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著辮梢的女人瘦瘦高高，挽著頭發，背光站著，沈靜的表情使她有些生人勿近，是那種得體，優雅的風範。

這是許父不常接觸的那類女人，許父的話都軟了幾分。

但這女人說話的語氣並不像她這個人看起來那麽冷，甚至有幾分柔和的動聽，她反問：“你又是誰？”

許父指了指許朝明，你意思不言自明，他瞪著眼睛看淩秋誓，雖然疑惑，但也沒法想象這是對面那個栗毛二流子的媽。

這女人的氣質和那二流子格格不入。

但淩秋誓不緊不慢地介紹：“那是季康成。”她拿下巴指了下季康成：“我兒子”

“你！”許父被這個自我介紹氣得青筋暴起，他使勁地扯鞭子，淩秋誓又松了手，他腳下一個踉蹌，被人扶住才站穩，但發現扶自己的人是許朝明，又十分嫌惡地推開了他：“你別碰我！”

許父環視在場的另三個人，那個栗毛的青年一見他甩脫了許朝明，趕緊湊在他兒子跟前看他兒子的傷口，他兒子安慰的捏著那個二流子的手，那親密的神態在他心上敲了一記響鼓，照片還有可能作假，許朝明還可能是言不由衷，這眼前的景象，卻是再也騙不了人的！

他長長嘆了口氣，只聽那個女人說：“大哥，事到如今，咱們坐下來聊聊。”

許父心裏雖想著自己這是上輩子造了孽，這輩子才會有兒子做出這有悖人倫，為人不齒，對不起祖宗的事，但這在人家的地盤上，他撒不起野來，他也不知道怎麽“聊聊”，他轉身看著許朝明，只問許朝明：“你是一條邪路要走到底？”

這情形分明，他兒子早就和這家人相熟了，他是外人，他就算從鄉下趕進了城，還是改變不了兒子已經搭進去了的事實，還弄的自己也孤掌難鳴，他那話問得滿是顫抖的悲戚。

“爸，我和季康成，我們……”

“什麽你們？什麽你們？！這個，這個……”許父要形容季康成，卻一時之間語塞：“你看他這個樣子，一個男人披頭散發扭頭作怪，他哪裏好了？！黎安一心想回來和你過日子你不同意，你和他攪在一起，你吃人家的，住人家的，你和一個被包養的小白臉有什麽區別？你還有臉說你們？黎安比不上他嗎？黎安哪裏比不上他？祖祖輩輩的臉都要叫你丟完了！”

“叔叔，不是這樣！”

季康成忽然打斷他，但看著許父紅透的眼眶，他的聲音立刻低了下來：“對不起，但是您誤會了！”

“不是哪樣？”許父咄咄逼人，季康成盡管被他狂怒的氣勢所攝，還是倔強地擋在許朝明前面，許朝明摟著他的腰把他帶到了自己身後：“爸，您能不能聽我說一句。”

許父被他護季康成的動作激地咬牙切齒：“我不聽你說，我問你，你是和這個二尾子[這是個方言，指不男不女的人]分開，還是咱倆都死在這裏？”

“……”他爸那神色分明是認真的，許朝明話到嘴邊，都被巨石堵住了似的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季康成還是從許朝明手裏掙脫出來，他站在許父面前，努力挺直胸膛拿出男子漢氣概來：“叔叔，您不能這麽逼許朝明！您問許朝明我哪裏比黎安好，您這話錯了，您該問許朝明黎安怎麽比得上我？我不是妄自揣測，朝明上回住院的時候阿姨說過，黎安只會讓許朝明慣著，寵著，捧著，供著，就這樣，她還要和許朝明離婚，讓你們都難過，我呢，我雖然性別不如您的意，可我會護著許朝明慣著許朝明，我會討他歡心，我也會，孝敬您和阿姨……”

許父聽得羞憤難以，討一個男人歡心這樣的話，也能從這個長毛子二流子的嘴裏說出來，沒羞沒恥到他都無言以對！

偏偏同樣是家長的另一位，卻氣定神閑，又頗含威嚴地勸道：“許先生，你家裏還有人等著你回家，光死來死去逼人解決不了事情，不如咱們談談。”

許父揚手打斷：“沒有什麽好談！我不知道你是怎麽為人父母的，我兒子絕對不能走上這條路！”

“許先生，你要真在為人父母上有建樹，該先讓孩子去看看傷，你真要打死了許朝明再自盡，那在家裏等著你們父子的人也就沒活路了。”

許父滯了一下，憤憤不平：“我一家沒活路，那還不是這個二流子的罪過！”

淩秋誓聽他叫季康成二流子，哼笑了一下沒答話，她繞到兩個孩子身邊，摸了摸許朝明的胳膊：“沒被打壞吧？”

“沒，我……”許朝明挨打的時候挺硬氣，淩秋誓一問，他要硬忍著才能壓住哽咽，像個撐受不住別人好的苦孩子一樣要掉淚。

這寬恕比父親的辮子更叫人心裏難受。

淩秋誓要費勁才能摸到許朝明的頭發：“就算不去醫院，也去看看有沒有破皮的地方，天氣熱，容易發炎，去藥店買些消腫化瘀的藥膏也好。”

季康成也愧疚不已，對不起太輕巧了，淩秋誓分明傷心，卻還這樣為他包容為他周全，他簡直不知道怎麽才能撫順淩秋誓的心傷，只能像小孩子一樣討巧地蹭在淩秋誓跟前說：“媽，我也挨了一下。”

淩秋誓揉了揉他頭發：“那去了讓大夫給你也看看。”像哄小孩子，讓人安心。

她看兩個人杵在原地不動彈，瞥了一眼許父笑著安慰他倆：“怕什麽，談不成，我也不能讓他像他說的那樣一根繩子掉死在這裏，去吧。”

許父要攔著許朝明，但淩秋誓擋在前頭，他試了幾次也繞不過淩秋誓，淩秋誓是那種他一個怯懦的莊稼漢不敢上手去推搡的女人，不止是他倆對比淩秋誓衣飾整潔地過分的緣故，更多的是她身上的氣質。

許父只能頹然地坐在沙發上——他兒子現在還聽別人的話，還有比這些事情在一天之內堆疊起來加諸在他身上更讓人絕望的嗎？這個女人還能說出些什麽更讓人傷心的話呢？

淩秋誓悠悠閑閑地泡了兩杯茶，推了一杯到許父面前：“大紅袍，有點苦。”

許父皺眉別過了頭，他哪有什麽喝茶的心思！

淩秋誓坐下，頓了一下，便開門見山的說：“我也不希望他們在一起。”

許父不禁擡頭看她。

人到中年有時候有別樣的風味，淩秋誓懸在眼角的那一滴淚激起了他為人父母的共情，但這女人很快將眼淚抹掉了：“我懷疑他們有段時間了，那段時間……整宿整宿的睡不著，怕他們不認真，相互傷害，又怕他們兩個是認真的，根本沒有挽回的餘地……”

許父對淩秋誓看待這件事情的態度嗤之以鼻，但她兩難中的後一個卻戳中了自己的軟肋——怕他們是認真的，沒有挽回的餘地。

許朝明只要有一份不認真，不會在大街上和一個男人親吻，不會弄得照片傳到自己眼前來的地步——他的兒子他知道，那就是認真的，是沒有挽回餘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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