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妝是易容術，換發型也差不多。

路燈的光也被雨幕遮的黯了，又只有吵嚷喧鬧的一面之緣，許父第一眼沒認出季康成來，以為他兒子非但死性不改，還換了個男的領上門，血氣只湧向頂門，差點氣暈過去。

還是許母眼細，忍不住問：“你怎麽把頭發剪了？”

許父這才看清，門外站的不是別人，還是那個栗毛二流子，只是毛剪了，許父氣歸氣，竟然還有點松一口氣的感覺，扶著墻站穩了。

季康成叫了聲阿姨，十分乖巧的說：“之前那個發型不好看。”他都看出這事情對二位老人的打擊，愧疚，還替許朝明操心疼父母的那份心。

閑聊只此兩句，當家的臉色難看，許母從見到兒子和一位故人的怔忪裏回覆過來，意識到了這個局面的尷尬，沈默了。

季康成把兩手的禮盒送上去：“叔叔，我們來看您和阿姨。”

許父不理他，他看著許朝明，等著許朝明表態。

許朝明說：“爸，雨挺大的，咱們進屋吧。”

“成！”許父沈下臉來，讓出一條門縫：“進屋可以，但只能你一個人進來。”

“爸。”許朝明不善於對峙，他是帶著哀肯：“爸，咱們能不能坐下談一談。”

“能談都談過了，車輪戰也沒用，你想好了，我就讓你這一次，你今晚不進這門，以後就別再進來了。”

季康成看著許朝明的臉色，他把禮盒放在地上，手捏在許朝明的胳膊上，忍不住要把許朝明推進那道門去，這選擇太難了，心裏想著是一回事，真見到父母傷慘的神情又是一回事，要是淩秋誓這樣要求他，他能有說的那麽堅定嗎？

許朝明卻騰出一只手來，握住了季康成微微施力的手，他咽下了嗓子眼裏的灼痛，艱難開口：“爸，媽，你們早點睡，我們過兩天再來。”

季康成深深鞠了個躬：“對不起，特別對不起，我……我一定對許朝明特別好，我們過兩天來，你們別生氣，早點睡。”

難道不怕許朝明真的丟下他進了自家的大門？還是有點怕的，那畢竟是身負養育之恩的父母呀！

許父指著門口的禮盒：“東西也帶走，別來了，咱們就這麽兩清！”

兩清和不許進門性質不同，季康成又被嚇住了，他站在門口不動彈，兩方對峙著，季康成不敢猜許朝明的心思。

半晌，許朝明摸了一把季康成的短毛，順帶著安撫自己，他說：“父子打斷骨頭連著筋，我知道這事兒您心裏……”

他沒說完，許父哐的一聲關上了大門，接著連路燈都關掉了。

許朝明嘆了口氣，沈默了一陣，收拾好心情，抱了抱季康成：“對不起啊，第一回登門見家長就弄成這樣！”

季康成不說話。

許朝明拍了拍他的背：“走吧，找個地方住下來，洗個熱水澡明天再回，衣服都濕了。”

季康成把眼淚抹在許朝明肩頭，跟耍賴似的說：“我不走，我們再呆一會兒。”

看不清彼此，許朝明摸索著擦了季康成的眼淚：“委屈啦？”

“不委屈，就是……”就是擔心，還有難過：“老許，叔叔不會真不要你吧。”這句話說出來，季康成就像被難過淹沒了似的。

因為這件事裏他誰也不能怪，他得理解，理解許父的決絕，理解許母的無作為，理解淩秋誓同意背後的辛酸，理解他和許朝明的無罪……

誰都沒有錯，卻也解不開這個結，還讓大家都難過。

許朝明重新抱住他：“走吧，站門這種事，我來做就好了，咱們先找個住的地方。”

季康成執意不去，要顯示出誠意來，兩個人在許朝明老家的門前等到夜裏十一點，黑越越的門廳依舊是黑越越的門廳，誰也沒有被他們的誠意感動，明天還有明天的事要做，他們今晚只能打道回府。

雨夜開車不安全，兩個人又冷又餓，奔鎮上找住的地方。

只有一家賓館，連招牌的燈光都缺一半，登記入住後要上一個狹窄逼仄的樓梯，滿鼻子都是黴味，走廊上鋪的地毯被昏黃的廊燈一照，根本看不出是紅色還是黑色，地面不平，季康成忐忑地說：“這不會是黑店吧，咱倆有沒有危險？”

