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個休息日，淩秋誓被邀請去什麽座談會了，季一諾左扭右扭，反正是要出門，在家還趴電腦前工作的季康成只好合上電腦伺候兒子。

正好趁空去趟局子裏，季山的案子至今懸而未決，他妻子羅成珠也進去了，留下一個季康平，說是說成年人，但說到底還是個念書的學生，而且在外地，鞭長莫及，他要是再不操心，還有誰來管呢？

許朝明還是第一次和他去問這事，他開車，路上聽季康成自言自語：“八成還是沒進展，最近也沒聽說類似的案子發生，嘖！”

許朝明心裏咯噔一下，是許久以來那種微弱到讓人忽略的忐忑在心頭蹦了一下的感覺，想起向卓在那個雨夜的一句對不起。

但是，但是無憑無據……

許朝明跟著他嘆了口氣。

季一諾壓根不知道世上有這麽一位爺爺，且這位爺爺已經和他陰陽兩隔了，他純碎是為了湊熱鬧，聽著兩位大人都嘆氣，他才跟著嘆了口氣。

季康成被他的傻兒子逗笑了。

許朝明在外面陪著季一諾等季康成出來，季康成進去的時候沒拿手機，電話響了好幾聲，他沒敢貿然地接，只等著季康成出來，看見他平靜的毫無波瀾的臉色，也知道這趟打聽答案和他路上自言自語的差不多，許朝明心裏竟然有些寬慰，但還是摟季康成的肩膀安慰：“總會破了的，現在刑偵手段先進。”

季康成坐上車時還有點憤懣：“我夢見過幾次……”夢裏混沌不明，說不清到底是季山，還是他那時候看過的新聞報道，夢裏特別清晰的一段是新聞描述，被害人的腿骨被一只流浪狗叼著，不知怎麽，他心裏特別清楚流浪狗叼著的那只腿骨就是季山的，夢裏，這時候總會想起很小很小的時候季山把他架在脖子上的一個場景，而後會為了痛失一位親人，非常，非常難過。

現實裏卻記不起小時候季山到底有沒有把自己架在脖子上過。

“我就想知道，到底是誰幹的這事，是誰，殺了季山！”

季康成情緒郁郁的，許朝明轉移他註意力，提醒他：“有你的電話。”

一個座機號，季康成看一眼就知道是民宿前臺，撥過去，那邊是小圓，季康成奇怪地咦了一聲：“你怎麽值班？”

“我晚上有約會，和蔡姐換的班！”她挺憂心地：“季哥，季總，怎麽回事兒啊，今早有四個人退房！神仙姐姐，魏錦，鄧瑾，關哲，都走了，咱怎麽辦……來人了，不說了！”能聽著在掛電話之前小圓趕緊換上的笑臉：“歡迎光臨！”

季老板牙疼的聽著手機裏電話掛斷的嘟嘟聲。

許朝明也不知那邊說了些什麽，看他挺蔫兒，問他：“怎麽了？”

“民宿要倒閉！”他說著開微信，發現一堆未讀消息，有程慕的，是一張和魏錦的合影：“季哥，我的男朋友找回來啦，我要回去啦！”

有關哲的：“我見著老張了。”

