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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事兒,忽而笑起來,明媚得教整個大殿都更亮堂幾分。

笑起來更漂亮。景晟心癢難耐,他好女色,在大梁的勳貴裏頭無人不知。幾個紈絝好友曾笑言他是“寡人有疾,寡人好色”,這話說得一點兒也不假。他看上了陸家這個閨女,就一定得想方設法弄到手。

皇太子吸了口涼氣思量著,忽地腦子裏頭閃過一道精光——他怎麽能把嚴燁給忘了呢?東廠督主慣有通天的本事,憑著自己的身份,開尊口請嚴燁幫這個忙,他必不會拒絕的。

景晟頓覺豁然開朗,心情大好。

一眾皇親都來了,嚴燁也便退了出去。畢竟是李氏的家宴,他一個姓嚴的自然沒道理在裏頭呆著。出門時將好聽見高太後說話,“今兒是大年三十,皇帝身子不舒坦,咱們便簡簡單單地把年過了……”之後的話便再聽不清了。

妍笙的目光不自覺地追著那個高個兒的身影過去,瞧見他獨自轉過了九龍金柱,應當是出去了。

跨過奉天殿的門檻,等在外頭的桂嶸連忙上前去給他系披風。

嚴燁呼出一口氣,伸手習慣性地撫了撫袖袍底下的烏沈木佛珠,目光深遠地望了望西北方。

桂嶸覷著他的臉色,小聲問,“師父,咱們回去了麽?”

他微微搖頭,徑自從桂嶸手裏接過了宮燈,緩聲說,“我去見一個人,你不必候著了,回去吧,廠子裏沒差事的也該在用年夜飯了。”說罷便提上宮燈頭也不回地踏雪而去。

桂嶸怔怔地望著那道背影,略想了想便明白過來——師父這是又去看蕭太妃了。?

☆、蕭氏太妃

? 將將繞過太和殿後頭的泰清門,嚴燁便覺得一股森寒的北風撲面而來。

紫禁城極為森冷,尤其是入了夜,永巷的那方便像是有鬼哭狼嚎。入幕過後,臨安城的人們便會對這座屹立於黑夜中的龐然大物繞道而行。據看守紫禁城門的侍衛說,一年當中每逢中元節,成群結隊的烏鴉便會從紫禁城上方掠過,這裏頭更是常年都較外先陰冷。

他提著宮燈,腳下的步子從容地朝前走,行了約莫有一盞茶的光景,前頭隱隱能望見一座建在液玉池上的斷虹橋。這裏同永巷距得極盡,隱隱還能聽見冷宮裏那些女人的哭聲淒厲似夜梟。

過了斷虹橋,前面便是一處院子。朱漆的墻面已經斑駁了,顯然被歲月沖刷了不知多少年頭。裏頭約莫亮著燈,燈火卻也是極為昏暗不明。嚴燁的眉心幾不可察地蹙起,立在宮苑前擡頭看,只見匾額上的字跡已經模糊不堪,只依稀可辨“靜心堂”三個字。

這是紫禁城中距離養心殿最遠的宮室,裏頭住著的,自然也是歷代最不得寵的嬪妃。

嚴燁的面上沒有什麽表情,一手提宮燈,一手推開了破舊的木門。殘破不堪的門發出刺耳的聲響,“吱嘎”,接著便敞開了一條縫隙。他的眼神迷離卻森冷,透過門縫瞧見裏頭的佛堂裏跪著一個婦人。

她一身的姑子裝扮,連衣裳都打著補丁,面朝著一尊同樣殘舊的佛像,已經生出皺紋的右手上纏著一串佛珠,口裏絮絮叨叨地念著經文。

他將宮燈掛在了門口,覆又隨意地撲了撲雙手,提步走進了靜心堂。

姑子年紀已經大了,耳力卻並不差,她聽見了身後傳來的腳步聲,那是屬於一個男人的,沈穩而從容。婦人背對著他並不回頭,爬上絲絲皺紋的面容勾起一個笑容,淡淡說,“嚴廠公怎麽有空來看貧尼?”

