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去的話語卻是毋庸置疑的：

“我不要那劍，我要你。”

水雲袖一怔，隨即有些無奈的低聲呢喃：

“你啊……怎麽還是這麽任性。”

蘇星野抱著個女子回到星隕閣中的時候，不僅是閣中教眾滿頭霧水，便是七亂看見的時候也驚訝的將口中的茶水噴了幹凈，蘇星野捏了捏眉心急急喚來梅若影給水雲袖查看傷勢，這一路車馬勞頓，便是自己也有些吃不消，水雲袖的傷雖然之前經過草草處理，三根斷裂的弩箭頭已經拔去，但那流星骰卻有兩顆卻打進了骨縫裏，這東西比起蝴蝶刺毫不遜色，蝴蝶刺毒在打進了身體裏想要弄出來，那陰狠的倒刺不活活剜出你一塊肉絕不罷休，而這流星骰雖然沒它毒辣，但中了這暗器的人卻比其更痛苦萬分，只因這流星骰乃是用深海純銀的鋼石打造，一入體內便寒氣侵體，便是內力在深厚日夜抵擋這寒氣帶來的痛苦也有消耗殆盡的時刻，再加上這東西不過米粒大小，本就不好取，如今打進了骨縫取出來談何容易。

流火不敢貿然動手，便提議回閣裏，畢竟梅若影的醫術已是世間少有，可是還是小看了這流星骰的威力，這一路水雲袖已經昏迷好幾次了。

待打發人都下去了，蘇星野隔著一面墻聽著偶爾傳來的窸窣聲響，眼下染了墨色，這幾天日夜不歇的行程他也累的夠嗆，回來忙到現在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他的身體已經疲憊到手指都快擡不起來，然而他卻沒有絲毫睡意，像是有個人攥緊了他的心臟，擠壓的他快喘不過氣來，意識也混亂的厲害。

秋風將窗子拍的咿呀輕響，木門輕叩三聲，他沙啞著嗓子喚道：“進來。”

流火將手裏的食物放在案桌上：

“閣主，先吃點東西吧。”

他說完卻沒有退下的意思，蘇星野自然知道他有話要說，他此刻竟不由的厭惡起這個星隕閣主的位置，然而現實不容許他躲避，將桌上的飯菜嘗了幾口後他擡眸一瞬不瞬的看向流火道：

“有什麽話就說吧。”

流火見他如此，小心斟酌幾番後試探道：

“閣主打算怎麽處理那水雲袖？”

星隕閣主怕是真的累了，他人前向來都是運籌帷幄不容詆毀的模樣，此刻卻連佯裝的氣勢也散了去，有些迷茫的看著房頂雕文，悠悠道：

“我也不知道。”

水雲袖總說他行事魯莽任性，他這些年改了不少，可現在還是犯了渾，他可能會在滅了傾月教後帶著水雲袖離開，卻怎麽也不該在這時將人帶回來，當時再場的部眾那麽多，估摸著再一會的功夫消息應該傳遍閣中了，他的動作決定了星隕閣的方向，他的決斷決定星隕閣的存亡，那麽多人站在那裏看著他，他是星隕閣的閣主，他的一切都應以星隕閣的利益出發，他護的了誰？

可他不能不護著水雲袖，隔壁房間窸窣的聲音終於完全歸於寂靜，沈默的房間裏傳來星隕閣主疲憊的聲音：

“流火，你跟了我三年，七位門主中你性子最為沈穩，行事也是最讓我放心的，你可知在星隕閣成立之前我是什麽人？”

流火感覺到這平靜話語下的暗潮湧動，他覺得他窺視了雲霧飄渺中樓宇的一角，更深處的秘密就在那裏，可知曉的秘密越多死的越快，這是江湖所有人的共識，所以他既恐懼卻又興奮，他恍然想起第一次見到星隕閣主的場景，十八寨內橫躺無數屍體，他藏匿在屍體堆裏看著蒼蠅圍繞自己來回飛繞，身上的傷口已經腐爛生蛆，不遠處有老鼠和禿鷹在分食滿地的死屍，那個自稱蘇星野的男人就是在那時出現的，他的眼裏有著深沈的悲痛和仇恨，赤裸裸的暴露在滿地猩紅白骨中：

