是哪一出，只是看孟思恩哭的毫無尊嚴，懇求的模樣叫人心裏發堵，他擡頭看孟昭，但孟老卻不顧外面吵鬧，從裏面關上了門。

再看孟思卿，孟思卿掙不脫身，他不說話，伸手掰孟思恩抓著自己的手指，手指掰開了，孟思恩惶急地大叫一聲，合身撲上去，抱著孟思卿的大腿。

他只是哭，不求了，因為說不出話，是最原始的，小孩子表達難過時最無章法的樣子。

沒出門的顧客被這哭聲驚動，打開門探頭來觀看，季老板都給安撫了回去，再回頭，孟思卿被孟思恩圍困著，像是不能支撐似的搖晃著，坐在地上，看著孟思恩。

他的無動於衷，才讓孟思恩痛不欲生，孟思恩大概有一腔的話要說，可是一句也說不出來，激動漲紅了臉，千言萬語堵在嗓子裏，咯咯做聲。

無來由的，季康成替孟思恩難過。

成年人啊，習慣了言笑得體，哭，是在背人的地方，怒，是傷在心裏，就連笑，也得看準場合！

是多少的在乎，才能打破那層束縛自己言行的桎梏，不管不顧地嚎啕大哭呢？

孟思卿終於被這眼淚的攻勢打敗，替孟思恩擦拭眼淚，替他拍哭嗝，他也茫然無措地，像是自問：“那你讓我怎麽辦呢？”

孟思恩抓著他的手，一個耍賴的小朋友：“我不管，你，你，你……”聲音被哭嗝吞沒了，他抽噎了半天：“你不能走。”無聲的眼淚替他挽留。

孟思卿嘆了口氣，十分無奈：“我留著，你永遠魔怔。”

“不，不！”孟思恩辯解：“你走了，我，我還魔怔！你走了，我就，我就……”他像是一塊擱置在太陽下的堅冰，渾身都是潮濕的水跡，他現在提到孟思卿要走，就控制不住眼淚，他連想象孟思卿走後自己生活的能力都沒有，遑論真的去過那種日子！

只能耍賴地道：“你不能走，不能走。”他把孟思卿的手抓起來，貼在自己滿是淚水的臉上，如癡如狂。

良久，孟思恩終於想出辦法來了：“你走了，我就跟著你！你要是偷偷走了，我就永遠找你，要是爸爸不管我，我沒有了錢，那我就在你門前乞討，你若還不管我，我就餓死在你家門外！”

“你不管爸爸了嗎？”孟思卿擦他永遠擦不幹的眼淚，說最實際的顧慮：“把他一個人留在這裏，讓他白發人送黑發人，思恩，不要任性。”

可是孟思恩不能不任性，他拉著孟思卿：“我不管，我要跟著你，你住醫院，我也住醫院，你去廁所，我也去廁所，你要走，我就跟著你！”

他被嬌慣壞了。

“你從前不是這麽魔怔！”孟思卿的反駁這樣無力！

“不，不，我從前就是，我一直都是，只是從前你不知道，你沒有想逃。”他抓著孟思卿，幾乎不讓他遠離一分：“你為什麽要逃？我很可怕嗎？我只是，只是特別喜歡你！”

孟思卿怔了一下：“可是我們都長大了了。”小時候的孟思恩軟萌軟萌的，什麽都跟他分享，老師發的小紅花，他也會分他一個，他都過了覬覦零食的年紀，但孟思恩的巧克力冰激淩蛋糕都會分一半，因為他“特別特別喜歡哥哥。”

是他們的母親病故後，那種依戀的延續。

似乎是忽然間，他不再說這些話了，雖然，孟思恩擁有的一切，還是會跟他分享，不再是零食，是獲獎的作文，孟昭都得等獲獎作文選集面世才能看到，他卻有優先權！連青春期少年的心間事，思恩都是說給他，他總是埋頭吭哧吭哧講……

奇怪啊，那時候，思恩就不會提起女孩子，說的都是些無關緊要的擔心——他嗓子會不會一直壞下去，變成破鑼嗓？他會不會長不高，是個小矮人？他臉上的痘會不會一直長，變成醜八怪？

他會問：“餵，哥哥，你看我有沒有變帥一點？”十分在意形貌，在意他在自己心裏的形貌！

思恩還一再叮囑他：“不能早戀，因為爸爸會不高興，你看我就不早戀！”假傳聖旨，但卻打蛇七寸，明明思恩比他小得多啊！

大學總不能算早戀了，但是有孟思恩拖著，他是孟思恩的遠程家教，電話裏講題也得給他講明白，一日三個電話，沈默的空檔裏孟思恩有無數的話來填滿，一晃，四年就這麽過去了。

後來一直忙著，幾乎沒空談及婚戀，偶爾有些暧昧的，孟思恩總能找出人家的黑料來，找不出的，思恩能以他無法拒絕的理由拖著他，讓他爽女孩子的約，讓他遲到……

成年人的愛情游戲有時候存滿了試探，而那些女孩子對他的試探，都以失敗告終。

動真格的只有竇穎，現在想來，那次孟思恩的目標也是明確，他要的不是孟氏，是要逼退竇穎。

是呀，他一直都是這樣魔怔，如果細想的話。

孟思恩眼瞼紅腫，說話的時候擡頭看他，眸中還是淚光點點，十分的可憐：“是啊，長大了還是很喜歡，不是小時候那種喜歡，比小時候更喜歡，可是你用不著怕……為了你，我是什麽都肯的……不信嗎，你看，這麽些年……我什麽都沒說，你為什麽要逃呢？”

孟思卿答不出這個問題，這個問題太覆雜了，要分好些方面來闡述，要一一地陳述給孟思恩，他不是因為怕才逃，他是權衡所有，用上分析報表數據的手段，才得出了這個結論，這個，似乎對大家都好一點的結論。

“這事再議。”沒有定下來，因為孟昭態度模糊，他勸孟思恩：“你陪著爸爸，我回醫院，好不好？”

“不，不！”孟思恩急起來：“你去醫院，我也去醫院！我不吵，不鬧，我就是……”

就是看著你，確保你不會像你說的那樣，為了我好，遠走他鄉！

“我不走，至少暫時不會走。”

“我不信，我也不管！”孟思恩總之是要抱著孟思卿的手，他現在可沒有放開的勇氣。

“我們都走了，爸爸一個人，他也需要人陪。”

孟思恩不罷休的：“你陪著爸爸，我陪著你，這樣就好了！現在我可不跟你分開，你反正，終究還是會偷偷地走，讓我失去你的音信，讓我心如刀割，再讓我心如死灰！”

思恩不是小孩子了，不是一句“不是”就能哄騙過去的，何況，他這些擔憂的答案都是肯定的，是他今日對孟昭的保證。

為了這個家庭的完整和諧，正常運行，他願意遠走他鄉，不再和孟思恩見面。

即使，他哪怕昏迷之際，最怕的，也是孟昭不要他，讓他無家可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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