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電話不接，按門鈴不應，門口還有一坨血跡，淩秋誓這才慌張地拿鑰匙開門。

一室黑暗，悶熱的空氣迎面撲來，混雜著一言難盡的氣味，她趕緊摸索著開燈，燈光嘩地充滿全室，伴隨著一聲略帶痛苦的呻吟。

淩秋誓望向聲音的來源，是季康成。

他側躺在地上，擡起一條手臂擋著眼睛，蜷了蜷身子，用手臂遮出一片黑暗的空間，又要睡過去似的，地上一條蜿蜒的血跡，一直延伸到門外，淩秋誓心裏緊張了一下，但此時看季康成身上沒有什麽大的傷痕，才稍稍放下了心。

淩秋誓將晚飯放在一邊，坐在季康成跟前，搖了搖他手臂：“還睡啊？”

季康成毫無反應，淩秋誓拍了拍他的臉：“大兒子，這屋裏這味兒，你也睡得住，不怕中毒了啊？我給咱開空調，你先起來，今兒是你生日啊，還不得吃碗長壽面？喲，這臉怎麽了？”

那是昨晚砸酒瓶時捎帶到他臉上的傷痕，細細的一道，結了痂，像是臉上掛著半截紅線。季康成推開了淩秋誓摸上自己臉的手。

理你去屎也不勉強，她起身，不用巡視也找到了這毒氣的來源——餐桌上滿當當的都是飯菜，還有一束深紅的玫瑰點綴其間，旁邊擠著一個紙盒，淩秋誓打開一開，是蛋糕，奶油因為變質散發著能熏人一跟頭的氣味，造型也崩了，只能依稀看出一張微笑的嘴。

他們昨晚準備提前過生日的。

淩秋誓沈默了一下，拍了個照片，才把這些散發著毒氣的吃食打包扔到了垃圾桶裏，一桌子的心血，挺可惜的。

玫瑰花留下了，擺在餐桌邊。

一張凳子上放著一個紮著蝴蝶結的包裹，淩秋誓拎了一下，還有點重量，想是禮物，她把這東西放到了季康成臥室，枕邊，一定能看到的位置。

這一桌子飯菜扔到垃圾桶裏還能散發毒氣，淩秋誓索性提著垃圾袋往外面走，路過的時候看著季康成，他換了個姿勢，蜷在地上沒動彈，淩秋誓扔完垃圾上來，拿腳提了提季康成的屁股：“你粘在地上了？要不要我抱你起來啊？”

季康成終於有了動靜：“我有點暈，歇會兒。”

淩秋誓捏著他的肩頭推他起來：“可不是麽？昨晚睡到今晚，還是這麽個環境，再睡會兒可不止暈了，送醫院都有可能，起來吧，乖！”她把季康成推得坐了起來，說“乖”的時候摸了一把季康成的頭發。

這動作讓季康成鼻子裏一酸，因為許朝明總是喜歡擼他的頭發，跟擼狗似的，他咽了下唾沫，目光空茫的，也掃到了地板上的血跡，他楞了一下，昨晚的種種才爭先恐後的擠進他的腦海裏——這是許朝明的血跡。

令他傷心的是，他想到許朝明受傷的疼痛，第一反應竟然是心疼。

季康成長呼了一口氣，要把堵在胸口的窒澀吐出來似的，但也沒有成功，他沈默地站起來，眼前發黑，天旋地轉，揮著雙手，抓到淩秋誓，才穩住自己，四肢麻木，幾乎是被淩秋誓半拖著才挪到沙發邊坐下，那攤聚在地板上的血跡就在眼前，是他把許朝明推到在地上捶打的地方，他只能閉上眼睛。

太陽穴上一陣冰涼，緊接著聽淩秋誓輕聲說：“還暈呀？我給你按按，薄荷油，提神的。”

她以為他是暈。

按了一陣，才推他：“洗洗，換身衣裳吃飯。我給你再收拾收拾，不然這屋不能住人了！”

季康成緩了一陣，四肢百骸才蘇醒過來，肉和骨頭叫囂著悶痛，手更疼，他不想理會這些疼痛，麻木得往洗手間挪，順著地上那道血跡，看到浴室門口碎裂的玻璃渣，又忍不住頓了一下。