嚴燁垂著眼看那婦人,微微俯身揖手,沈聲說,“臣參見蕭太妃。”說罷,他微微一頓,清漠的眼睛半瞇起,淡淡望一眼外頭漆黑的夜色,又道,“每年除夕,臣都會來看娘娘,這是幹爹的遺願,臣不敢悖逆。”

“……”聞言,蕭太妃遍布歲月痕跡的面容劃過一絲輕微的波瀾,不過也只是一瞬,下一刻,她的面上便恢覆了一片沈靜,終於擡起眼看了看外頭的天,眼中似乎湧現出一種淡淡的慨嘆,“又是除夕了啊,又是一年了。”

說完,她略微動了動身子,似乎要從蒲團上站起身。嚴燁伸手扶了她一把,扶著她的左臂將她緩緩攙起身。蕭太妃已經不再年輕,常年相伴青燈古佛,使她的容顏比同歲的太妃更顯蒼老。不過一個簡單地起身也能教她喘上一陣兒,她面上掛著笑,伸手將嚴燁的手拂開,緩聲道,“廠公您坐吧,我為您倒些茶水。”

嚴燁微微搖頭,伸手將蕭太妃顫巍巍的手一擋,攙著她緩緩坐下,“娘娘是主子,臣是奴才,自然也該是臣伺候您。”說罷便拎起茶壺替她倒了一杯水,奉給她道,“太妃請用。”接著便一撩衣袍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蕭太妃諾諾地言謝,覆又擡起眼定定地看向嚴燁。

不知不覺,這個孩子都已經長這麽大了。當年頭一回見他時,他還只是九歲的孩子,跟在趙長德身後,那副怯生生的模樣她至今都還記得。

歲月果真不饒人。心頭這麽想著,蕭太妃面上微微浮起一絲苦澀,嘆出一口氣,又說,“我這輩子,問心無愧,統共就只對不住一個人……那就是你幹爹。”她略微一滯,目光也變得悠遠,似乎隱隱可見一絲晶瑩的水光,“只可惜,他走得太早,如今我有再多話想要跟他說,也是不能夠了。”

嚴燁眼簾微垂,教人望不清他面上的容色。昏暗的燭光在他的半邊側臉上投下淡淡的光影,是遲重的凝金色。他略微沈吟,緩緩開口,聲音微涼透著絲絲寒意,“太妃萬不可說此言,否則幹爹在天之靈,恐難安。”

蕭太妃聞言搖頭,一陣失笑,“每年廠公來,我都跟您說這些無聊的話,您一定是膩味得很了。我老太婆年紀大了,手也抖了眼也花了,還請廠公多多包涵。”說著,她又像是想起了什麽,略微疑惑地問,“今兒既是除夕,怎的外頭這樣安靜,半分也沒有往年的熱鬧?”

嚴燁的眸子微微擡起,昏暗的燭火在他如墨的瞳孔裏跳動著,眸光之中冰冷而森寒。他伸手撫了撫袖袍下的烏沈木佛串,薄唇微啟,沈聲說,“皇上龍躬抱恙,高太後懿旨,年三十從簡而過。”

聽了這番話,蕭太妃的臉色驟然一變,直覺告訴她,事情並沒有嚴燁說的那樣簡單。她緊緊皺眉,遲疑道,“嚴廠公,皇上的病,該不是……”接下來的話她並沒再說,只是眼也不眨死死地望著嚴燁。

他的神色淡漠,兀自伸手撥弄著燭芯,不置可否。

蕭太妃臉色驀地慘白,她忽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手中的佛珠串子也落在了地上。她連嘴唇都開始發抖,緊蹙著眉頭顫聲說,“你、你竟真的動手了?”

嚴燁的面上如常,擡眼看了看外頭的天色,估摸著應當已經過了戌時。便垂首理了理身上的衣袍,緩緩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微微揖手朝她恭謹道,“天色不早了,太妃好好休息,臣先行告退。”說罷便旋身大步踏出了靜心堂。

蕭太妃眼中瞬間盈滿了淚水,她只覺渾身的氣力都教人抽了幹凈,身子一軟便跌坐在了地上——

她最擔心的事終於還是發生了。

******

年夜宴畢時,已經是將近亥時的時辰。奉天殿中的皇親嬪妃們紛紛散去,高太後年紀大,腿腳也不便利,被敦賢扶著走在最後方。她滿是褶子的面容上遍布歲月的滄桑,忽而側目看了眼敦賢,緩聲說,“皇後啊,皇帝究竟罹的是何病癥,怎麽這麽長日子了還不見好?”