“我可以救你，你可願助我一臂之力。”

這是一個危險的賭博，他或許可以自此成為蘇星野最信任的手下，也可能隨著故事的完結再不能睜開雙眼，所以他彎腰拘禮顯出最虔誠的姿態：

“屬下不知。”

蘇星野依舊仰躺著看懸浮的雕梁畫棟，嘲諷般的訕笑兩聲：

“傾月教六位君座,每人都有一位暗影，你可知為何水雲袖沒有？”

看向流火驚異的神色他笑笑，穿過灰暗的房間他恍惚還能聞到落霞鎮街道那傘下的雨簾和泥土的清新氣息，水雲袖轉眸的那一眼依舊鮮活的如同發生在眼前：

“是的，就是你想的那樣，在那之前她的暗影就是我，我第一次認識她的時候是在很多年前的一個街道，那天下了很大的雨，我躲在了她的傘下，之後發生了一些事我便跟著她來到了傾月教，她讓我做她的暗影並更改了姓名，她說怕以後我要離開會被黑白兩道追殺，她可真有先見之明啊，後來……後來我真離開了，那天我讓她跟我一起走，可她不願，呵呵……她不願我能怎麽辦，好吧，既然她不願意我也不再強迫她，我建立了星隕閣，她不是要守著它嗎，我就毀了它，我想有一天滅了傾月教我就帶她走，可是……”他頓了頓又說，沙啞的嗓子吞咽都是苦澀的味道：“我突然發現好像越來越難了。”

穿堂風啪的一聲將窗格關上，灰暗的室內之餘縫隙間的幾束光亮，蘇星野瞇著眼去看那細塵在光束中翻騰跳躍，那曾經再如何纏綿悱惻痛徹入骨的感情也就在這寥寥幾句中一並帶過了。

流火向來都是聰明的人，他在短暫的驚異後便歸於平靜，甚至在蘇星野說完後問道：

“那閣主需要將今日前去的部眾處理掉嗎？”

他的話不含試探，虔誠恭敬，似乎只要蘇星野一聲令下他便真的能前去殺了那些人。

蘇星野從不願推想世態炎涼，靈魂蒼老，他從了燃一身的街頭乞丐到如今翻手為雲的星隕閣閣主，他的灑落無謂捆綁在那夜女子蒼白的微笑擰成死結，結外的是那歇斯吶喊的權利地位和野心勃勃，他驅使著不知疲憊的身體遇神殺神不容阻擋的向前奔跑，

可他無法否認的是這個女子依舊能揚起他飛揚的頭發，讓他回頭看一眼途徑的風景，可他的身後是整個星隕閣，那麽多猩紅枯骨堆砌出來的位子，那麽多信任期待的眼神看著他，那麽多人將性命托付在他的手上，這三年星隕閣的日益漸大讓他總算明白什麽叫責任，因此他也更加痛苦的感受到，什麽叫無可奈可。

他年少輕狂的沖動下為了那個滿心滿眼的女子所建立的地方，如今卻再也不能為了這個女子揚手拋下，那個女子依舊能讓他手足無措，可這並不能停駐他前進的步伐。

“算了吧。”蘇星野疲憊的揚了揚手：“你去讓梅若影調些散去內氣的藥，下去吧。”

“是，閣主。”

流火起身褪去順便關上了房門，星隕閣閣主不知道的是，他若方才應了那麽便將面臨一場最深層的背叛。

番外：水雲袖篇六

蘇星野再見到水雲袖已經是三天後的事，因為不止要處理這段時間閣裏堆積下來的事物，還要給水雲袖出現在這裏一個可以服眾的解釋，等一切解決完了聽梅若影說水雲袖已經可以起來了。

他沈默了片刻嘆了口氣還是放心不下，已是秋末轉冬的季節，夜裏也添了幾分涼意，院裏的楓葉落了大半，沒有清掃便在地上厚厚的堆了一層，在白慘慘的的月光下失了火紅的色調，頗有淒涼的味道。

