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筠亭笑：“雖然你這麽說，但陸姑娘還是希望我贏的吧。”

陸淒淒冷笑一聲：“隨你怎麽說，懶得理你。”

厚雲像是一汪深色的泥潭從天空中壓了下來，烏黑淒淒的樹枝像是厲鬼的枯爪，影在暗處的假山被晃蕩的燈光一照像是長著嘴巴的怪物。

門外傳來小心翼翼的腳步聲，門鎖哐當一聲，開門的守衛驚覺一看發現周圍什麽都沒有，心道應當是風吹的吧。

他沒有看見一團黑影早已掠入門中。

“陸姑娘，陸姑娘？”

“林公子？”

“你們醒醒。”

牢房外傳來女子小心翼翼的呼喚聲，陸淒淒和林筠亭在黑暗中對視一眼，即便看不見，陸淒淒依舊能想到對方含笑的表情。

她起身看著趴在門上的白芨悶聲道：

“你怎麽來了？”

白芨驚覺的看了看周圍，從懷裏掏出鑰匙：

“我來帶你們離開。”

陸淒淒目光游移不定的看著她：“我們是魔教的人，你還要放了我們？”

白芨聞言一頓，隨即又不在意的開門道：

“我不知道你們是不是真的魔教的人，但是在我心裏，你們是我的朋友，是我救命恩人。”

陸淒淒不知怎麽的心裏有些煩躁：“你就不覺的我們只是為了利用你才進來的。”

白芨終於打開了房門，認真的看著她道：

“我相信你。”

雖然這次回來後白詩詩看起來性情大變，對她不在冷嘲熱諷，可那眼中的冷意和藏於眼底的貪婪她卻也不是沒有感受出來。

她不知道白詩詩為什會用這樣的陽光看待自己，但肯定還是有所圖，因此比起他那位姐姐，她卻更加願意相信陸淒淒和林筠亭，因為即便陸淒淒對她也是臭著一張臉，可看她的眼神卻沒有絲毫惡意。

“你們快走吧，我幫你引開守衛。”

陸淒淒冷聲道：“我們不走。”

白芨大驚：“為什麽？”

陸淒淒聞言臉色更加不好看，轉身對林筠亭道：

“你自己看著辦吧。”

林筠亭看著她賭氣般的神色和白芨不解的神情道：

“其實我還有另一個辦法，不過需要白姑娘的幫助。”

陸淒淒聞言沒好氣的道：“你又有什麽辦法？”

林筠亭和他們小聲說了幾句，白芨大驚：

“你們知道？”

林筠亭溫聲道：“白芨姑娘，你相信我們不會害你嗎？”

白芨沈默半響鐘意點頭：“我相信。”

林筠亭安慰道：“那麽，你盡可放心。”

白芨最終還是點了點頭：“那好吧，你們……當心。”

“嗯。”

待人走後，林筠亭才道：

“怎麽樣？我賭贏了。”

陸淒淒沒說話，嘴角也不自覺的勾了起來。

林筠亭道：“所以說，這應該是你的第四個朋友了，不是嗎？”

陸淒淒聞言看向他，見他神色一如往常，溫柔縱容，半響悶聲道：

“謝謝你。”

林筠亭搖頭：“她把你當朋友是因為你值得，並不是因為我的關系。”

陸淒淒搖搖頭，並沒有說什麽。

她自認並不是個好人，或許曾經是，但隨著末世來臨也早就將一顆心磨成了鋼鐵。

有人懼怕她，有人厭惡她，有人嫉妒她，有人追捧她，卻只有林筠亭一直將她當做一個如同千鳶般需要照顧的孩子。

事實上，她現在可能連千鳶都不如，她不知道該如何入睡，不知道該如何享受生活，不知道該如何與人交心，不知道該不該信任。

而林筠亭卻一點點，不著痕跡的教他重新認識這個世界。

所以她謝謝他。

……

“你是說，白芨去了牢裏？”

“是的。”

白詩詩想到白芨這幾日的神情，似乎頗受打擊，想來以她這樣的柔弱無知的女子，此刻應該處在被欺騙的憤怒和悲傷之中，怎麽還想起來去牢裏找那幾個妖人。

前來看守的下人道：“或許她只是憤怒不已，試圖找那群魔教人當面對質吧。”

白詩詩聞言倒也覺得應當如此，長處深閨之中的無知女子，被欺騙了能怎麽辦呢？

她最多也只是哭著喊幾句你為什麽要騙我。

想到白芨哭著在牢房裏找那幾個魔教妖人對峙的可憐模樣，白詩詩就不免笑出聲來。

“對了，那幾個魔教妖人這幾天沒有什麽異常吧？”

“沒有。”

“那就好，你們把人給我看好了，這是我們臨水澗給浩氣盟的一份見面禮，可千萬不能出漏子。”

“是，大小姐。”

……

白芨從牢房離開後並沒有直接回房，而是去了白守義的房間，白守義見她頓時臉色一變：

“你怎麽來了，不是讓你閉門思過嗎？”

“別再遮掩了，我都看見了。”白芨淡淡道，她面上不再如往常一般因為畏懼顯的小心翼翼和拘謹，反而帶著一股隱忍的痕跡，像是將所有的恨和怨都燒成了一把枯萎的野草，稀稀落落的零散在荒地上。

她越過白守義看著放在箱子裏的那一具白骨：

“爹，你認出來這是誰的屍骨了嗎？”

白守義被她與往日不同的行為驚的一時間沒回過神，聞言皺眉道：

“這是誰的骨頭我還在細查，你一個姑娘家大半夜的不睡覺，在這裏幹什麽，快回去。”

白芨蹲下將那骨頭一節節防在床上擺好，捂住那節指骨道：

“這是娘的骨頭，爹爹，你認不出來嗎？”