敦賢面上的神色驟然一變,卻也只是一瞬,她擡起頭時臉上已經掛上了個淡淡的笑容,面色恭敬地道,“回太後的話,不過是些風寒的小癥,太醫院都看著呢,您別擔心,過不了多時便能痊愈。”

高太後聞言,心中略有疑慮,卻也沒有再深問,轉念又想起了另一樁事,因聲音微冷幾分,話語裏頭夾雜一絲冷嘲道,“對了,還是照著往年來,把方才咱們用剩的年夜宴,給靜心堂裏的送一份過去。別忘了讓人替哀家帶句話,就說哀家問蕭太妃新年好。”

皇後微微凝眉,卻也不敢有所反駁,沈沈應了個是。

******

折騰了一整天的除夕總算告了個了結,妍笙甫一踏入永和宮便長舒了一口氣,只覺腰也酸背也痛,方才奉天殿裏那頓飯也吃得悶氣——對面兒那個皇太子,眼睛就跟長在了她身上似的,真是叫人倒胃口。

景晟太子花名在外,整個大梁沒有人不知道太子爺的爛名頭。風流好色,一肚子的鬼心思,太子妃成天在樂成殿裏頭以淚洗面。宮中的宮娥內監莫不為她嗟嘆,當初真是瞎了眼才會嫁給這麽一個人。

沐浴梳洗過後,妍笙披著一件兒月白織錦的鬥篷和一眾宮人一道守歲。

今夜的月色很美,瑩瑩一汪皎白灑在外頭的院子裏,積雪泛著青光,樹枝投落下斑駁的樹影,搖曳生姿。她披散著一頭長發立在窗前看著外面,神思似乎游離。音素走過來朝她說,“娘娘,外頭的風大,您站在這兒仔細著涼。”

正是此時,一道夜風從窗外吹進來,冷得她渾身一個顫栗,因旋身躺上了貴妃榻。音素側目看她一眼,雙手微動將兩扇窗扉拉來合上。玢兒捧著灌了熱水的湯婆子給她奉上,眉眼間似乎已經乏得很了張口打了個哈欠,她伸手敲了敲後肩,抱怨說,“今兒可真是夠累人的。”

音素面上含笑,走過去替她捏了捏肩膀,“一年到頭也就忙活這一天。其實往年,萬歲爺身子大好的時候,宮裏還會放煙花,猜燈謎,有意思得很,將來你就知道了。”

玢兒一聽煙花,似乎眼睛都亮起來,興沖沖地似乎全然忘了腰酸的事兒,“真的?那我估摸著明年就熱鬧了!”

陸妍笙心頭只冷笑,暗道永遠也沒那一日了。她微微合著眼養神,忽地又像是想起了什麽,睜開眼望向音素,狐疑地問道,“音素,宮裏是不是有一個住在靜心堂的蕭太妃?”

方才年夜宴上,她也是不經意聽到前頭坐著的兩個太妃說到的。人聲有些嘈雜,她並沒怎麽聽真切,只隱約能從只言片語裏頭推測出,這個蕭太妃在紫禁城的日子過得很不好。

音素顯然也沒想到主子會突然問自己這個,微微一楞,俄而又反應過來,神色立時沈了下去。她朝妍笙走近幾步,壓低了聲音道,“娘娘,您只記著,太後不待見這個蕭太妃,旁的別問,也別同這個太妃來往。”

☆、無能為力

? 除夕一送,日子便好過起來。歲寒時節的冷氣兒似乎慢慢地消退過去,隔著窗戶細細瞧掛著冰淩子的枝條,已經能瞧出些雪化的征兆。清晨的天兒,四周靜得厲害,整個紫禁城裏唯有滴滴答答的落水聲。這樣的聲音,那樣輕微,若不細聽根本無法察覺。

