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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裝出來的,我滿心所想只有殺了你,我就是恨你到這樣的地步,你聽懂了麽?”

她的聲音帶著一種哭泣後的沙啞,語調是諷刺的,仿佛要硬生生在他的心上戳幾個血窟窿。

這樣的事實鋪陳開,教人目不忍視。他憤怒得難以自抑,周身繃緊得像一塊石,猛地狠狠握住她的雙臂,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克制自己,冷笑道,“這麽說還真是為難你了,可你也知道,我就是天下頭等狠心殘忍的人,你愈是痛苦我愈是高興。”說完微挑高眉,抽身再狠狠撞進她最深處,“你這樣恨我,這樣是不是令你痛不欲生?”

她果真痛得臉色慘白語不成調,伶牙俐齒被這痛楚拍得再沒了用武之地,天底下怎麽會有這樣痛苦的事,胡不令她現在死去了好!她痛得又流下兩行淚,口裏哀絕似的,難堪不已,“不要這樣……”

他怒意不減,唇角綻開譏誚的笑顏,“痛麽?痛就對了,我帶給你的痛比起你帶給我的恐怕微不足道。無論你心中怎樣憎恨不甘,木已成舟,你已經是我的人了。”

她哭得肝腸寸斷。過去的一切溫潤果然都是假象,這才是他的真面目,骨子裏的血性是殘忍與掠奪,此時他卸去了一切偽裝,活脫一個臨世的惡鬼。

語調是顫抖的,陸妍笙覺得天昏地暗,“我究竟哪裏招惹過你,你要這樣糟踐我!”

橫豎在她心中是恨毒他了,他也感到萬分地困頓,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出於愛她,她給予他的卻是這樣的傷害。永遠無法理解她對他那莫大的仇恨從何而來,就如同她永遠無法理解他對她的情意一般。

愛有多深,痛就有多狠,黑暗之中他的眼神是蒼涼的。忽然感到諷刺,關於她的一切分明都遵循著他設定的棋局在走,半道上卻出了這樣大的偏差。他千算萬算,居然最後把自己算了進去。分明不是兒女情長的人,卻在她這裏栽了跟頭,要成的大事還在後頭等著,一件接一件,此時卻都變得有幾分蒼白,滿腦子回蕩的只有她那些傷人的字句,像個刀斧手,一刀一刀刮得他體無完膚。

他冷嘲道,“什麽是糟踐?我不過是愛你,你卻總將一切都往最壞的方面想。那日瑞王府中若不是我手下留情,你以為自己現在在哪兒?”

像他這樣的人,有了軟肋意味著什麽他心知肚明。有時候覺得索性殺了她倒還幹脆,可無論如何也下不去手,寧肯自己死也舍不得動她一根毫毛。

這麽想著覆又長嘆出一口氣,無可奈何的口吻,夾雜濃烈的挫敗,抵著她的唇嘆息,“卿卿,告訴我,我該拿你怎麽辦?”

聽他的意思,是認為她欠他一條命麽?她覺得可笑,上一世他虧欠她的豈止一條命!只冷聲道,“不要叫我卿卿,這是我的閨字,只有我的夫主才能這麽稱呼我。”

他窒了下,眉眼間是淩厲的,“夫主?你的夫主從今往後就是我了。”

身下的動作忽然急驟起來,她的力氣早被消磨光了,此時像是風浪的一葉舟,飄來蕩去無處安身。眼角蓄滿淚,黑洞洞的世界更加模糊,他反而成了唯一,呼吸在耳旁,滿腦子都充斥著烏沈香。

******

嚴燁翌日還有旁的事辦,從養心殿出去後吩咐了桂嶸伺候陸妍笙回永和宮。

桂嶸諾諾地應了,誰知前腳嚴燁剛走,貴妃主子就從養心殿裏頭出來了。身上穿著備下的宮裝,面色慘白,像是剛剛死過一回的人。

小桂子面色頗尷尬,昨兒晚上他師父和師娘鬧出來的動靜不小,他守在外頭都捏了一把汗。此時見陸妍笙這副狀貌,不禁興嘆師父他老人家也忒不會憐香惜玉了,怎麽把娘娘折騰成這樣了?