其實他昨天和鄧瑾出門，就是陪鄧瑾去看老張，老張出了車禍，救護車也堵車，耽誤的時間太長，他左腿小腿壞死，截了。

他的離別計劃實行失敗，工作結束那天正是許朝明和季康成下鄉那晚，太妍山的雨勢比山外更大，他帶了零食，要去找鄧瑾時，卻伸不出手去敲門。

越挫越勇？可是人長大了，受過了感情的受害之後，在對待感情的事情時，尤其會縮手縮腳，只有一次挫折，也想著放棄了。

害怕自己的熱絡遭受別人的冷漠，害怕付出的深情都隨流水，害怕感情受到傷害。

畢竟他也熱烈的愛過，真心奉獻過，可一切努力不也都隨雨打風吹去了麽？

他猶豫再三，退了回去。

將近十點的時候，才鼓足勇氣去敲門——他也做過潛在客戶的上門拜訪，陌生人都能搭上話，何況是一個自己喜歡的姑娘呢，無非，無非是再受到一次傷害，還能比上一次更慘嗎？

但是這次敲門卻沒有人應，微信沒人回，電話也沒人接聽，他忽然擔心起來，問前臺，說鄧瑾出門了。

沒帶傘。

夜雨，深山，她一個人跑了出去，關哲焦急地在大廳踱步——追出去嗎？或許鄧瑾只是遛彎，他大張旗鼓去找，多少有些傻逼！

可是不出去嗎？他雨聲敲在樹葉上時密集的響聲，滿腦子都是第一次見鄧瑾，鄧瑾渾身濕透在路邊整箱子的樣子，她這個人，不是會愛惜自己的那一類型，他心裏放不下。

何不就傻逼一把呢，他提了雨傘，借了手電筒出去，邊走邊喊，沒有鄧瑾的音訊時簡直想報警，在太妍山轉悠了兩個多小時，終於找到了鄧瑾。

她雙膝跪在那塊隱在山道旁的墓碑前，一雙手在泥濘裏刨著，盡管這景象夠驚悚夠嚇人，但找到了人，就算鄧瑾有再驚世駭俗的舉動，他心裏也定了下來。

他踩著濕滑的泥地走到那墓碑跟前，走到鄧瑾跟前，鄧瑾在手電筒的光亮中擡起頭，她早都被雨澆透了，因此分不清她滿臉的水漬是不是眼淚，她只看了一眼，便繼續她疑似掘墳的行為了。

挖出一只只完成了一半的木雕來，形象生動，眉眼清晰，看起來是個奔四的男人，鄧瑾就著雨水將木雕上沾著的泥土沖洗幹凈，她從始至終都奇異的平靜著，像一具中了邪述的傀儡人。

“這是老張。”她說，平靜如介紹一個熟人，可是她又接著說：“他出事了。”

他不知怎麽安慰起，只聽鄧瑾帶著誠摯的疑問道：“他送上救護車的時候人都糊塗了，叫的是我的名字，為什麽要叫我的名字呢？”

山道難行，把人弄回去的時候將近淩晨兩點，他冒著挨人白眼的危險去民宿的廚房要姜湯，想起鄧瑾路邊淋雨那回就有感冒的跡象。

他聽鄧瑾睡前的呢喃——和老張已經大半年未見，她從知道老張的妻子滑胎，被人在網上唾罵，自己住院之後，就像跟季老板說過的那樣，把老張當成了個游戲裏掛機的隊友，這位隊友前期拿過的人頭太多，現在掛機也無可厚非。

撿起課本太難了，還要賣花維持生計，磨煉幾番，她想起這位掛機的隊友也只有朦鈍的傷懷，不再撕心裂肺的銳痛了。

甚而，她要擠出時間開始新的戀情新的生活，可是……可是，老張的妻子打電話告訴她老張出事了，還附贈一張現場圖片，沒有微信，用的是彩信。

她看見滿目的血，老張的血，一下子鋪展滿整個眼眶，別的什麽也看不見了。

不知是什麽時候睡著的，夢見自己畢業季因為被人翻出過去而失戀，送資料的時候幾乎要暈在電梯裏，幾乎，因為夢裏老張就站在她身後，他接住了她，可是他渾身都是鮮血，連自己的衣裳都被他的鮮血浸透了。

她掙紮要推開老張，一頭冷汗的醒了，床頭燈還亮著，關哲靠在一邊的單人沙發上盹著，聽著動靜也醒了。

他去給她倒水，聽鄧瑾平靜地說：“我得去看一趟老張。”

關哲的動作不停，語氣也是一樣的平靜：“我陪你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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