嚴燁顯是個心思細膩到極點的人。他立在屋子裏看窗外的天,又側耳去聽化雪的聲響,眉宇是舒展的,眼中難得地透出絲期許的光。雪化了,就是開春的日子。像他這樣的人,一年到頭最喜歡的季節便是春夏。大抵是心腸已經冷硬到了極致,物極必反,他貪戀陽光的暖,甚至貪戀所有明媚的事物。

姚尉已經從旬陽一帶回來了,和嚴燁估計的日子相差無幾,將好個把月。他將將趕回府衙,連喝口水的功夫也沒耽誤便往督主住的千歲堂走。一路行色匆匆,腳下的步子急而快,趕著去跟嚴燁覆命。

行至千歲堂門口,桂嶸正端著一個黃底藍邊牧童橫笛青花茶盅要推門進去,見了他不由喲了聲,掛著個笑容招呼,“走了這麽些日子,千戶您可算回來了。”

姚尉點點頭,脖子伸了伸朝裏頭看,頗小心翼翼地問,“督主起了?”

桂嶸頷首,推開門邊走邊說,“千戶進來吧,您又不是不知道師父的習慣,哪回能睡過卯時三刻。”說罷又想起另一件事兒,略抱憾又羨慕地看他,嘆道,“可惜了,這回除夕您沒在廠子裏過,不過音素姑姑前兒托人給您捎了雙新鞋子過來,是她親手納的呢。”

聽見妹妹的名字,姚尉素來漠然的臉上興起微微波瀾。他嗯了一聲,想了想還是忍不住問,“音素還好麽?”

“好著呢,”桂嶸將茶盅端著往裏間走,回他說,“聽小周子說的,她比昨年還胖了些,臉圈兒子上都有些肉了。”

有肉了?那可真是太好了。姚千戶臉上掛起個笑容,長肉好,他的妹子打小就瘦得跟皮包骨似的,見年也難長幾兩肉,可見陸家小姐待她不錯,心中不免也跟著欣慰幾分。

兩人正說話,便聽見裏頭傳出個略微低冷的男人聲音,聽不出喜怒,“大清早的,什麽事聊得這樣高興。”

他擡眼去看,只見雕花的窗格子前立著一個高個兒的背影,一身暗絳色的常服。嚴燁的身量高,修身玉立,一頭如墨的發束起,一絲不茍地規整。他側目過來看兩人,唇角帶起個不鹹不淡的笑。脫去宦官的衣袍,他玉樹臨風,儼然一個貴家公子般倜儻瀟灑,“何時回來的?”

姚尉趕忙收起笑,朝他恭恭敬敬揖手,說,“屬下才剛回宮,立時便來見督主了,不敢有耽擱。”

即使是他最得力的幾個心腹,他們仍舊不敢對嚴燁有任何怠慢。整個大梁人盡皆知,這個廠公是尊笑面的閻羅,無論表面上多麽和善,內地裏永遠是一把冷刀子。他們尊他敬他,然而更多的也是畏他。

嚴燁淡淡嗯一聲,“事情料理得如何了?”說著便走到墊著狐貍毛的花梨木椅子上坐下來。

姚尉的身子仍舊埋得低低,神色恭謹地回,“此等逆賊,屬下已照著督主的吩咐,將其正法。”嚴燁行事素來狠辣,教誨他們這班廠臣亦是時時不離斬草除根,他略思忖,又補充一句,“一

家老小,合八十人,盡已處死。”

桂嶸捧著茶盅立在一旁,垂著首低著眼,估摸著兩人已經說完了正事兒,方才將手中的茶盅給嚴燁奉過去,笑著說,“師父,這是新入的老君眉,您請用。”

嚴燁接過茶抿一口,覆又將茶盅擱在了一旁的雲腿細牙桌上。

這段日子前朝愈發不安穩,文武兩黨成天上折子互相彈劾,大有狗咬狗的架勢。他冷眼旁觀,瑞親王到底是戎馬出身,智謀並不算足,腦子遠遠不及沛國公。這個陸元慶生得一張好嘴皮,一副三寸不爛的舌頭能把死的說成活的。然而瑞王畢竟手中有虎符,兵權是個好東西,能將人捧上天也能將人摔成泥,只要虎符一日在瑞王手裏頭,他便不可小覷。