邊思索邊貓著腰上前見禮,“娘娘,奴才伺候您上宮轎吧。”

她側目乜一眼桂嶸,只覺滿心都是憤恨。這是嚴燁的心腹,昨晚的事必然也參與其中,上梁不正下梁歪,東廠的人果然沒有一個好東西。

牽扯到那個人的一切都變得格外讓人厭惡,她並不想搭理這個小內監,轉身就走。

桂嶸在她身後連著喊了幾嗓子,她卻仍不理會,徑自朝前獨自離去了。

發生了這樣的事,她根本沒臉見任何人。身上的痛還未消散,每走一步都似乎在提醒她昨晚的點滴,回到永和宮時只覺得雙腿都在發顫。

玢兒同音素兩人牽掛著她,均是一夜未眠地等在宮門口,一眼瞧見她,連忙迎上去,一左一右扶過她的手臂。

她雙眸紅腫,腳步虛軟,渾身像是沒力氣,看樣子昨晚是沒能躲過一劫了。兩個丫頭心疼不已,只勉力架住她往寢殿走。

一路緘默不語,最後玢兒終於沈不住氣,眼圈兒裏留下淚來,“主子,您昨晚……”

話音未落,身後便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三人回頭望,只見一個吳楚生貓著腰急急忙忙地朝著她們的方向跑了過來。

陸妍笙側過頭,略遮擋住紅腫的眸子,啞著嗓子問:“怎麽了?”

吳公公語氣在發顫,答道,“娘娘,出大事了,昨兒太子爺醉了酒,不知怎麽闖進了彤妃娘娘的銀鸞殿裏去了……”

☆、65雨打狂花

? 玢兒同音素早被這個消息震得說不出一句話來——景晟太子昨兒晚上和彤妃在一處,再打眼看陸妍笙,走起路來雙腿直哆嗦,顯然已經是開過臉了……事情變得愈發撲朔迷離,在她們看來,太子爺荒唐慣了,什麽樣的事做不出,就算真和彤妃做出了茍且之事也不算太奇怪。

眼下她們只關心一件事——昨晚上在養心殿裏,和主子在一起的男人究竟是誰?

陸妍笙卻皺緊了眉頭,這樁事發生得太過古怪,昨兒夜裏嚴燁親口對她說給景晟下了藥,既然如此,他又如何跑到彤妃的銀鸞殿中去呢?退一萬步說,就算真是景晟喝醉了酒闖進去,難道彤妃都不鬧騰麽?銀鸞殿的宮婢內監都是死人不成?

愈發感到可疑蹊蹺,她因追問道,“太子爺昨晚果真在彤妃的寢殿?”

吳楚生的面上顯出幾分覆雜難言的神色,似乎為難,只道,“主子,話說出來教人沒臉,奴才就是有一萬個膽子也不敢拿這種事來說笑。宮裏鬧出了這樣大的醜事,太後和中宮娘娘都被驚動了,這會兒正往銀鸞殿趕呢。”

聞言,她微合起雙眸揉眉心,“眼下那地方必定亂成一鍋粥,可有人主持大局?”

吳公公答有,“回主子,嚴掌印在那兒。”

腦子仿佛被什麽狠狠抽了一記,陸妍笙不可置信地睜開眼,脫口而出,“嚴燁?他怎麽在那兒!”

話剛說完又後悔了,嚴燁是禁中的掌印太監,合宮裏沒有什麽地方是他不能去的。可是她心頭升起不祥的預感,那是個催命的閻羅王,走到哪兒都不會有什麽好事,這事兒該不會就是他一手謀劃的吧!

她被這個猜測唬了一跳,吳公公這時茫然地擡起頭看向她,道,“明細的奴才也不得知了,只知道今兒一大早廠公路過銀鸞殿,聽說將好撞見彤妃又哭又鬧地拿繩子上吊,這才知道昨兒夜裏太子爺幹的荒唐事。”

陸妍笙一顆心沈落到谷底,想起今早上嚴燁離去時說有要事辦,原來是一大早掐著時辰去“路過”銀鸞殿,天底下哪裏有那麽多湊巧的事!看來和她猜測的八九不離十,這樁事八成同他脫不了幹系!