蘇星野踩在上面發出沙沙的聲響，柔軟的像是踩在雪地上，水雲袖坐在窗前的軟榻上應是知曉他來了，收了落在楓葉上的眼神轉眸看向他，淡淡道：

“你來了。”

蘇星野只覺喉間一澀，他總是不知道該擺出什麽姿態面對這個女子，他曾幻想過無數次見到水雲袖的場景，或許該趾高氣揚的問她，你後悔嗎？當年你身後的那個一無是處的小乞丐如今已經和你站在同樣的高度了？

可他總是不忍的，他該跪下請求她的原諒嗎？那些話都不是我的真心話，我不在乎你當初為什麽不和我一起走，我什麽都不在意了，我們還像從前一樣好不好？

可是喉結滾動幾次，口中的話語來來回回，脫口而出的依舊是客套疏遠的問候：

“你好些了嗎？”

星隕閣主站在三米開外的地方，月光照在他挺拔的身形上，他的性子怪異不是沒有理由的，少年郎唇角的冷傲疏狂不曾褪去，成年男子的穩重成熟也在他身上糅合的淋漓盡致，隔著一扇窗扉水雲袖看著那人妄圖尋找昔日少年的影子，可除了那不容詆毀的錚錚傲骨，舉手投足間屬於上位者的霸氣和威嚴卻也無從遮掩，這很好，水雲袖想，這樣已經很好了。

可她還是覺得難過，早已取出的暗器仿佛還在散發餘威，陰冷的寒氣流竄在體力讓她手腳發涼，連心口都慢慢染了白霜，她無意識的用指甲摳了摳掌心，一個失力沿著掌紋狠狠的刮了下來，有些疼，她蹙著眉想了片刻還是覺得無話可說，便道：

“多謝，已無大礙了，天色不早了，閣主還不休息？”

這已是逐客的意思，蘇星野像是被傷到了一般猛的急退兩步，重重的呼吸夾雜著憤怒乍然而止，眼裏卻分明有了些委屈， 水雲袖便有些不忍了：

“外邊冷，閣主若不休息要不要進屋裏來？”

這口氣像是在哄小孩子，冷傲疏狂的星隕閣主此時到真是有些像個孩子，他像是憤怒那人毫不留情的驅逐又像是不甘只有自己為其心煩意亂，半響憋出一句：

“我還是會滅了傾月教的，我不會放過宋疏碧。”

水雲袖沖他點點頭：

“我知道。”

她的口氣沒有責怪，如同很多年前那般依舊冷冽，卻有旁人無法觸及的柔軟。

蘇星野只覺得泊泊流動的血液終於不再橫沖直撞，柔和的在體內的流淌，幹涸的嗓子也不再刺啦啦的疼痛，月色早已掩蓋，鼻梁被突來的雨水驚起些微的涼意，嘀嗒滴嗒的雨聲響起，並不惱人的猛烈洶湧，他瞧著穿著單薄的女子，漆黑的長發，墨色的眼，瓷白的皮膚，所有的都於記憶中別無二致，連那冷冽聲音下的關切都分毫不差，他突然就生出一種強烈的渴望，那渴望打敗他所有的躊躇顧及，雄心壯志，似乎生生世世的執念都是這麽個人。

那夜無星無月，滿天的黑雲籠罩整個天幕，星隕閣主隔著一扇窗扉，微微彎腰去觸碰到那人冰涼的臉頰，像是在觸碰他一生的夢想：

“雲袖，若我成功了，你可願跟我走？”

水雲袖擡眸看他，神色閃爍不定，最後突地溫溫一笑，如寒冬臘月裏的絲絲暖光：

“好。”