嚴燁眼中驀地陰冷下去,虎符這東西不到手,大事便成不了。只是……暫時急不得,文宗皇帝的命教他半吊著,他還沒有耍盡興,大梁要亡不過是早晚的事,來日方長,他大可同這幫子梁人慢慢兒耗。

他眸子微微瞇起,又想起另一件事,便說,“小桂子,我給你個差事。”

桂嶸貓著腰應他,“師父您吩咐。”

“從今兒起,你每三天去一回靜心堂,給蕭太妃送些好東西去。”他眼中仿似縈繞霧氣,隔著重重讓人看不清裏頭的東西,只道,“老督主走得早,感念太妃當年恩德要咱們好生照看太妃,咱們自然不能辜負了他老人家。”

“……”桂嶸面色微微一滯,卻也不敢反駁,沈聲應了個是。

紫禁城中的秘辛太多,蕭太妃同趙長德也是其中一樁。

當年蕭氏獨得先帝榮恩,寵冠後宮,盛勢無人能及。後來,蕭太妃宮中的宮娥給當時的皇後,也就是如今的高太後高密,說蕭氏在宮中興鬼魊之風,後來先帝大怒,果然在蕭氏宮中搜出巫蠱穢物,先帝失望透頂,從此冷落蕭氏。自先帝故去後,高太後愈發容不得蕭太妃,更對她諸多刁難。

趙長德乃蕭太妃宮中的內監,隨後入了東廠,就此愈爬愈高,登上了督主之位。直至他逝世之時,也無法將心中隱晦多年的秘密道出。

天已經大亮了,暗金色的一輪朝旽從東方徐徐升起,映襯著紫禁城恢弘巍峨的身軀,顯得益發綺麗錦繡。

要開始辦差,自然不能再穿著常服,桂嶸因伺候著他師父換蟒袍曳撒,將將把鸞帶給系上,便聽見外頭傳來腳步聲,一個年輕的小太監小跑著進來給嚴燁揖手,傳道,“督主,太子爺來了。”

聞言,姚尉同小桂子皆是一楞,滿目掩不住的驚訝——這可真是奇了怪了,金尊玉貴的皇太子竟然能往他們東廠的府衙跑?太陽打西邊兒升起來了不成?

嚴燁聞言只哦了一聲,淡淡道,“知道了。”他卻並不驚訝的。景晟能紆尊降貴找上他的門兒,自然是有事要求他。皇太子是儲君,東廠說難聽了只是一群奴才們呆的地方,他能親自來,可見要求他的事情還不小。

他輕蔑地勾唇,這位太子爺平日荒唐慣了,什麽破天荒的事兒做不出?

待穿戴妥帖,嚴燁便領著桂嶸姚尉要去迎太子爺的駕。他走在最前頭,前腳剛邁進正殿的門兒,便瞧見大門裏走進來一個一身宮裝錦服的爺兒。景晟縱情歡場多年,除卻仰仗尊貴的身份外,還有一副好模樣。他生得星眉朗目,往人前兒一站便是個翩翩君子,也無怪乎無數美人對他投懷送抱。

嚴燁領著一眾廠臣給他見禮,揖手恭謹道,“臣參見太子殿下,恭請殿下萬安。”

景晟是頭一回來這地方,隨意地擺擺手道,“廠公不必如此多禮。”接著又擡起眼四處地打望,只見這處正殿的正中供著一尊金身佛陀,香案上奉了上好的藏香,煙霧裊裊,一旁還有東廠列位廠公的靈位。殿上方高懸一塊金字匾額,字跡銀鉤鐵畫很是蒼勁,乃高宗皇帝禦筆親書——萬古流芳。

他忍不住想笑。

也真是夠膈應人的,萬古流芳?當初高宗皇帝設立東輯事廠,便是要“訪謀逆妖言大奸惡”,希望東廠廠臣能為皇室效命,秉公執法剛正不阿,鞏固大梁基業千秋萬世。然而如今,世道早變了,這幫奸宦如何當得起“萬古流芳”四個字?