她惶惑起來,眉頭鎖得愈發深重。吳楚生在一旁覷她面色,試探著問道:“娘娘,太後和皇後都往銀鸞殿去了,咱們呢?”

音素聽得直皺眉,主子昨兒晚上遭了大難,走路都發顫,這副模樣怎麽還能見人呢?正要說話,陸妍笙卻搶先一步開了腔,沈聲道,“我這樣子不能面見太後皇後。不過銀鸞殿那方須派人盯緊了,有什麽風吹草動立刻回來告訴我。”

吳楚生應了個是,貓著腰退了下去。

眼見著那背影轉過屏風再瞧不見,陸妍笙才終於松懈下來。她面色慘白,方才全靠一口氣強硬撐著,勉力靠著玢兒同音素的攙扶站穩身子,說道,“差人去準備,我要沐浴,現在。”

音素聞言看了玢兒一眼,似乎很為難,支吾了半晌漲紅著臉道,“娘娘,您氣血上有了虧耗,先好好睡上一覺,沐浴的事等夜裏再說吧。”

她神色卻冷硬,悶聲重覆,“我要沐浴,現在。”

音素無可奈何,只好應聲去了。玢兒架著她緩慢往寢殿走,連著覷了她好幾眼,神情欲言又止,說不出的怪誕。

陸妍笙側目乜她,“你想問什麽?”

她面色漠然,眼神裏頭夾雜說不出的嚴霜。玢兒被她的目光看得心裏發虛,囁嚅著開口道,“主子,太子爺昨晚在銀鸞殿,那養心殿……”到底還是個黃花閨女,後頭的話說不下去了,只覆雜地看著她。

妍笙哦了一聲,“你是不是想問昨晚養心殿裏我和誰共度了一夜?”說完也不去看玢兒的反應,唇角勾起個自嘲的笑,兀自道,“昨兒夜裏我伺候的一不是太子,二不是萬歲,是咱們都相熟得很的嚴掌印。”

像是一道雷狠狠劈在腦門兒上。聽見這個名字,玢兒只覺得腦仁兒都要炸裂開,腳下的步子驟然頓住了,再也挪不動一步。陸妍笙也就陪著她靜靜地站著,好一會子,仿佛是終於回過了神,玢兒流下兩行淚來,捉住她的手道,“主子,奴婢最笨不知道怎麽安慰您,您想哭就哭吧,哭出來心裏能好受一些……”

玢兒心疼她,她面上卻淡淡的,蒼白的面容上並沒有什麽旁的表情,只搖頭說:“哭頂什麽用呢。”

她眼睛腫成這樣,想必要流的淚都在昨晚流幹了吧!昨晚上她是熬過來的玢兒不敢去想象,只啜泣著憤恨咒罵,“難怪有那樣的名聲,這個閹賊,將您折磨成這樣,簡直沒人性!”

陸妍笙忽地伸手捂住玢兒的唇,神情裏頭帶著種莫名的緊張。四下張望無人,這才把手放下來,皺眉道,“你不要命了麽,禁中處處都是嚴燁的耳目,你這樣大呼小叫,還想不想要腦袋?”

她神色卻仍舊憤然,“萬歲爺還在呢,整個紫禁城難道就由著他只手遮天麽?還有沒有王法?”說著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她眼神閃爍了瞬,又道,“主子,咱們托人給大人帶信兒吧,讓大人來想辦法。”

說的輕巧,可告訴了父親又如何,萬一父親羞惱之下同嚴燁扯破臉,嚴燁反過來連同瑞王對付陸家,豈非更加難以收場,徒添煩惱罷了!陸妍笙喟然長嘆,“這樣的事宣揚出去,讓陸家的臉面往哪兒擱?”

