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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溫和溫蒂和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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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長告別

韋恩站在溫的面前, 彎下腰,把手覆在她的臉頰上。

她的淚水沾濕了他的指縫。

她的淚水滾燙如火。

她問出的問題有許多種答案,關於他的原則,關於那些“你很危險”的結論。

可他一個都說不出口。

“我不需要答案, 我早就知道答案了。”溫說。

她和溫蒂不同。

溫蒂熟悉的那個父親是布魯斯·韋恩, 而她熟悉的父親卻是蝙蝠俠。

很早的時候她就知道這個秘密了, 甚至很早的時候她就知道了這個家庭裏其他所有人的第二身份。

她一直沈默地註視著溫蒂做出選擇, 就像現在的溫蒂沈默著任由她做出選擇一樣。

她們一直都是同一根主幹上長出的分叉。

她們從來都是同一個人。

淚水源源不斷地從溫的眼眶裏淌下來。

韋恩第一次知道一個人能流出這麽多眼淚, 過去他只見過有人淌過那麽多血——這些淚水從他的手腕滴落, 將溫的衣擺染上大塊的濕痕。

“我知道為什麽溫蒂總是能成功殺死我了。”溫低聲說, “不是因為她更有統治權或者更強, 她總是能殺死我, 是因為……”

……因為我希望我從未出生。

“爸爸。”溫說,“我沒有責怪過你,溫蒂也沒有責怪過你。我沒有生氣你做的選擇, 溫蒂也沒有。”

“我不覺得你看重‘蝙蝠俠’這個身份勝於其他一切有什麽錯。”

“溫蒂也一樣。”

“她比我更願意接受你做的選擇。她更願意同意你那些‘我的女兒和哥譚相比沒那麽重要’的想法。”

只是……只是她們確實在同意自己是個犧牲品的同時,依然會感到痛苦和不安。

“為什麽?布魯斯?為什麽是你?為什麽是我們?”溫失魂落魄, “為什麽?你想過嗎,布魯斯?”

韋恩沈默了許久。

但他此刻的沈默並不是無話可說的沈默。

“布魯斯!”

“你知道答案是什麽。”韋恩低聲說, 他的口吻中帶著點不忍, “你不像溫蒂。你從一開始就知道答案是什麽, 也在一開始就做好了決定。”

溫仰頭看著他,淚眼朦朧。

“我看過你們的每一場公開表演。”韋恩繼續往後說道, “我不一定身在現場, 但我場場不落。你們都有卓越的舞蹈天賦, 這是肉眼可見的。也許你們沒有意識到,當你們在舞臺最中央起舞的時候, 聚光燈照不到的地方,有多少天賦不及你的女孩兒在渴望你們所擁有的東西。”

溫不再哭了,她專註地聽著。

“天賦。”韋恩重覆了一遍這個詞。

他在溫的身邊坐下,將她攬到懷中,溫安靜地靠著他的肩膀,一語不發。

“天賦太龐大是會淹沒人的。比如你們的另一種‘天賦’,也比如成為超級英雄的天賦。”韋恩說,“盡管這麽說違背了正聯一直以來的宣傳,可誰都知道,‘每一個普通人都可以成為英雄’終究是個口號。更準確的說法是,每一個普通人都可以在某個瞬間做出英雄的舉動。但普通人成不了英雄,就像英雄也不可能把自己變成普通人。”

“我的天賦沒有淹沒我。”溫反駁說。

“它沒有淹沒你們,它只是讓你們變得……非常、非常迷茫。”韋恩輕輕地嘆了口氣。

“對情緒的捕捉,對細節的探察,對微妙的矛盾的探索,足夠聰明和清晰的頭腦,這些天賦加在一起都不是好事。它們會讓你看清生活藏在表面背後的真實:比如我們所有人的雙重身份。”

“我可以加入。”溫說。

但她清楚地知道她並不情願成為英雄事業的一員。

她缺乏成為英雄的必備元素,她缺乏對生命等等美好事物的熱愛——她對這些東西幾乎一丁點愛都沒有,更別說,要想成為英雄,還必須擁有強烈到足以犧牲自我的熱愛了。

“不。”韋恩平靜地否定了她的提議,“這不是你的本意。”

“你不相信美。你不相信愛。你不相信人性。你幾乎什麽都不信,溫,你無時無刻不在懷疑你自己。”韋恩說,“這才是你真正危險的地方,不是能夠用‘你有沒有傷害什麽人’來回避的。你甚至完全理解我不信任你什麽,也完全接受我的不信任。”

“這不好嗎?”