啐,遺臭萬年還差不多。

景晟心中這麽想著,面兒上卻還是一副笑盈盈的表情,他望著嚴燁,又朝他兩旁的幾個人看了眼,聲音也小下去,朝他湊近說,“廠公,可否借一步說話?”

嚴燁微微挑眉,伸手比了個請,將皇太子引入了千歲堂。

桂嶸入內給景晟奉了茶便退出去,將門閂拉過來合得緊緊的。太子爺坐在椅子上搓手,似乎有些遲疑的樣子,猶豫著怎麽開口。嚴燁掖著袖子為他斟上清茶,面上含著絲絲淡漠疏離的笑,“殿下請用茶。”

景晟將茶盅舉起來抿了口,喝出來這是今年新上貢的碧螺春。東廠權傾朝野,嚴燁雖表面兒只是他們李家的奴才,內裏卻全然不是這麽回事。但凡是大內禦供的東西,在東輯事廠裏就沒有找不到的。他位高權重,吃穿用度從不像個下人,簡直活脫一個主子。

太子爺在心裏皺眉,卻又很快將這個拋在腦後,神色專註地看著嚴燁,緩緩道,“廠公,陸家那個大姑娘您知道吧?就是永和宮的那個夫人。”

聞言,嚴燁的眉頭幾不可察地一蹙,他側目看景晟,心中隱隱猜到了這個風流太子此番是所求何事,莫名感到一陣不悅。他神色不變,聲音卻已經略微冷幾分,“殿下有何示下?”

“……”景晟笑了笑,顯然還沒察覺出他面上細微的變化,低低說,“寡人有疾,寡人好色……這樁事,恐怕還是得廠公了。”

這個草包,還真是蠢到家了,花心思竟然動到了陸家女頭上,把陸府一家當死人麽?

嚴燁暗自嗟,面上卻一絲不露,刻意蹙眉,做出副為難的神色,徐徐說,“承蒙殿下錯愛,臣不勝感激,只是這樁事,臣恐無能為力。”

☆、佯病避禍

? 聽到嚴燁說出這麽句話,景晟先是一楞,似乎很驚訝。要知道,眼前這位可是提督東廠的督主,在大梁的前朝後宮都舉足輕重的人物,何曾聽見過他說“無能為力”。

皇太子覺得疑惑,見嚴燁的神情似乎有些凝重,心頭也是一沈,因蹙著眉追問,“只曉得廠公神通廣大,卻不知何處此言?”

嚴燁聞言又嘆了一聲氣,很是困頓為難的模樣,四下張望了一番,終於壓低了聲音緩緩道,“陸夫人前些日子染了種怪病,如今正抱恙,太醫說是頑疾,要將養好些時日才能大好。”

再荒唐的事從他嘴裏編出來,也是一副正兒八經的姿態,教人看不出半點破綻。景晟聞言很是吃驚,染了怪病?除夕夜見她的時候不是還有說有笑的麽?他覷著嚴燁的神情,又覺得他沒有半分開玩笑的樣子,遂又說,“廠公可知是何怪病?嚴重麽?”

“……”他薄唇緊抿,故作難啟齒的神態,沈吟半晌吐出幾個字,“陸夫人渾身起瘡子。”

嗬——太子爺倒吸一口涼氣,緊皺著眉說,“可上回我見她,一張小臉兒光光溜溜呢。”

嚴燁眉頭輕輕皺起來,嘆道,“臣也是聽伺候她的宮女說的。陸夫人的瘡子都生在不見光的地方,背上胳膊上,滿滿的一片。”說完,他睨著景晟臉上惶惶然的表情,朝他略靠過去些,仔細想了想又說,“若是太子爺確實對她有意,喜歡得緊,不介意陸夫人周身的瘡子,臣也能為殿下盡力一試。”