白守義心中一緊，道：“胡說什麽，你娘中了魔教妖人的毒早已屍骨無存，你……”

“爹。”白芨打斷他的話，：“爹爹怕是很多年不曾看過娘親吧，她在地下睡的不安穩，所以我把她帶回來了。”

白守義聞言大驚：“你……你什麽意思？這是你！白芨，你瘋了，這是你娘的屍骨，你怎麽能？”

白芨冷笑起來：“我娘的屍骨，爹爹，我娘活著的時候那麽苦也沒人在意，如今死了，做女兒的還得扒他墳才能讓她沈冤得雪！”

白守義看著他的眼神如同當年他第一次和白夫人大打出手時，他隔著門縫看過來的眼神，帶著深沈的恨意。

白守義無意識的咽了咽口氣：“你想說什麽？”

白芨正色道：“爹爹，當年你們說娘親是中了魔教肖貍的蠱毒，所以連屍骨都不能留下來，可是現在這屍骨完好無損，爹爹就沒有想過娘親或許並不是死於肖貍手上嗎？”

看見白守義臉上慌亂的神情，白芨心中不由苦笑，這就是他的爹爹啊！

連自己的妻子死於非命，他毅然沒有承擔的勇氣，她不明白，她的娘親，怎麽會愛上這樣的人。

“可是你娘當年死的模樣和中了那妖人的蠱毒一模一樣，所以我才……”

白芨道：“不知道是誰說娘親是中了肖貍的毒？”

白守義腦海中閃過一人的臉，他慌亂搖頭：

“不會是她。”

白芨急聲道：“是不是蘇姨。”

白守義聞言大驚失色，幾乎口不擇言：“你都知道了！”

在看見白芨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才恍然自己說漏了什麽，可來不及補救白芨竟然難掩憤怒，怒及反笑了起來。

“我原來一直不知蘇姨是為了什麽，原來你們……我娘被你們騙的好苦。”

白守義被自己的親生女兒說出自己偷情的真相，一時間竟然不知該如何開口，只覺得難堪。

當年白守義和蘇紅袖在一起時他不過是個鏢師，而蘇紅袖也只是一個鏢師的女孩，兩人算是兩小無猜。

可是就在他和蘇紅袖有了夫妻關系之實後，他被鏢頭派去靈州運送一樣貨物，途中遇見了山賊，他被路過的傅連月救下，就此一見鐘情。

他模樣生的俊俏，行事憨厚，那傅連月覺得有趣便和他同路而行，等貨物送到兩人也已經互相許了終身。

傅連月當時是靈州有名傅家長女，比起蘇紅袖簡直一個在天一個在地，白守義遇見她後早就忘了家裏等他回來的蘇紅袖，給家裏去了一封信便一腔熱情都擁在了傅連月身上。

等好不容易哄的傅連月嫁給他，甚至得到了傅連月的家傳劍法臨水劍法，可是卻沒想到蘇紅袖因他遲遲不歸，擔心他前來靈州尋他。

卻沒想到他早已和別人定了終身，那時蘇紅袖已經有了七月大的身孕，他那時是真心喜歡傅連月的，所以怕她的出現惹的傅連月與自己而去，畢竟傅連月的性子若是發現這件事，棄他而去不說，恐怕會斷了一臂。

可蘇紅袖又已經有了身孕，加上這麽多年的情誼在，白守義不忍殺她，最終只是讓人打發她回家。

只是沒想到她卻在路上消失不見了，一個月後他收到了鏢師的一封信，說他的女兒被蘇紅袖留在了家裏，她自己卻不知所蹤。

那個女孩便是白詩詩，白守義那時自然不敢和白詩詩相認，便讓人送了些錢回去讓人照顧，可是沒想到不過六年，何長文從外面帶回來了一個突衣毒雙修的女子前來投靠，他當時一見，便認出了她是蘇紅袖。

雖然容貌已毀，可他卻不可能認錯。

他大驚失色，卻見蘇紅袖目光陰沈，似乎壓根不認識他，他只能按捺下來，打算容後再談。

或許是因為她容貌受傷之故，白夫人對她有些同情，竟與蘇紅袖

私下交往密切，他心中又驚又怕，此時他對白夫人已經沒有了當年的迷戀，加上對於權力的追逐，他確實需要一個像蘇紅袖這樣的高手來幫他。

可他們私下並未在有過任何交談，直至有一天白夫人終究還是知道了，她自然不能忍，因此和白守義大鬧了一場，就要將此事公布於眾。

白守義自然不能，那時傅家已經落敗，白守義以傅家的幾個遺孀的性命要挾，最終白夫人還是將此事忍下去了，但此後對臨水澗事物再也不管。

而蘇紅袖也在那時說，只要白守義將白詩詩接回來，她會永遠護著臨水澗，白守義沒有辦法，他需要力量，於是便將白詩詩接了回來。

只是此後家裏再也沒有往日其樂融融，直至五年前，傾月教與正道正式開戰。

那一場戰鬥中臨水澗幾乎傾巢出動，白守義怎麽也沒有想到會損失如此慘重，當回來後傅連月突然開始吐出汙水時，他竟然在一時間感到前所未有的輕松。

這些年白夫人總是用那種憎恨而哀怨的眼神看著他，像是一張無形的具網讓他無法逃脫。

所以當蘇紅袖說她是中了肖貍的蠱毒，他便信了，她說肖貍的蠱毒霸道，一點血水骨頭都能讓人瞬間死去，他也信了。

他甚至沒有親眼去看，只是讓人將傅連月的屍體埋在了荒山野嶺，那個給了他一身榮耀，又扒去他所有傲骨的人就這麽冷冷清清的葬在了那裏。

他依舊記得，傅連月下葬那天，蘇紅袖嘴角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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