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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章 溫和糖果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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餅幹小醜

地面和天空都在顫抖。

溫把鞋子脫下來拎在手指尖兒上, 一路踩著幹燥的草面走,邊走邊晃悠手裏的鞋子,聽它們發出的悶悶的敲擊聲。

周圍的景色總是在變化,但她對這些景色沒多少興趣, 也懶得去關註具體的情況。

她更關心自己的下一步會在踩在什麽位置上, 更關心手裏的鞋子有沒有被她晃得掉下來, 除此之外, 她連自己在朝著什麽方向走也不是那麽在意。

天色灰蒙蒙的。

溫走了好一陣子, 終於走到了草地的盡頭。

“嘿。”她說, “好久不見, 溫蒂。”

蕩著秋千的溫蒂腳尖點地, 慢慢停住了。

“我們每天都在見面, ”她說,“我們每時每刻都在見面。”

整片草地上只有一個秋千,溫無所謂地盤腿坐下, 仰頭看著溫蒂:“我們用不著在用這種方式聊天的,對吧?你要是想說話, 直接出來就可以了。你應該和康納聊聊,沒什麽原因, 我就是覺得你們很可能會談得來。”

溫蒂說:“沒有人和我談得來。”

“……我覺得我就挺和你談得來的啊。”

“那是因為不管我說什麽你都不放在心上。”溫蒂回答, 她又開始緩慢地晃動秋千, “我一直很羨慕你。你知道該怎麽和自己的痛苦相處,我沒有這種能力。”

溫楞了一會兒, 忽然說:“是我的錯覺還是你真的在表達這種意思?我覺得——你好像是在說你喜歡和我聊天。”

“我確實喜歡和你聊天。”溫蒂微微地笑了, “這很不可思議嗎?”

“不可思議的是你會把這說出來。”溫聳了聳肩, 意有所指地說,“看來他要過來這件事真的給了你很大的刺激。”

“……”

溫蒂沒有說話, 她甚至沒有和溫對視。她沈默地註視著遠處,就好像這片一覽無餘的草地上有什麽值得她全神貫註的東西似的。

這種典型的逃避行為簡直太符合溫對溫蒂的印象了。

如果這是個“誰先說話誰輸”的比賽,溫肯定她是永遠都贏不了溫蒂的。

她說:“你要親自和他聊聊嗎?”

“沒有必要。”溫蒂回答,“我只是想和你聊聊。”

“你把我放在他的前面這件事真讓我驚訝……來啊,我們聊聊。”溫說,她挺直了腰,擺出認真聆聽的表情,“你想聊什麽?”

“關於我的過去。”溫蒂說,“有件事你還不知道。”

“我不意外。是什麽?”

“我有一幅澤維爾天才學院的地圖,你應該見過。”

溫隱約還記得那張地圖,不過早就忘記把它扔到哪兒去了。她也沒放在心上,反正東西老丟,丟著丟著就習慣了……而且不知道為什麽,她丟東西丟得厲害,可也經常莫名其妙地翻出來些她從沒見過的東西……

……這些奇怪的東西通常都沒辦法在她手上保留太長時間。

“那張地圖很重要?”溫問,想表現出緊張的樣子,可惜怎麽樣緊張不起來,“我好像把地圖弄丟了。”

“重要……不,不重要。”溫蒂長長地吐了口氣,“那是我和前男友一起做的地圖。”

她看上去很輕描淡寫,但說辭卻讓溫感到奇怪。溫花了幾秒才意識到到底什麽地方奇怪:溫蒂居然用了“前男友”這樣的正式稱呼。

溫蒂的前任裏似乎還沒人被用這樣正式的稱謂介紹過,哈莉勉強算一個,但鑒於溫蒂稱對方為“女友”的話是在父親面前說的,這裏面的真實性恐怕得折半才行。

“我怎麽不記得有這麽個人?”溫情不自禁地問。

“你知道些我不知道的事,我也知道些你不知道的事,這很正常。”溫蒂臉上毫無異色。

一切看起來都是那麽風平浪靜,包括溫蒂的神色也是如此。

她開始講述那個溫毫無印象的前男友,一個英俊熱情、體貼溫柔、極富領袖魅力的青年。

他們在紐約的一家咖啡廳相識,順理成章地墜入愛河;他們逛商場、看電影、在公園裏手牽著手散步,也開些吵吵鬧鬧的派對;他們介紹對方給自己的朋友,再和對方的朋友做朋友……整段戀情都是那麽溫情脈脈,帶著恰到好處的、年輕人特有的激情。

溫聽得正入神,就聽到溫蒂說:“有天早晨我醒過來,睜開眼睛的第一時間就看到了他的臉。我覺得無法忍受,就叫醒他,和他分手了。”

“……”

溫瞠目結舌。

“你是,”她斟酌著措辭問,“因為他早上睡出滿臉印子或者看到他眼角有眼屎所以和他分手嗎?”