玢兒一滯,“您忍得下這口氣麽!”說完又開始哭,抹著眼淚道,“我原以為嚴廠公是受太子脅迫,沒想到他比太子更壞幾萬倍哪!”

陸妍笙聽她哭得哀哀切切,只覺得頭愈發地疼了,擡起手捏著眉心嘲諷道,“太子如今自身難保了。與虎謀皮,其實早該料到有這一天了。”

******

哭聲隱隱約約傳出來,隔了老遠也能教人聽見,在清晨裏格外刺耳。

嚴燁面上沒有表情,提起曳撒上丹陛,皂靴邁進殿中,落腳處幾乎隨處可見玉器青瓷的碎片屑子。

彤妃砸了銀鸞殿裏所有能砸的東西,一眾人千勸萬勸苦口婆心,這才總算放下了手裏的上吊繩,頹然跌坐在椅子上嚎啕大哭。太子爺跪在殿中央,面朝著主位,渾身抖得如糠篩一般。

兩個後宮的正主坐在主位上,皇後的神色惴惴不安,時不時拿眼風掃一眼身旁的太後。

她心中的忐忑無以言表,文宗帝同她兩個夫妻恩愛,成婚的第三年便育下一子,自幼嬌慣寵愛奉為掌上寶,便是李景晟。嫡出的長子自降世起便得浩蕩皇恩,冊立為大梁皇太子,封邑地,被當做儲君撫養成人。

過去她總認為,萬千寵愛下長大的孩子,身上難免會有些小毛病,只要不惹出禍事,一切都能包容。然而這回的事卻不容小覷,彤妃的身份太過特殊,不僅是景晟的庶母,更是高宜國的公主,出了這樣的事,不僅有損皇室天威,恐還會危及同高宜的關系。

嚴燁緩步上前,朝太後和皇後揖手見禮,口裏道,“老祖宗,皇後娘娘。”

高太後鐵青著一張臉嗯了聲,“讓你查的事查清了麽?”

他應個是,神色恭謹說:“回老祖宗,昨兒夜裏銀鸞殿值夜的宮婢內監確是擅離職守,臣已遵照宮規處置了。”

太後略皺眉,沈吟道,“處置了就好。”皇室中的醜聞,知內情的人都不該留活口,活下來的人也必須把嘴巴封嚴實。說完又朝跪在地上的景晟一哂,滿臉失望透頂的神色,厲聲道,“太子,你做出這等穢事來,還不過來給彤妃賠罪!”

高太後出身名門,及笄封後,曾執掌大梁半壁江山,即便如今已年邁,周身氣魄仍不容小覷。她冷聲一喝,居然嚇得景晟腦門兒上流下汗水來。

太子自知這回惹了大禍,跪在地上朝彤妃挪過去,連聲道,“彤母妃,是兒子糊塗,兒子罪該萬死,求母妃大人不記小人過,饒了兒子這一回……求您了彤母妃……”

昨晚發生了那樣的事,齊索爾更覺得羞憤難當。自己昨晚不知怎麽竟然會睡死過去,才讓這個名義上是自己兒子的畜生侮辱了去!彤妃氣得渾身發抖,揚手便狠狠一個耳光打在他面上,怒斥道,“虧你還曉得我是你的母妃,你說的沒錯,你罪該萬死!”

這力道又狠又重,直打得景晟腦子一嗡,他硬生生受下這記耳光,又道,“母妃,要是打我能讓您消氣,您就打吧……”

彤妃卻冷笑,望向高太後道,“太後,我堂堂高宜公主,嫁入你大梁卻蒙受這等大辱,若太後不給我一個交代,我定要修書與父皇,與大梁兵刃相見!”

此言一出,眾人俱是一驚。劉皇後慌了神,面上勉強扯出個笑容來,“彤妃妹妹,都是自家人,何必牽扯到國事……”

話未說完齊索爾便將她打斷,“我說了,今日務必給我一個交代!”