話音剛落，狹長的走廊裏開了一道房間門，走出個披頭撒發的女人，和他們兩個迎面碰上，面面相覷。

是淩秋誓。

季康成上下端詳她：“媽你不是說出差嗎？”他托淩秋誓今晚照顧季一諾。

淩秋誓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你不是說民宿有主題晚會？”淩秋誓說自己要出差，讓他自己照顧，他說他民宿有活動，這下拆了個大穿。

淩秋誓越過這兩個大個子，問躲在後面看熱鬧的賓館服務員：“熱水怎麽突然停了？”

“這麽晚了還用熱水？”那服務員臉色十分難看，但礙於許朝明和季康成人高馬大不敢出怨言，只好嘟囔說：“這麽晚還沒洗不完？折騰人麽，我去給你開。”

季康成在她後面叫：“別關了，我們倆剛住進來也要洗。”

淩秋誓拍了他一巴掌：“小聲點，一諾睡著了。”

“一諾也在這兒？”

異地的團聚似的，湊齊了時常坐一桌上吃飯的四口人。

淩秋誓解釋說：“康琴臨時說加班回不來，我只好把他帶過來了。”

許朝明和季康成跑淩秋誓屋裏看季一諾，小孩子倒是不管條件簡陋還是富足，真睡得特別踏實，別人親他他也醒不來，客房裏的座機是擺設，通訊全靠喊話，那服務員跑到樓上大喝了一聲：“洗澡趕緊洗，四十分鐘後停熱水！”

許朝明跟她交涉：“一個小時。”

服務員抑制著翻白眼的沖動，忍痛決定了：“行，一個小時！”

現在才領悟出來許父說的那句“車輪戰也沒用”的意思，原來淩秋誓先他們一步來了。

匆忙跑去洗澡去了，細水長流，洗得人難受，季康成先洗，輪到許朝明，他剛進去就聽季康成砸門：“老許，老許，快出來！”

這賓館也沒浴巾，只有一條泛黃的大毛巾，許朝明下不了手用，反正和季康成是老夫老夫了，他就那麽大咧咧光著開了一線門，結果看見她媽在床頭坐著，只能砰地一聲又關了浴室門。

季康成給他把衣服從門縫裏塞進去，許朝明手忙腳亂地穿衣服，濕漉漉的皮膚把衣服沾在身上，他出門讓季康成幫他扯了幾下才穿整齊。

許朝明捏著許母冰涼的手：“你怎麽來啦？這走過來少說也得半個小時呀！”她媽一雙雨鞋濕的透亮，雨衣在門口掛著。

許母嘴唇開合了幾下才能擬定措辭似的說：“你們沒吃飯吧，我送點吃的。”她說不完，眼淚先流下來了——他兒子和別的男人，就這麽睡在一起，什麽都不避諱，她聽見是一回事，真親眼看見，又是另一回事了。

許母真的提著一摞飯盒，粥是溫熱的，還有小菜，看得季康成眼都亮了，他摟著許母的肩膀：“阿姨，您真好，我們真的餓了。”

許母低著頭沒說話——她說不出難聽的話來，因為還記得許朝明手臂骨折住院的時候這個青年一家的陪伴和幫助。患難見人心，她是個字都認不全的農婦，卻恪守著知恩圖報的原則。

但讓他們就這麽進門，讓自己的兒子和一個男人生活在一起？她也不能同意。

可不讓他們進門，她總是愧疚的，她知道他們在大門外站了很久。

季康成覺出許母的僵硬，他沒放開手，湊在許母跟前說：“對不起，您別生我們的氣，我們以後一定孝順您二老和我媽。”

許朝明拉開季康成，把飯盒塞進他手裏：“你們先吃，我送我媽回去。”

季康成眼巴巴的，也想跟著去，到了這一步根本無從避諱，許朝明當著許母的面也親季康成的額頭哄他：“乖，你陪著一諾和阿姨，我一個人就好。”

季康成像個聽話的乖學生，殷殷跟許母說：“那阿姨再見，我們過兩天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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