縱是前途百般兇險，縱是磨難重重，面對這人，唯有道一句“好”。

神落谷後所有事情告一段落，四顆神珠一顆在無堊谷由武林正道守護，一顆在那神秘的異族女子手中，另外兩顆便在傾月教。

本以為傾月教之後定要不惜一切搶奪其他兩顆珠子，哪知宋疏碧卻突然言和，直道大家可以合作一起前往鬼谷，先到達目的地之後的寶物歸於能者。

眾人雖不知這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但是論勢力整個武林倒也不輸於他傾月教，幾番商討後便應下了，至於那兩個異裝女子不知傾月教用了什麽法子竟也同意了。

蘇星野憑窗眺望，天色漸涼了，呼出的氣息化作白色薄霧，便是這日頭還掛在天上，寒意依舊往著骨縫裏鉆。

開陽最先忍不住，她向來是個心直口快的，見蘇星野明顯心情不佳的模樣也絲毫不顧及問道：

“這勞什子玉麒麟倒是什麽玩意，閣主，我們真的要去嗎？”

蘇星野蹙著眉，骨節分明的手指敲了敲窗臺：

“這是殺宋疏碧的最好時機，不能放過，更何況武林中這麽多人看著，若是為了那尋寶倒也算了，可如今都是打著不能讓東西落在魔教手裏的名義，我們若不去，哼，後患無窮。”

“哼，這些人真是可惡，一個個表面多麽高風亮節，暗地都不是什麽好東西。”

開陽拍著桌子，一臉的憤憤不滿，倒是流火提出了關鍵所在：

“閣主，這一去少說也要半個月，雲袖姑娘她……您打算怎麽安排？”

話一落室內便安靜了下來，他們中間除了流火無人知曉那些風中消弭的往事，可這些日子蘇星野的態度卻也讓他們知曉兩人之間不簡單，蘇星野面色暗了下去，眼眸看向未知的一點落下黯然掙紮，他不放心將水雲袖留在這裏，這段時間教內人心欲動，都是對他將這位傾月教執法者留在這裏的不滿，他怕自己一走無人約制，會有人不顧命令傷害水雲袖。

可他也不敢帶著水雲袖走，她是傾月教的人，這一路太多的不確定，他總是不放心的，這樣的進退兩難更讓他明白兩人之間再也回不去的過往，他們之間已經有了無法彌補的間隙， 即便這段時間再怎麽粉飾太平，這幾年的腥風血雨也將兩人的親密無間打磨的寥寥無幾。

又是一夜無星無月，冷風帶動後山的竹林發出狼嚎一般的嗚叫，夜裏的空氣比起白天又要冷上幾分，水雲袖因著傷勢未愈，內力又被壓制經不得寒氣，坐在香妃塌上蓋著白狐毯子，蒼白的臉更加忖出那漆黑的瞳孔，眉目堅毅。

蘇星野去的時候她正支著下巴看向窗外的天空，蘇星野突然想起很多年前，那時候水雲袖並不似後來那般沈默，她總是習慣在每一個空閑的夜晚看著遙遠的天空，眸光靈動，像是在普通不過的女子。

蘇星野有時會走過去枕在她的膝上問她，你看著天空想些什麽呢？

水雲袖每次給出的答案也會不一樣，她對蘇星野有著數不完的縱容，溫柔的手指一縷一縷的穿過他的頭發，耐心的解答一個又一個毫無意義的疑問，他們彼此心知肚明，所思所想，不過身邊有個你，此生足矣。

此生足矣，不過短短四個字，卻何其之重。

蘇星野終於想起那夜他曾說，天涯海角，一把劍，一個家，還有你。

他突然發現他的雄心壯志，他的地位榮耀和這些比起來不值一提，那些猜忌那些隔閡於此都將煙消雲散，他心裏像是燃燒起了一團烈火，讓他忍不住急於宣洩於口，可他還是忍住了，他想他需要給水雲袖一個驚喜。

他深深的呼出了一口氣輕巧的進了屋子，眉眼間卻是掩不去的笑意，水雲袖瞧見不由跟著彎著嘴角：

“今天心情很好？”

蘇星野編著理由：“恩，明天就要出發了，這一次萬事俱備，宋疏碧逃不了了。”

水雲袖昂首看他：“恭喜。”