“不好。”韋恩說,“你不信任的一切裏不包括我。”

“……”

“你信任我。這不是好事,我不是永遠正確,而你對我的信任是完全放棄了自我的盲從。”他說,“我對秘密保持沈默,所以你也沈默;我覺得你很危險,你徹底放棄辯白和證明自我;我是‘蝙蝠俠’,你也試著以類似的標準要求自己。”

溫一直不說話。

但韋恩並未感到不安,也沒有因為溫的不回應覺得自己不被理解。人與人的溝通多半都會以失敗告終,可他和溫之間從未出現過這樣的問題。

他們之間存在著一種奇特的共鳴,他能理解,她也能理解。他多年來致力於表現得對此毫不在意,溫連他的回避也能讀懂。

她接受了。一次又一次。

她把整個人生都放在他身上,也沈默地遵從他的所有決定,不做絲毫反抗。

溫說:“我覺得你是對的。我不喜歡。可你是對的。”

她看到無數蝴蝶在房間裏飛舞,也分不清這是不是幻象。濃稠的黑暗包裹了房間,她覺得很冷,太冷了。也許她聽到了一個輕微的笑聲。是萊昂納多嗎?他在看著此刻發生的事嗎?體內的臟器似乎都在抽搐,她眩暈到無法聽到任何聲音……世界是真的嗎?世界是假的嗎?這樣的問題到底有沒有答案?

時間凝滯了。

溫想要從所有的困惑中逃走,更想要歇斯底裏地痛哭。她靠在布魯斯的懷裏,仿佛她才剛從這具身體裏醒來,在懵懂中看到了第一個將她從窒息般的黑暗裏救出的人。

他總是伴隨著錯亂的幻覺和痛苦一起到來,冰冷,陰郁,理性得近乎非人;他浸泡在惡意的汙水裏,可每一次對視,他都閃爍著溫暖的光輝。

她迫切地希望能相信什麽。

她並不十分恐懼,或者悲傷,她只是總感到迷茫。太多問題了,太多不確定了,太多感受了……多到她無力承擔這些。

“你說跳舞的時候,聚光燈照不到的地方會有很多女孩兒看著我。”溫停頓了一下,“你知道——”

“我知道。”韋恩說。

這顯然是一個避無可避的話題。關於她們在這個家庭裏的感受,作為唯一一個不具有另一個超級英雄身份的成員,她們到底是以何種心情看著他們的?

“我沒有你們的天賦。”她們說,“為什麽?”

這個提問聽起來沒有半分疑惑,可力道沒有消減半分。

她們幾乎在用整個人生問這個問題。沒有嚎叫、哭泣和痛苦,甚至連嗓音都壓得極低,然而這種困惑令她們嘔心到枯竭。那旺盛的激情和熱烈的感情使接近的人輕易落入深井,在錯覺中誤以為自己與她們心意相通。

她們讓人感情用事,這感染力是可怕的天賦——卻不是她想要的天賦。

最糟糕的是,盡管韋恩能從理智上理解她們的困惑,可卻怎麽也做不到從感性上與她共情。整個家庭的人都是如此,他們都是有天賦成為超級英雄也確實成為了超級英雄的人,即使連阿爾弗雷德也參與其中,只不過並不在公眾面前亮相,唯獨她們完全被隔離在外。

她是懷著什麽心情旁觀這一切的?