一聲太後,一聲我,儼然完全不再把自己當做大梁的皇妃。齊索爾端起公主的駕子,言辭激進咄咄逼人,劉皇後被她看得一陣發怵,霎時沒了主意,只好擡眼去看太後,低聲道,“老祖宗,禍是太子闖出來的,不如責令太子面壁思過三個月……”

高太後沈默半晌,忽然長嘆出一口氣,沈聲道,“小嚴子。”

嚴燁垂著眸子上前,“臣在。”

她道,“擬哀家的懿旨。皇太子景晟,言行無狀,荒淫無道,廢黜太子之位。”

景晟頹然地跌坐下去,神色恍惚,仿佛沒反應過來,一旁的皇後卻驚懵了,聲音出口幾乎變調,“老祖宗,三思啊……”

太後卻很是堅決,“哀家意已決,大梁不能有這樣的儲君。”說完望向齊索爾,“不知這個交代,公主可滿意?”

******

從銀鸞殿出來時已經是巳時許。

一眼瞧見從抱廈後頭轉過來的人,桂嶸連忙拿著流雲披風迎上去,踮起腳尖給他系上。

嚴燁神色淡漠,微昂著頭,眼簾低垂著,濃長的眼睫交錯重疊,遮擋去一切眸光。忽然開口,語氣悲憫道,“差幾個司禮監的去一趟樂成殿,大皇子要從東宮搬出去了,好歹相交一場,我也要盡一份心意。”

桂嶸聞言心頭一沈,四處打望了一番見無人,方壓低了聲音笑道,“師父的手段真是高明,如今廢了儲君,正是人心不定的時候,漢南出兵正是良機。”

他神色淡淡的,略擡起頭看一眼天際,霞光透過雲縫投射出來,帶著種朦朧明媚的美態,沈聲道,“也虧得彤妃沒叫我失望。”

桂嶸說:“合宮裏誰的性子您摸不透麽,徒弟一直覺得,天底下沒什麽事不在您手心兒裏呢。”

他神色卻驟然黯淡下去,側目乜一眼小桂子:“娘娘呢?”

桂嶸哦了一聲,神情小心翼翼起來,試探道,“您剛走就回永和宮了呢。”說完略想了想,又道,“師父,徒弟瞧娘娘的模樣不太好,您去看看她吧。”

去看了只怕更不好。

心頭自嘲地這麽一想,腳下的步子卻仿佛不聽使喚,徑自朝著永和宮大步走過去了。?

☆、66迢迢暗度

? 昨夜裏的一切像是一場揮之不去的噩夢,縈繞在腦子裏,令人無以逃避。

身體分明困倦疲累到極致,上了床榻卻輾轉反側,怎麽也睡不著。合上眸子,眼前就是那張漂亮的臉,唇角掛著殘忍的笑容,對她說,“從今日起你的夫主就是我了。”

身上還在隱隱痛著,提醒著她昨夜的點滴,他暴戾到極點,在她身上留下了片片青紫的淤痕。沐浴的時候甚至不敢讓玢兒和音素進來伺候,她羞憤又悲哀,甚至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自己的第一次就這麽沒了,被嚴燁強奪了去。

方才銀鸞殿那頭傳來了消息,高太後廢黜了景晟的儲君身份,這愈發令她感到惶惑。大梁朝的皇太子被廢了,懿旨已經下來,曉諭天下,本就動蕩不安的朝綱愈發飄搖。

她躺在牙床上發呆,臉上木木的。玢兒往香爐裏添完香片,回過身一看,見她睜著一雙無神的大眼定定地看著床帳頂,不由蹙眉,走過來挨著腳踏坐下,“娘娘,不是累了麽?快睡下吧。”

妍笙的神色若有所思,忽然道,“事情不對勁哪。”

聽她沒頭沒尾地蹦出這麽句,玢兒不明所以,啊了一聲問:“什麽不對勁?”

所有事都不對勁。她眼眸動了動,眼珠子轉過來看向玢兒,皺著眉頭道,“景晟昨晚究竟是怎麽進的銀鸞殿尚且沒弄清,太後就這麽把皇太子給廢黜了,豈不是要天下大亂了?”