浴室裏還有許朝明的衣服，洗手間和浴室只隔著一道磨砂的玻璃門，這狹小的空間裏還有未散盡的蒸汽似的，逼得人換不過氣，季康成也沒洗，退了出來。

他靠在墻壁上抽煙。

淩秋誓正提著簸箕過來掃玻璃渣，看他那樣子也不指望他了，給他絞了熱毛巾擦臉，她收拾了餐桌，拉著季康成到桌邊吃粥，看他不知冷熱似的，一勺一勺機械地往嘴裏餵。

“煮完長壽面給你吃，拿掛面湊合一下。唉，怎麽左手吃飯？”淩秋誓這才發現他右手骨節上的腫痕，十分擔憂：“要不要去醫院看下，別是骨折了？”又嗔怪：“打人打的手都腫了，那挨打的人得疼成什麽樣？”

季康成自覺過濾淩秋誓的信息，只聽了前半句，他猛地擡起頭來，這才遲鈍地回想起淩秋誓進門時說的話——今天是他的生日。

他們說好今天一起在淩秋誓家過這個生日的。

“媽。”他叫了一聲，蓄不住的眼淚落進粥碗裏，特別憤恨自己，憤恨為過去的一切感到歡愉的自己，憤恨這一刻特別難過的自己。

淩秋誓被他嚇了一跳，手足無措的，好一陣才問：“到底怎麽啦？吵得這麽嚴重嗎？”

季康成不知怎麽陳述，他憋著嘴控制著臉上的表情，盡量淡化那不由自己的悲傷，用平淡的語調說：“分手了吧，他跟我在一起本來也不是因為……喜歡我什麽的，他，他……他戰友就是殺我爸的兇手，他為這個來的……”

淩秋誓楞了一下，消化其中的消息——季山的案子破了。

才想到後面，兇手是小許的戰友，她想不通這中間的關聯，季山的案子，一直以為兇手是那個連環殺手，不知怎麽牽涉到了小許的戰友，她離季山的生活太遠了，想不透這中間的恩仇和因果關系。

季康成還抱著飯碗發呆，淩秋誓才回到主題上來，想說小許不至於如此，可言語無憑，季康成又陷進了死胡同，光勸也無益，她起身：“給你煮長壽面吃。”

廚房裏還有昨天買回來的菜，一碗面的料足夠了，端過去，鮮綠的生菜飄襯在煎了一面的雞蛋旁邊，顏色鮮艷，季康成挑了一口，淩秋誓拍他手：“慢點呀，燙著了！”

季康成也沒覺得燙。

淩秋誓斟酌著說：“孩子有了自己的家庭，父母操的心就少了。小許雖然是個男的，但你倆住一起，在我眼裏就是成了家，雖然今天日子特殊，我和一諾，康琴都在家裏等你來過生日，但你不回微信不接電話，我也沒太在意，以為你和小許出去浪漫了呢。”

“是小許和我說他跟你吵架了，聯系不上你，讓我過來看看你的。”

季康成哼笑了一聲，臉上卻沒半點笑的意思：“他人不錯，仗義，連殺人犯都能包庇，何況是我！”他側過頭，看著盡在咫尺的玫瑰，說不出的表情。

淩秋誓把他拍的那張一桌變了質的菜的照片發到季康成的微信上，收拾了碗筷，提留著季康成：“一個人行不行啊？我陪你一晚上？”

季康成搓了搓眉站起來：“沒什麽不行，我送你回去吧，我好歹你養大的，還能為這些事尋死覓活麽？”

出去一趟總比呆在家裏發黴好，淩秋誓答應了：“別開車，過去還趕得上末班車，你回來打車好了。”

季康成跟著淩秋誓出門，樓道裏的聲控燈亮了，他也看到門口聚著的血跡，昏暗的廊燈下呈現出一種沈重的橘褐色。

那是許朝明的血，血痂卻像刻印在他心上似的，一痛俱痛，季康成腿軟地扶了一下墻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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