蘇星野彎腰在她額頭落下一吻，隨即蹲下枕在她的膝蓋上將自己的計劃說出來：

“雲袖，我這次出去不能帶著你，可是留你在閣裏我也不放心那些人，所以我打算在明日走後讓梅若影悄悄帶你去蝴蝶谷外的避暑山莊，那裏荒置了很久，沒什麽人知道，你剛好可以養傷，待我從鬼谷回來正好去接你，你說可好？”

“雲袖，你……留在那裏等我回來可好？”

他是不安的，水雲袖微微一頓隨即便不緊不慢的繼續梳理他柔順的頭發，依舊道了一聲好。

鬼谷一戰屍橫遍野，血染青天，遠離世外的恬靜山河再沒了往日的如畫風景，取而代之的是滿目蒼夷和累累屍骨，十字門反水，隱世一族插足，傾月教從獨挑十八門派突增兩大助力，一時間黑白兩道僵持不下，但看風起雲湧，殺戮不絕。

後人記載，這是江湖二十年間最慘烈的一戰，當日數萬人意氣風發的進入鬼谷，最後只有寥寥千於人灰頭土臉的拖著步子出來，這一站沒有所謂的勝於敗，傾月教最終奪得玉麒麟，可千萬部眾最後只剩下不到百人，往日榮耀一夕覆滅，而蘇星野看著那人，那個說會等他回去的人，如一縷白色的風踏著滿地屍骨而來，刀光如練掀起層層血霧，一貫的灑脫幹脆，讓他痛徹心扉。

馬蹄嗒嗒黃土彌漫，行人萎縮不振形容倦怠，這一場由宋疏碧籌備多年的爭鬥到此結束，殘酷的血腥味卻像是褪不去了一般如影隨形，日頭尚還掛在天上，傾月教主卻只覺得冷的厲害，他回頭去看他的教眾，一個個神情麻木，再沒了往日的張揚豪情，如同木偶一般拖著步子慢慢的往前走，他想說幾句振奮人心的話，不要緊，我們還活著，我們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他張了張嘴卻發現什麽都說不出來，這本不就是他設計好的不是嗎？

他已經得到了玉麒麟，他很快就可以再次見到那個在漫長的時光裏唯一給他溫暖的女子，還管他人死活？

可他無法抑制的想起方才沖自己而來的那一箭，冰冷銳利，南燕歸如柳葉一般翩然而至，然後轟然落下，溫熱的鮮血從她的身體急速流動帶走她的生命力，女子一如既往的倔強：

“你當日騙我，我也折磨了你這麽多年，如此便算抵消了，宋碧疏……”

“碧落黃泉，我南燕歸於你永不再見。”

南燕歸，他無聲的默念，驟然感覺一股巨大的疼痛毫無預兆的襲來，如同野獸在啃噬他的心臟，猛的噴出一口鮮血。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教主，你沒事吧？”

他擺擺手，無視封月淡漠的神色和身後教眾惶恐的表情，閉了閉眼不再去想，擡頭要走卻看見水雲袖策馬在身旁，神情平淡卻透著一股堅決，他便明白了，一時間竟有些說不出的傷感，嘆聲道：

“你也要走了是嗎？”

“本座阻了你一次，若是在阻你第二次想必你也是不肯的，罷了，如今一切都結束了，你走吧。”

“多謝教主。”

水雲袖微一抱拳便要策馬離去，宋疏碧看著她轉身的背影突然問道：

“當年之事，你可恨本座？”

水雲袖微微一怔沒有說話，當年……

當年那個一心為她的傻小子曾拋下一切要帶她走，她有多歡喜，就有多悲傷，前日裏傾月教主的話還在耳邊回響“蘇星野這小子倒也頗有能耐，他挑唆大批高中圍攻本教已是不容更改，如今的形式也只能全力應對，不過本座雖然改變不了這場爭鬥，但是殺他倒還是易如反掌。”

昏暗的大殿上，宋疏碧輕飄飄的一句卻讓水雲袖再沒了回頭的路：

“只要教主放他離開，水雲袖誓死守衛我教。”