這位祖宗,怎麽哪家的事都喜歡瞎操心!自己這邊都是泥菩薩過河了,居然還有功夫去替景晟鳴不平麽?玢兒面上掛上一副無奈的神情,嘆息道,“娘娘,太後把這樁事交給嚴掌印來料理,案子到了他手上,要怎麽比劃發揮都由他說了算。昨兒夜裏大皇子怎麽進的銀鸞殿,所有人都覺得奇怪,可人家嚴掌印說了,是那些宮婢太監擅離職守。”

陸妍笙又道,“擅離職守,怎麽個擅離職守法兒?”

玢兒聳肩攤手,“您問奴婢,奴婢問誰哪?據說掌印審完人就不由說都給處置了……”她拿右手在脖子上抹了抹,又道,“死無對證麽,東廠一貫拿手的戲。”

她聽後怏怏的,如今大梁的前路是愈發的晦暗了。文宗帝一病不起,現在就連不成器的皇太子也讓嚴燁用計廢黜了。皇後懦弱無能,合宮裏唯一還能坐穩大局的就只剩下個年邁的高太後,可偏偏太後還對嚴燁處處委以重用,一切都在照著他布下的局往前推進,大勢已去兮。

她擡起雙手覆蓋住整張臉,說話的聲音從指頭縫兒裏傳出來,悶聲悶氣不大耐聽,只道,“我過去一直不待見景晟,可如今見他被廢黜,倒還可憐他。”說著一聲長嘆,“我和大皇子都是嚴燁的刀下魂呢。”

這樁事上頭,她和景晟都是被嚴燁算計的人,一個失了清白,一個失了儲君的地位,難免感到同病相憐。

玢兒在一旁聽她念叨,心頭也是不住地欷歔。帝王家的人各自有各自的悲哀,這一點非皇室人永遠無法體會。可俗話說的好,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大皇子有今日這下場,也不能全然怪罪嚴掌印。

她正要開口說話,卻見外頭傳來陣腳步聲,擡眼看過去,只見音素打起珠簾進了來,神色帶著種莫名的古怪。

陸妍笙聽見了動靜,雙手略往下移露出一雙浮腫的眼,朝她看過去,問:“你怎麽了?”

音素支吾了瞬,道,“娘娘,廠公來了。”

聽了這話,妍笙的臉色在剎那間沈了,目光也冷下去,在床榻上翻了個身面朝裏地側臥著,撂下兩個字來,“不見。”

音素頗為難,兩邊都是不能得罪的主,這可如何是好呢?正進退維艱,珠簾一陣響動,後頭走進來一個身量頎長挺拔的男人,唇微抿著,帶著幾分倨傲孤高,眉眼如詩又如畫。

玢兒也瞧見了他,不由唬了一跳,下一刻又感到氣憤——這個督主果真是愈發地無法無天,在宮裏人來人往的也不怕教人看見,出入娘娘的寢宮就跟回家似的,仗著自己權勢大就欺負人麽!

這丫頭是個急性兒,卯上勁兒來可以六親不認。她想起昨晚上主子受的委屈,險險要沖上去跟嚴燁拼命。音素眼睛尖,一眼瞧見她面色不對連忙伸手拉住他胳膊。

這丫頭沒和廠公打過交道,這是不知道厲害呢!因扯著她福身見禮,“廠公。”面上勉強堆起個笑容,諾諾道,“奴婢們先告退了。”

說完也不顧玢兒憤恨的眼神,半拉半拽地將她拖了出去。

兩個丫頭退了出去,屋子裏變得尤其安靜。嚴燁擡眼看過去,只見她合衣在牙床上躺著,面朝裏,烏亮的青絲披散在軟枕上,像墨色的綢緞。

他嘆了口氣,上前挨著床沿坐下來,垂著眸子看她的背影,神情竟然有幾分尷尬。昨夜怒火攻心失了分寸,下手也不知輕重,這丫頭嬌得很,不知道身上是不是留了傷?

陸妍笙睜著眼睛躺著,一言不發,並不打算搭理背後的男人。他不說話,她也不說話,氣憤格外詭異,兩人就這麽僵持了半晌,終於他沈不住氣,在她身後晦澀地開口,嗓音略微沙啞,問她說:“還疼麽?”