溫蒂的憤怒直白得一眼就能看透,溫和溫蒂並不完全相同。

這是最令韋恩感到費解的地方。

溫的反應始終藏在他接觸不到的那個心靈世界,他可以說是非常了解溫,也可以說是完全不了解溫。過去他一直避免思索這點,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為,和溫相關的一切都是充滿了感性的。純粹感性,那正是他最不擅長的部分。

“為什麽?”韋恩說,“這也是我想問的問題。”

沒有人比他更深刻地清楚溫到底想問是什麽。大言不慚地說,他是最懂得成為一個英雄需要付出多少的人,她們的疑惑也絕不是簡單的憤怒和自憐。

那更像是一個站在門外的人透過門縫看到門內的景象,她們看見那道輝光,感受到它的溫暖,卻無比清楚地知道自己所能得到的只有一縷餘輝,永遠沒有機會踏足其中。

她們或許是有點恨他們的,可同時又恨自己居然膽敢去恨。

所以溫蒂才自始至終都那麽憤怒,卻不情願把導致憤怒的最本質的理由宣之於口;而溫,她最為清楚明白地理解了,也接受了,她直面自己的嫉妒,並最終通過強迫自己無欲無求獲得解脫。

她們都沒能真正解脫。

門外的風景其實也很美好,是和門內不同的另一種美好。

——然而這句話,不能由門內的人說。

“我過得很好。”溫沒頭沒腦地跳到了新話題上,“新的世界,新的態度,新的未來。我不想知道答案了,布魯斯,我在做選擇的那一刻就放棄了得到答案的可能。我想我剛才問那麽多只是因為……”

她忽然笑了一下,仰起臉來,平靜又坦然。

她們的臉上不再有無力的孩子才會有的表情了,也許她還沒有找到目標並決意為此而燃燒,就像他們為了自己的另一個身份燃燒一樣,但她已經準備好度過自己的人生。

她們不再需要那縷餘輝了。

她們終究會打開一道新的大門,走進去,成為門內的光源。

“……因為在你面前,我永遠覺得我又弱又小。”她們說,“我沒有辦法從你的光環裏逃脫。”

韋恩低頭看著她,隔了一會兒後,他說:“我知道。”

溫摸了摸他的後背:“這是為我們流的血嗎?”

“我為你們流的血可不止這一點。”

溫又問:“你也為我們流過淚嗎?”

“和你們為我流的淚一樣多。”

“我希望我也能為你流血。”

韋恩溫柔地回答她:“那我為你們流的淚就要比你們為我流的多了。”

“我想我還欠很多人一個道歉。迪克,傑森,提姆,達米安,還有阿爾弗雷德。”她們說,“但我還沒想好要說什麽。”

“慢慢想。”韋恩說,“我們都不缺耐心。”

“等我想好了,我會去告訴他們的。選一個你們都在的日子,也許是聖誕節,也許就是某一天。”她們說,“到時候可別太吃驚。”

“好。”韋恩說。

他們默默無言地坐著,誰都沒忍心先開口說話。誰都有點為現在的安靜感到惱火,卻也都感到松了口氣,甚至生出點不太恰當的快慰。

“我看了太多次你的背影了。”溫說。

“那麽這次輪到我。”

溫笑起來,她轉過頭,給了韋恩一個擁抱。她將臉貼在他的臉頰上,停頓了數秒後,她站起來,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間。

路上她問溫蒂:“你覺得他相信我會回去道歉嗎?”

溫蒂和她並肩走著,聞言只是搖了搖頭。她在電梯門口停下腳步,看著門緩慢地合攏,溫歪著頭從電梯門縫裏註視溫蒂,直到溫蒂完全被關在門後。

韋恩靜靜地坐著。

他看到鐵灰色的濃霧逐漸升起,幾只美艷的蝴蝶翩然而來。他知道這就是回歸的信號了,於是站起身,走向濃霧之中。

布魯斯不知什麽時候靠到了門邊:“你們就花這麽點時間告別?”

“這不是告別。她們長大了。”

“我還以為你要反駁的是‘這麽點時間’。”

“這確實短得像是只過去了一瞬間。”

韋恩閉上眼,感到蝴蝶細長的足停在他的皮膚表面。越來越多的蝴蝶飛過來……

而他的蝴蝶飛走了。永遠不會再回來。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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