這回倒是景晟被嚇住了,他很是驚惶地看了一眼嚴燁,癟著嘴連連擺手,“也不急於一時,不急於一時,還是待她大好了再說吧。”這不是埋汰他麽?一個渾身長瘡子的女人,往他床上一趟,光溜溜的全是瘡子,景晟光是想想就能起一身的雞皮疙瘩。

他略覺有些失落,暗嘆那麽美的一個大姑娘,竟然染了這樣的病,也怪可憐。思來想去還是覺得有些放心不下,畢竟那麽漂亮的一張臉,著實難得,他現在吃不到,保不準兒以後還能享用。這麽思忖著,景晟拿右手點了點雲腿桌,朝嚴燁沈聲道,“這麽著,她既然罹了這個病,就勞煩廠公好好照看著。陸夫人一身的細皮嫩肉恐要吃大苦,我這身份不便去探視的,還請廠公多盡心。”

這副樣子,倒真像對人家有心似的。嚴燁心中冷笑了一聲,面上卻仍舊恭謹,微微揖手應他,“臣遵旨。”

來了一遭空手而回,景晟面上嗒嗒,心頭仍舊惦記著美人,仿佛渾身上下都癢癢的。他盤算著過會兒出宮去一趟花胡同,昨兒聽說婧香園又來了幾個漂亮的新貨色,自然還得去嘗嘗鮮。愈是想,愈是心癢,漸漸的也就坐不住了,因站起身拍拍衣裳,“那我先回了,廠公自去忙。”

“臣恭送殿下。”嚴燁揖手應他,接著便一路將他送到了東安門才停下來。

堂堂東廠的督主,把人送出這麽遠的地兒已經是頂有面兒了,景晟也很識趣,並沒有在他跟前兒擺皇太子的駕子,今後要倚仗這個廠公的事情還多得很,他也心知肚明。因側過身朝嚴燁笑了笑,道了句留步,接著便領著一眾內監走了。

嚴燁將雙手放下來,挺直了背脊仰頭望了望天色。今日的陽光很好,帶著幾分初春的味道,透著絲絲暖意,照在人身上教人渾身都覺得舒坦。遲重的金輝映在他的身上,雙臂上繡著的金蟒在陽光下閃閃熠熠格外耀眼,他眼中有眸光閃動,像是氤氳在清水中的濃墨。

唔,他為了保全她撒下這麽個彌天大謊,還得去知會一聲那丫頭才行,否則教她自己給自己拆了臺,他也不好跟景晟交代。

依著那嬌嬌的脾氣,他覺得她什麽事都能幹出來。嚴燁有些無奈,略忖度,提步便往永和宮走過去。

******

這幾日正是開春的時候,天氣也在逐漸回暖,尚衣局的嬤嬤們早備下了新春的宮裝,交給了司禮監的人給送到紫禁城的各宮各院。

妍笙宮裏領到的宮裝有十五件,緞面繡花鞋十雙。音素和玢兒領著一眾宮人喜滋滋地言謝,又拉著陸妍笙去瞧新入的衣裳,她隨意地拿了幾件看看,全是些料子極好的蘇繡,花式也不曾見過,想是最新的。

大梁皇室好奢侈之風,常言道,上梁不正下梁歪,是以一眾名門望族裏亦是鋪張到極致。妍笙瞧著這些珍寶感到可笑,如今世道這樣動蕩,天災人禍不斷,百姓們在水深火熱裏滾,貴族們卻仍舊紙醉金迷,實在不該。

她暗暗嗟嘆一聲,心中這麽一想,對這一大堆的奇珍服飾也提不起興致了,面上淡淡地一笑,接著便轉身走近了寢殿,朝玢兒招呼道,“餓了,傳膳吧。”

音素同玢兒相視一眼,有幾分不明所以。玢兒蹙眉,小聲地嘀咕道,“娘娘這是怎麽了?這些衣裳多好看哪。”接著又翻來覆去地擺弄著手裏的淺藍色底白玉蘭花合體裙,上上下下地審度。

音素搖搖頭,又說,“給娘娘傳膳吧。”說罷便朝小廚房走,將將繞過梅花門便瞧見一個身量挺拔的男人款款走來。她站定腳步朝那兒打望,只見來人一身蟒袍曳撒,面容如玉唇角含笑,站在陽光下無比地耀眼奪目,不是嚴廠公是誰。

她微訝,連忙朝他福身,“奴婢參見廠公。”

嚴燁微微頷首嗯了一聲,又擡起眼看向合歡堂,口裏頗隨意地問,“娘娘在宮裏麽?”