怎麽可能不疼?簡直不能把人疼死過去!他這簡直是明知故問麽!她心頭憋著一團氣,仍舊不轉過去看他,只冷聲道,“拿刀子割肉也不過如此了,廠公說疼不疼?”說完也不等他有什麽反應,兀自下了逐客令,道,“本宮累了,不想說話也不想見外人,廠公請回吧,往後也別來了。”

他胸口一堵,事事游刃有餘的人這時候也變得笨拙,再多的言辭似乎都變得蒼白無力。分明想把她捧在手掌心寵著護著,偏生給予了最殘忍的傷害,他感到挫敗,卻又無可奈何。

背後的人半天不說話也不走,陸妍笙的耐性快被消磨光了,壓抑了多時的委屈又襲上心頭,她深吸幾口氣壓抑住眼眶裏的淚珠子,聲量擡高了幾分道,仍舊客客氣氣請他走,“廠公請回吧!”

一口一句廠公,仿佛將人拒之千裏。愈是客氣愈是疏遠,他忽然明白了她的用意,只覺分外惱火。然而話出口卻仍舊平靜無波,“別稱我廠公,你就這麽想同我劃清界限麽?”

他雖未發作,壓抑的話語裏頭卻透出了寒意,陸妍笙聽了這話終於從床上坐起身,回轉過頭來看向他,眸子裏閃著點點淚光,語調哽咽道,“不然呢?你我不該劃清界限了麽?”說著愈發傷心起來,邊流淚邊道,“你對我做了那樣的事,還指望我怎樣對你?”

她哭得無助又可憐,紅腫的雙眼像兩顆大核桃,沒有了半分往日的美態,看起來蒼白而憔悴。他只覺得心都揪扯起來,忍不住伸出手將她摟到懷裏抱著,拍著她的後背輕柔哄慰,“乖,昨晚是我不好,我給你賠罪好不好?”

她卻對他的舉動萬分反感,掙紮著推開他,“嚴燁,我求求你放過我,我究竟哪裏招惹過你你要這樣對我……”

一個細胳膊細腿的女人,力量根本微不足道。他輕而易舉地鉗住她的兩個手腕將她抱得死死的,語氣強硬起來,“別和我鬧。你身上哪個地方我沒看過沒摸過,你我夫妻之實都有了,怎麽劃清界限?”

他這麽說,教她愈發悲戚起來,赤紅著眼擡頭看他,“昨晚上的事我權當被瘋狗咬了行不行,從今往後你我都別再往來!”

嚴燁一貫自詡自控力極好,可見這丫頭果真有本事,往往兩三句話就能把他的火氣勾起來。權當被瘋狗咬了?她倒是想得開!

可眼下發火沒有用,他壓下怒氣,講道理說不通,索性換一種方式。因挑眉道,“你倒豁達,這份兒心境也著實難能可貴,可我不同,我斤斤計較睚眥必報,昨夜裏我身上也被你看完摸完了,你難道不對我負責麽?”

他這話說得理所當然,讓陸妍笙目瞪口呆。分明恬不知恥的人是他,如今他搖身一變,居然成了天下最委屈的人了!她被驚呆了,甚至連哭都忘了,“這是什麽道理,你你……”她一時詞窮,憋了半天憋出來三個字,“不要臉!”

他唇角似笑非笑,“我向來不要臉,我要的是你,要臉做什麽?”

天底下恐怕找不出第二個這樣無恥的人了罷!嚴燁的臉皮厚得匪夷所思,陸妍笙道行太淺,耍嘴皮子功夫遠遠不是他的對手,半晌找不出什麽話來還擊他,急得雙頰都漲紅起來。

像是白雪上頭飄落了兩片桃花,他俯身在桃花上啄了一口,又啄一口,覺得她真是傻得可愛,含笑曼聲道,“乖卿卿,你不是還要殺了我麽?不在我身邊呆著,你哪兒來殺我的機會?”

