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資助證書不光是資助證書，郭老一翻開，裏面就嘩啦啦掉下來幾封信，季康成幫他撿起來，一撇之間才看見信封上的落款——這是他們互通的信件。

郭老也怔忪了一下，但那神色只是一閃而過，他臭著臉說：“來看我？我有什麽好看的，又不是一盆觀賞植物！”

季康成找了個地方靠坐著，徐徐地說：“來的是瘦瘦的一個小孩，和我們前臺大姐的兒子一起來的，說是同學，那就是在外地讀書，大老遠跑來的呢，進太妍山肯定也是坐來回的游覽車，您瞧外面這雨，那孩子一件薄T恤都淋透了，凍得在前臺發抖！”

郭老斜睨著他，季康成只好老實招供：“說實話我不認識他，犯不著給他說好話，但是吧，現今這麽記人恩情的人不多了……再說，您老嫌煩，想打發他還不是小菜一碟。”

郭老站起來，外面的雨聲不小，水珠子順著窗玻璃往下滑，連綿的雨在青翠的山上下起了一片淡白煙霧，看著縹緲地跟仙境一樣，可他不是雲端的神仙，他是困在水泥房裏一個生病的孤獨老人，他盯著那水珠說：“那就見一見吧。”

季康成把人領上來，趙魏秦大概沒想到郭居懷能這樣瘦弱，他看見站在窗子前的那個背影時頓了一下，眼裏一絲抹不去的憐憫，叫了聲：“郭先生。”

郭居懷轉過身來時面無表情，跟和那些討要助學金的家長對峙時一樣的神情，覷著趙魏秦：“找我幹什麽？”

趙魏秦雖然不覺得冒犯，但眼前人說話的語氣，跟高中時和他通信的那個胸懷博大的長者實在判若兩人，他楞了一下，才恭敬地答道：“我從前一直受先生的資助，從來沒有機會報答，前幾天看見先生出了點不順心的事，借著機會來看看先生。”

郭居懷上下打量了他一遍：“前幾天的事也算不得什麽事，我們是個基金會，資助你也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再說你能拿到資助金，那也是你的本事，用不著感謝。”

趙魏秦被他的難說話噎地楞住了，文琦看不下去地幫腔：“郭先生，魏秦不是那些沽名釣譽的人，再說他現在有獎學金和兼職的錢，也不需要您的資助了，來看您除了感激您還能有什麽，他和那些傷了您心的人不一樣……”

趙魏秦扯著他胳膊打斷了文琦，他慢吞吞道：“我的情況，就像高中時候寫信跟郭先生說過的那樣，如果不是先生的資助金，我可能也會輟學，和村裏那些孩子一樣，未成年就去出賣勞力，以我的體格和性格，出賣勞力是不會有出頭之日的、我說是先生救了我，一點也沒誇張，難道這都不值得感謝？先生不是狹隘的人，不該一朝被蛇咬，就十年怕井繩……”

郭居懷咧著嘴笑了一下：“知恩圖報嗎？那很好，你的心意我領了，人你也看到了，你回去念書吧。”

趙魏秦頓了一下：“我不回去了，事實是，我申請了休學半學期。”他準備地很齊全，從包裏掏出一疊蓋了章的文件要給郭居懷看，郭居懷眼神鋒利地看過去，趙魏秦捏著文件往前伸的手縮回了一點，但還堅持著沒有退縮：“先生，休學這個事情，我跟家裏商量過，父母同意了的，半學期而已，沒有關系。他們說還說等農閑了，也會來看望您。”

“年輕人，有時候機會來了，半分鐘都不等人，半學期不算什麽嗎？”

趙魏秦猶豫著，他薄唇緊抿，好半天還是說：“先生，我知道您生病的事了……”

“哦？那就難怪了，我要是三年也死不了，你要休學三年麽？”

這半天趙魏秦也適應了郭居懷這嗆人的語氣，他摘下自己的書包，笑了一下說：“那還不好嗎，先生身體健康，長壽多福，我以後時時來探望先生就是了！現在呢，我來都來了，先生怎麽也得留我照顧您幾天，先生喜歡清靜也沒關系，我很安靜的。”

郭居懷無奈地看了他一會兒：“留下來伺候我？那很好，你會做飯吧，先從做飯開始。”

趙魏秦笑著說：“會的，我廚藝還不錯呢！”他自來熟地查看房間，對季老板套房裏的廚房大加讚賞。

郭居懷收了薄毯進了臥室，他朝廚房喊：“多做點，中午咱們請季總和你同學吃飯。”

文琦忙說：“郭先生，我就不吃了，我得回家呢。”

季康成一來怕郭先生的犟脾氣把人臉皮薄的學生給撅哭，二來是確實想蹭飯，他挺上道地說：“今天的菜只能去廚房要了，郭先生將就一頓，晚上您想吃什麽，咱們給您備好菜。”

趙魏秦廚藝真不錯，幾樣家常菜，他著意燒的清淡，竟然也別有風味，季康成拍照給許朝明炫耀自己午飯的時候許朝明才看到許朝明給他回覆的短信：“為夫不能偷懶，要掙錢養季家少爺！”

都是早上給他發的消息，他才回過來，一點也沒有熱戀的樣子，但季康成還是忍不住笑了，他打電話跟許朝明膩歪，結果許朝明沒時間跟他膩歪，他只能言簡意賅說了晚上吃飯的事。

這戀愛談的！

郭居懷放下心防的時候一點也不難相處，趙魏秦做飯的功夫他在臥室裏看給趙魏秦的信，那真是好幾年前了，那時候他還自覺身體健康，經常查看信箱和郵件，高中的助學金不像小學的捐助扶貧，沒人硬性要求受資助的人寫感謝信，因此他對主動寫來的信件，總是留著兩份，有空的時候會回覆一二。

他翻看自己給趙魏秦的回信，才能慢慢把眼前這個已經長大了的文秀孩子和高中時候那自強又自憐的小男生聯系起來。

他過去做過的那些事情也不是全無意義，至少在休學前來照顧自己的趙魏秦身上，他看到一點回報，那不是說因為趙魏秦專門休學來看他，而是趙魏秦心理和性格的轉變，雖然看起來他不是那樣健談和開朗的人，但他現在溫和，又有力量，心態比從前他在信裏透露出來的要健康開朗許多，這至少是他心裏對逝去歲月的一點希望。

下午“小桔燈”基金裏的一個同事開車進山，捎來了許多東西，鮮花，果籃，補品，這小夥把車上的東西全往郭老的套房裏搬，季老板和小圓幫他忙，連今早住進來的那客人在樓梯口遇上夜也來幫忙。

“小桔燈”的小夥搬完東西還從包裏拿出來一沓賀卡：“郭老，這是以前受資助的一些學生寄到基金會的，東西我一個人拿不過來，就給您扣留了，這卡片上都有字，我給您帶來了。”

趙魏秦接過了他手裏的東西，這小夥有點錯愕地看了趙魏秦一眼，他一開始就註意到了，不過以為這也是民宿裏幫忙拿東西的人！

趙魏秦看見他臉色笑著自我介紹：“您好，我從前拿過助學金的，來看看郭先生。”

那小夥聞言連說了幾個好字，卻說不出別的話來了，趙魏秦很淡然，別人說他好，他也只是清淺地笑了一下。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