音素點頭,“在呢,正傳午膳。”接著便領著他往正殿裏頭走,又吩咐了一個宮娥進去通傳。玢兒一眼瞧見他,也是連忙給他見禮。

嚴燁點頭,徑自往寢殿裏頭走,撩開珠簾便瞧見陸妍笙正坐在黃花梨透雕鸞紋玫瑰桌前,桌上擺了好幾道菜肴,他垂著眸子略看了看,便給她揖手見禮,恭謹道,“臣參見陸夫人,恭請娘娘玉安。”

起先有宮娥進來通傳,她還沒反應過來,這會兒人真真地立在眼前兒了,陸妍笙才終於接受了這個事實。她心頭頗無語,這個廠公怎麽這麽會選時候,這是踩著點兒過來的麽?她不自在地頷首,道了句,“廠公平身。”

嚴燁應了個謝便直起了身子,朝她笑得很是和藹,頗善解人意地說,“娘娘先用膳吧,臣候著。”說罷便面帶微笑地立在她面前,定定地看著她。

用膳……您老這麽守著誰吃得下啊……陸妍笙皺皺眉頭,想了想便說,“這個時辰過來,廠公應還沒用午膳吧,不如坐下一起吃?”她這番是客套話,因為知道嚴燁定會義正言辭地拒絕。主仆同桌用膳本就不合規矩,嚴燁在大內呆了這麽些年,自然很心知肚明的。她這麽一說不過是“您出去等吧別礙眼了本宮要吃飯”的另一種說法。

說完,妍笙撲閃著一雙大眼睛很期待地看著嚴燁。

嚴廠公聞言微微擰眉,似乎有些為難的模樣,他略思索,接著便躬身揖手,道出了一句讓她想自戕的話來——“既娘娘恩賞,臣只好恭敬不如從命。”

妍笙差點從椅子上摔下去。

他這副勉勉強強又不好拒絕的模樣,竟像是被她逼著一起用膳似的。妍笙欲哭無淚,然而話是她自己說的,這會兒人家都答應了,她還能反口不成?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她真是太低估嚴燁的臉皮有多厚了。

她頓了頓,很消沈地說了句,“去添副碗筷。”

音素在應了個是,少頃便又取出一副青花瓷碗筷來。嚴燁面上頗自如,撩起袍子便在花梨木椅子上坐下來,見妍笙還一動不動,便掖著袖子給她布菜,邊淡淡道,“臣此來,是有事要同娘娘知會。”

她擡起眼看他。這人的模樣生得著實太好,連為人布菜這樣的活計都能呈現出一番優雅的姿態。她看見他手中握著青花瓷筷子,修長漂亮的指節比手中的瓷器更醒目。

這樣的場景很熟悉,至少與她而言是。

陸妍笙別過頭不再看她,只側目瞅了音素同玢兒一眼,兩人立時便會意,紛紛退了出去,順道合上了寢殿的門閂。

一室之內只剩下了她同嚴燁兩個人,她覺得不自在,渾身都不舒坦,只冷著臉漠然道,“廠公有什麽話,不妨直說。”

嚴燁的神情極為淡然,仿佛沒有聽出她話語裏的排斥,只兀自將一塊一品豆腐放進了她面前的粉彩青釉碟子裏,慢悠悠道,“從今日起,娘娘就是有病的人了,臣已經將話放了出去,娘娘渾身生了瘡子,一時半會好不了了。”

他說這番話時,陸妍笙正在喝湯,聞言,她被紫參野雞湯嗆了個結結實實。

嚴燁面上的神情和藹而關切,湊過來給她拍背,力道很是溫柔,“娘娘怎麽這樣不當心?”說完便拿起巾櫛給她掖嘴,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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