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時光不顧淩秋誓的苦心，終於用不能粉飾掩蓋的真相戳破了他手裏的那只用謊言吹起來的氣球――或許季山和那個曾經哀艷淒絕的阿姨之間是真的愛情，但季山是不愛他了。

當然也不愛淩秋誓。

這是小孩子的直覺，若要用“愛”來描述的話，季山的愛，在家裏那個新生的小孩子身上。

他那時候也喜歡家裏那個軟小的生命，喜歡他嫩白的臉，寶石一樣的眼睛，因而淩秋誓第一次嚴肅地同他商討不能再碰那個小嬰兒的時候他激烈反抗過。

他問淩秋誓：“為什麽不能碰弟弟，弟弟很可愛，軟軟的，我很喜歡他呀！”

他這次的為什麽淩秋誓一時不能回答，只是把那從前的家從他和父親的會面地點裏刪除了，一起刪減的，還有他和父親的會面時間，會面次數，會面時的活動內容，會面時季山臉上的笑意……

不知怎麽，這些他逐漸失去季山的關註的印象，在他的心裏總是伴隨著季康平的成長展開，比如他意識到季山不再愛他，就在季康平開始幼兒繪畫課程的那一年。

他記不清那一年自己的年紀，卻記得季康平那一件新衣上被水彩暈染出的不規則的汙漬，以及季康平跟季山告狀說哥哥欺負他，往他衣服上塗顏料時，季山一瞬間臉上的神情。

他那時候也像現在的季一諾一樣有動物一樣的敏銳的直覺，就算季山一句多餘的話都沒說，他也知道了那是對季康平的相信，是對他的不耐煩，是氣他下三濫的手段，是瞧不上他。

是，厭惡他。

他那時總該不大，卻冷靜地幾近冷酷，他沒有辯解，甚至沒有對淩秋誓說過。

他只是在別人叛逆的時候思考了一個在他那個年紀極為嚴肅的問題――究竟愛是什麽？它是怎麽來的，它又是怎麽去的？它到底好不好？

淩秋誓對他當然好，卻甚少言愛。

淩秋誓嘴裏季山對他的愛，季山和他那個新妻子的愛――他現在知道那個當初哭著哀求的阿姨已經換了身份――都美好地像書裏的故事，可他現在知道這不是淩秋誓說的那麽回事！

那個年紀，他的同齡人都在四處遞情書，為了一個眼波牽腸掛肚面紅耳赤，他因為季山對他厭惡，意識到愛這個東西簡直飄忽地像春天的柳絮，在那個中二的年紀，苦悶的他自詡無情無愛！

他錯過了那個年紀最好的情竇初開，這情竇就再沒開過。

淩秋誓嘗試過和他懇切的溝通，都無疾而終，淩秋誓以為他是青春期第二性征發育帶來的苦惱，那時候的生物課都上的及其敷衍，淩秋誓只能親自上陣，裝作十分專業嚴肅的模樣和他進行了相關談話。

難為淩秋誓真全場控制住了面部肌肉，全程嚴肅而淡薄，他一個半大的少年聽她媽講完生理知識，還要進行一番女性例假的教育，讓他看見女孩子裙子褲子臟了借外套給人家而不要嘲笑，差點沒被羞憤死！

季老板已有了醉意，一只手肘撐著下巴看著許朝明，酒意像是進了眼睛，神色迷離似的問許朝明：“你知道淩秋誓最傻的地方在哪裏嗎？”

許朝明拿過他另一只手裏的酒杯，“哪裏？”

“她知道了季康平告黑狀的事，竟然又巧舌如簧地圓了這個事情，給我講了一通大道理！她這個女人吶！”季康成敲了敲自己的腦袋：“這裏缺點東西！”

許朝明喝的少，耳輕目明地笑他：“你是不是信了?”

季康成笑起來：“是啊，我都信了，可是……”

他真的醉了，沒察覺許朝明拿走了他的就被，找不到酒杯，他的目光在桌面上亂掃，看見許朝明虎口的酒杯，伸手去拿，手腳酸軟地，只將手掌敷在許朝明手背上，就不動了。

一個冬夜裏被酒精灼燒地火熱的手心。

許朝明終於還是沒給他酒杯，只是輕聲問他：“可是怎麽？”

“可是季山的薄情，連淩秋誓這個謊言大王都遮掩不完，我高考完和同學出去玩的時候，碰見過季山……”他頓了一下，又笑了：“人人都比淩秋誓精明，過了兩年，那女人知道了這事鬧離婚，以婚內過錯方的名義叫季山凈身出戶呢！”

許朝明恍然，原來他住口不提的這一段，是親眼看見他的父親在背叛了他的母親後又背叛了後來的妻子，在外面偷情。

“那時候挺熱鬧的，雖然沒有媒體的摻和，但我們鄉下本家傳的沸沸揚揚，財產，公司經營，孩子，千絲萬縷，怎麽也離不了！季山當然更不想離，送了她一條以她的名字命名的商業開發區來安撫她！”

季康成說著，呢喃了兩遍那名字，許朝明只覺得這個名字似乎聽過，但想不起是哪裏聽過，只當這也是個普羅大眾的名字，放了過去。

清吧裏本來只有三三五五的客人，這時候大多結賬走了，就連老板也枕在手臂上昏昏欲睡，服務生趁著人少躲在燈光更加昏暗的角落裏玩手機，連季康成的聲音都特別輕，他玩笑似的說，即使淩秋誓有本事給我一千個關於愛情親情的希望，季山也有辦法在不經意之間給我一千零一百個失望。

他說話時半長的頭發從臉頰旁滑下來，燈影照在頭發上，在他臉上暈開斑駁的影子。

修竹映窗似的，驚擾這窗裏就燈讀書的人。

許朝明聽著他的低語漸漸隱沒在排簫的輕鳴裏，擡頭就見他已經支著下巴在打盹了。

看一眼時間，已將近十二點，許朝明輕輕起身去結帳，等回來時對著換了個姿勢靠在椅背上仿佛睡著了的季康成卻有點頭疼。

怎麽辦？背回去麽？這個人喝多了鬧不鬧騰？他沈思的時候季康成已張開一線眼簾看他，一點笑意凝在嘴角，把手伸給他：“拉爺起來呀，楞著幹什麽？”

許朝明：“……”

他捏著季康成的手拉他起來，奇怪，這個人的手心總是這樣的燙！許朝明用僅有的一只手攙扶著季康成走出去，料峭的寒風吹得人一身雞皮疙瘩。

季大爺掛在許朝明身上打游戲，頭暈眼花的，還指揮許朝明：“空車，空車！”亮著空車牌子的出租車開過他們跟前，刷一下按下空車的牌子從他們身邊開走了。

季康成抽空揉了下鼻子：“為什麽呀？”

還能為什麽，人家也不想拉爛醉的人啊！

終於打到了車，季康成在路邊吹了那麽久的風，也不知道是清醒了點，還是更醉了，他頭枕在許朝明肩上，沈默了好一會兒才問：“你說季山會不會出事啊？”

孟老說了那麽多季山的事，他還是會擔心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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