可那些都以成為過去，水雲袖答非所問只一句“教主保重”，

說罷再不回頭，她看著前方的道路目不斜視，再不提慘烈的過往，路的盡頭可還會有人願意帶她一起走？

不知何時下起了雪，水雲袖擡頭看了看，上空的雪花像是時間的灰燼滿天飛舞，雪越下越大，將她的黑發染成了白色，她的視線也漸漸模糊了，凜冽的寒風刮的樹枝搖晃，嗚嗚的聲響跋涉山林，馬蹄踐踏出深深淺淺的凹槽，整個世界都白了。

就快到了，阿星，你會等我嗎？

水雲袖彎了彎嘴角，雪白的前襟卻突然落下一抹暗紅來，紮眼的很，水雲袖感到一股突如其來的悲傷，那悲傷真實銳利的可怕，她拼命的加快速度，衣襟上的暗紅越聚越多，終於她無力的從馬背的摔了下來。

“閣主，此時各大門派相繼離開，難免闖入此地，閣主還是快些走吧？”

避暑舊院裏，一位星隕閣弟子跪在蘇星野面前勸道，這已是眾人第三遍催促了，但蘇星野依舊只是漫不經心的摩挲著手中的劍，眾人知道這是他思考事情的習慣，便都不在說話了。

這把劍是他加入傾月教的第一個年頭就跟在他身邊的，不是什麽絕好的劍，許是用的趁手或者別的什麽原因總之便沒在換過，他有些不明白自己到底還在期待什麽，可他卻無法說服自己離開。

或許是他總不願意就這樣走出水雲袖的生命，這世間有那麽多的天長地久，為何偏偏不能是他？

暮色西沈，又冷了些，他等的人還沒到，底下的人又催促了幾次，他擺擺手沈默著，再等一會，再等一會，雲袖，你若不來……

……

“走吧。”

蘇星野看著遠處的半輪紅日，雪色早已蓋了整個山頭，雲袖，我總不能讓你這般踐踏。

蘇星野接過韁繩看著遠處的山脈振臂一呼，身後馬蹄錚錚，他的部下如狼如虎，這一戰沒有摧毀他們的鬥志，反讓殺戮燃於血性，他們眼前的山脈是馳騁萬裏雄心無掛，是不懼風雨是宏圖天下，或許自己曾經也和他們一樣，然而現在自己看到的卻是空枝蕭瑟滿目蒼涼。

“閣主，……有事稟報！！”前去探路的小隊是個新加入的弟子，說話有些緊張，蘇星野漫不經心的的點點頭讓他繼續說。

“閣主，前方不遠處有一名女子的屍體，似乎是……是魔教的水雲袖。”

半響沒有得到回應，星隕閣的弟子大著膽子擡頭去看，卻發現他們向來傲世疏狂的星隕閣主像是聽到了多麽可怕的消息，臉色慘白。

哢嚓！！！

早前修好的劍鞘不知為何嘩啦啦的碎了一地，隨著這一聲似乎打破了什麽，蘇星野身子一軟就從馬上掉了下去，他像是突然清醒了，無視眾人不顧一切的向前跑，直到看見那快被白雪覆蓋的身影。

恐懼勒緊他的咽喉，他整個人都在顫抖，他的雙腿似乎有千斤重，可他無法控制的一步一步向那人走去，他慢慢蹲下輕輕的撥開被冰雪凝結的頭發，露出那張熟悉的臉。

他從喉管裏發出一聲極為痛苦的呻吟，慢慢的將人擁在懷中，她的臉凍的泛青，纖細的十指血跡斑斑，一身白衣被鮮血染透，白雪沒有完全覆蓋她留下的印記，身後有人說“哎呀，看這一路的血，她是爬來的，她爬了多久。”

蘇星野終於忍不住痛哭起來顫抖著雙手不知所措的不斷親吻她的頭發的冰冷的臉。：

雲袖，雲袖。

沒人知道他曾決定此戰後，無論成敗就此相忘於江湖

塵世汙濁染不上這個女子的白衣凜冽，總奈何，情字無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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