“我是因為無法忍受他和他分手。”溫蒂說,“他總是在那裏——總是在觸手可及的地方,總是鼓勵我和支持我。他的想法在改變我的想法,他對我的影響越來越強,而我不喜歡那種狀態的我。”

溫覺得自己應該說點什麽,又覺得自己什麽都不該說。

“我生日的時候父親送過我一匹小馬,我一點也不喜歡它,但因為是父親為我挑選的,我從來沒有停下關註它。”溫蒂接著說道,“我偶爾會意識到對他來說我就像那匹小馬,他根本不愛我,讓他堅持不懈地這樣對我的不是他對我的感情,而是因為他就是很負責。”

“當然也許事實不是那麽回事,如果我們真正討論一下我的感受,也許事情會有不同的結局……但我沒辦法說起這些,我也沒辦法控制自己不去那樣想。最糟的是,當我和他在一起,我完全無法逃避我一直拒絕的真相。真相就是,我所有的痛苦實際上都是我的問題。”

溫安靜地聽著,緩慢地眨著眼睛。

“我不是為我的家人們開脫。父親,迪克,傑森,提姆,達米安,他們各自都有各自的麻煩和缺陷,也對我造成了一些壞的影響。當我年紀還很小的時候,我可以推卸責任,把錯誤全部歸咎於糟糕透頂的家庭教育和環境,把自己置於受害者的位置。我也確實這麽做了。”

溫蒂搖了搖頭,說:“可我現在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那你前男友有點慘哦。”溫說,“你到底喜歡他還是不喜歡他啊?你對迪克和哈莉特別渣就算了,他們倆也不是什麽感情上幹幹凈凈的好人,這個前男友倒是聽著很冤枉。”

溫蒂凝視著溫,露出微笑。

這個笑容像是深淵裏亮起的一道閃電。

“這早就不重要了。”溫蒂說,“它曾經很重要,但現在已經不重要了。”

她又轉頭看向草地的邊緣,秋千輕輕晃蕩著,帶動她的腳尖蹭過草葉的頂端。

但現在溫越來越搞不懂這場對話到底有什麽意義了。閑聊不是溫蒂的風格,溫蒂說話的時候總是在試圖表達什麽,所以此刻的溫蒂到底是想向她傳遞什麽情緒呢?溫發覺她完全找不準方向。

可就這麽不說話地靜靜坐著是她擅長的事情,好像也沒有什麽必要去打破。

她幹脆躺倒下來,愜意地伸長了雙腿。太空很亮堂,光線卻不刺眼,溫漫無目的地註視著天空,尋找著光源,偶爾回頭看一眼溫蒂,免得溫蒂突然失蹤。

“現在你已經全部知道了。”溫蒂在沈默良久後突兀地說。

“什麽?”

“我人生中所有重要的、戲劇性的轉折。”溫蒂回答,“其實這樣重要的轉折並不多,細數下來也就那麽三四件事而已。我的人生其實沒有那麽的有戲劇性……至少和父親他們相比起來肯定不夠有趣。他們的人生危機四伏,算下來平均每個星期都要拯救一次世界,痛苦、猶豫、選擇、犧牲……他們經歷得遠比我經歷得多。”

“你們不一樣。”溫認真地說,“他們還有理想,有正義,做自己熱愛的事業是不會太辛苦的,他們受得傷比你重,但比你幸福多了。”

“謝謝你的安慰。”溫蒂好笑地說,“我比你清楚這些。”

溫聳了聳肩:“話題太沈悶了,我說點笑話活躍一下氣氛。”

“你去見父親吧。”溫蒂說。

溫一楞:“我?”

“你。”溫蒂肯定地點頭,“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你覺得這是我和他之間的事情——但我和他之間的事情已經解決了,溫,我做出了我的選擇,我離開了那個世界。”

“那是我做得選擇吧!”

“我選擇了讓你做選擇,”溫蒂糾正道,“而我做選擇的時候很清楚你會做什麽選擇。”

溫被嗆了一下,心虛地說:“……那我和他能說什麽?我幾乎沒有直接和他交流過啊,初次相識就挑戰這種難度的對話太過分了吧?”

“反正我是不會出來的。”溫蒂說。

這死不要臉的行徑令溫啞口無言——通常情況下她永遠是在場所有人中最不要臉的一個,以往她靠著這一招無往不利,現在她可算是體會到那些人的心情了。

“你變活潑了。”最終溫也只能悻悻地說,“你以前都是直接裝聾作啞,這次居然特地跑出來告訴我你打算裝聾作啞。不愧是你。”

“我不是特地跑出來的。”溫蒂說,“我的控制權幾乎全部讓渡給你了,只留下了一點點來保證我能待在最深處休息。這是你的精神世界,溫,是你拉我進來的。”

完全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這麽做了的溫陷入自我懷疑:“真的?我有嗎?”

溫蒂從秋千上跳了下來,始終在顫抖的天空和地面晃得更劇烈了,甚至像是被太陽曬化的糖果一樣淌下了粘稠的漿液。

這場景看起來十足可怕,最詭異的是連空氣都變得稠密起來,但和融化的天空與地面不同,空氣嗅著更像是那種色澤鮮艷的、半透明的水果糖。細光在水果糖塊中反覆折射,逐漸變得像是妖異而絢麗的彩虹汽水,溫驚訝地看著這些變化,擡起手,摘下一塊水果硬糖,扔進口中哢嚓哢嚓地嚼了。

溫蒂觀賞著四周的變化,露出了然的神色。

“這樣啊,”她說,“原來你想看的是這一幕。”

溫被光潔剔透的方糖包裹起來,牛乳糖塊組成了地面,而墻面則是各種各樣的奶油蛋糕;淡黃色的乳酪充作了奶油蛋糕之間的填充物,泛著鮮嫩光芒的水果塊不均勻地分布在蛋糕的奶油層上;巧克力的醇厚香氣若隱若現,斷斷續續地在地面上勾勒出各種線條。

深紅色的糖漿潑灑在地面上,清澈如水流,氣味馥郁而回味悠久,壓下了其他所有糖果的甜香。

溫好奇地想要朝前走,卻發覺自己被線狀的彩色軟糖捆得牢牢實實,軟糖的表面覆蓋著一層白霜,酸香四處逸散,弄得她口舌生津。

而且還有點兒餓了。

這是什麽?糖果屋?

溫也沒急著從軟糖中掙開,她饒有興致地四處張望,被前方一個搖來晃去的東西吸引了註意力。

“嘿,瞧瞧我發現了什麽?”她興高采烈地說,“蘸了糖漿的餅幹小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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