他語調透出幾分誘哄的口吻,然而陸妍笙腦子尚還清醒,她覺得詫異,這人果然是個瘋子,生殺大事都能放在嘴巴隨意地說笑。她躲著他的吻,道,“我知道自己殺不了你。”

惹不起,所以才要躲得遠遠的。

他卻忽然不笑了,眸子專註地望著她,薄唇微微開合,朝她道,“卿卿,你殺過人麽?如果你要殺的是別人,計謀,手段,天時,地利缺一不可。如果你要殺的是我,”他把她的雙手舉起來放到自己的脖頸上,下巴微微擡起,深邃的眼中有靈動的光,朝她柔聲道,“只需要你一句話。”

☆、柔情似水

? 她雙眸呆呆的,望著他的眼神有幾分木訥,看起來茫然不知所措。

嚴燁專註地看著她,雙手覆在她的手背上。手掌下是細嫩柔軟的兩只小手,她的手貼在他脖頸的肌理處,溫度是微涼的。陸妍笙感到驚詫,微微發顫的指尖依稀能感受到他頸部血液的流淌,緩慢的,細膩的。

脖頸是人身上最脆弱的部位,而此時此刻,他目光坦然而深邃,凝視著她,牽引著她的雙手箍住自己的脖頸,仿佛將身家性命完全交托在了她的雙手之中。

陸妍笙腦子驟然一熱——他的脖子就在她的雙手之中,只要這麽用力地箍下去,他就會死!她費盡心機不就是為了殺了他麽?眼下正是千載難逢的時機,只要卯足了力氣扼住他的喉嚨,這個喪盡天良的禽獸就能永遠閉眼。

他的神色仍舊淡漠而平靜,唇角勾起一個淡淡的笑意,緩聲問:“卿卿,你猶豫什麽?”

是啊,猶豫什麽呢?他惡貫滿盈,多活一天對整個天下都是一種禍害,她不是對他恨之入骨一直巴不得他死麽?胡不就這樣殺了他呢!

溫熱的脈搏在指尖下頭跳動著,一下一下,是沈穩規律的。仿佛是一種無聲的誘惑,她眸光一陣躍動,微抿著唇一寸寸地收攏起十指,漸漸將渾身的力道都蓄在雙手,扼住他的脖子狠狠地掐了下去。

一個女人想要單憑雙手的力氣掐死一個身強力壯的男人,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嚴燁自然也明白這一點,他並不是個沖動的人,身上背負的東西太多太重,若是今日真的死在了她手裏,過去那麽多年的努力就前功盡棄。

只是他心裏不甘,他愛她到這樣的田地,她心裏想的卻全是怎麽想法設法地殺了他。說起來教人心寒,他想要試探她,看看她到底能不能狠下心對他下殺手。

雖然是個弱女子,她這一下卻是使足了渾身的氣力,脆弱的脖頸握在她手掌中,他只覺得喉頭一緊,呼吸漸漸不順暢起來。

妍笙始終覷著他的面色,眼見他俊逸蒼白的面容上呈現出了幾分病態的漲紅,心仿佛被什麽狠狠擊中一般。他的呼吸已經開始吃力了,在她看來,只要自己保持這樣的力道一直不松手,他一定會就這麽死在她手裏。、

沒由來的感到驚惶,她皺著眉頭,心頭萬分困頓不解。他不是天底下第一聰明的人麽,為什麽突然做出這樣的蠢事?她大惑,聲音出口是連自己都不曾料想到的纏鬥,“你為什麽這麽做?你不怕死麽?”

喉嚨被箍著,他說話的聲音悶悶的,比往時更加低沈,眼眸望著她,神色一片荒寒,“你不是希望我死麽?我早說過,因為我愛你,是以天底下但凡你要的,我都會給。”

他神態誠摯,語調悲涼,儼然一副情真意切的情態。然而聽見他說愛她,陸妍笙卻流下淚來,這樣的話她還能信麽?還敢信麽?她在他身上栽過太多跟頭,早已經怕了,他心思深不可測,她的那點把戲根本不夠他瞧。相信他麽?然後把一顆心完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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