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醫院的，風間海空坐在街頭公園空無一人的長椅上，刺骨的風刮在臉上，像是刀子要一片片割下血肉來，木木得疼著也完全沒有反應。

她睜大眼睛，茫然地看著遠處馬路上車水馬龍，首都的繁華與匆忙劃過眼中，沒有留下一絲印記。

方才不小心聽見的兩位醫生討論著的她的病情，似乎是早就已經得出的結論，卻沒有人願意告訴她真相。本還滿心歡喜的以為只要一直乖乖服藥，就可以這樣平平淡淡的熬過一生，雖沒奢求過能有多長壽，卻也從未想過原來她的一生，竟不過是被註定好了只有如此的短暫……

餘命兩年。

早就知道自己不會活得太長，卻不想大限竟然來得如此之快，甚至讓人有些措手不及，只有這短短的兩年，還能夠做些什麽呢？能夠平安無事的拿到高中的畢業證書嗎？

明明好不容易才下定決心來到那所學校，在自己最喜歡的社團裏和全國最優秀的少年們同舟並進，向著新的目標與夢想進發，才剛剛擁有了喜歡的男孩子，想要努力爭取一把，青春的日子裏有些甜蜜的煩惱也並沒有什麽不好的。

明明前些日子還在為了熟悉親切的學長們即將畢業而為別離悲傷，還幻想著自己的畢業典禮時能不能拿到那個少年制服上的第二顆紐扣……可轉眼間，那些幻想全部都被撕成夢的碎片，散落在冰冷的寒風中，消散得幹幹凈凈。

“對不起……對不起啊……沒有辦法和大家一起畢業了……”

聲帶輕微的顫動卻似是要將喉嚨生生割裂一般的疼起來，幹澀的眼中終於泛起潮濕的淚意，帶著沙沙的刺痛，滑落下淚滴的溫度幾乎要將那冰冷的臉頰燙傷……

啊，明明身體那麽冷，淚水卻還是溫熱的呢。

“對不起……我不想……但是……真波君……”

頭上一直系著的發圈是他送給她的第一份聖誕禮物，白底紅色圓點的圖案是只有他們圈子裏的人才明白的暗號。山岳獎，那是他們最初也是最終的夢想，是一直以來一起走過，努力前行的方向……

只是啊，明明那麽喜歡的，第一次喜歡的人，總是特別的。明明想要克服一切困難努力爭取一把的，可事到如今，她哪裏還有什麽資格去說呢？她已經……真的沒有未來了。如果餘生真的只剩下兩年，那麽與其要他帶著失去她的悲傷痛苦的活著，她想用這兩年來讓他慢慢將自己遺忘。一點點的，從他的世界裏消失，不留下任何的痕跡，這樣，等到真正離開的那一天，一定就不會再令他困擾了吧。

啊，真是太好了。還未和他產生過深的牽絆……這也許是她這猶豫不決的一生裏做過的最正確也是最值得現在的她開心的一件事了。

“爸爸……媽媽……海路君……梨櫻……對不起……”

可是父母家人，還有春日梨櫻要怎麽辦呢？她要怎麽做，才能把對他們的傷害降到最低呢？一直以來都給他們添了太多的麻煩……她甚至還來不及去彌補回報……

可是，她也沒有任何別的辦法可以再為他們做些什麽了……

果然，還不想死啊！還有很多想做的事情……可她什麽時候有過決定自己命運的權力呢？她能做的，也只有努力的活過這最後兩年……這一刻，她第一次產生了慶幸自己知道了真相的念頭，比起一無所知的依舊帶著希望快樂的活著，某一天就突然迎來最後的時刻，她更希望能夠在知道盡頭的情況下安排好一切，將所有可能的損害降到最低。

如果走的時候能夠孤身一人就好了，如果全世界都忘記她就好了。這樣……誰都不會因為她的消失而悲傷，這樣就沒有人會為她而難過了。

“不行啊……不能哭啊！”擡起手來狠狠抹掉淚水，將整張臉都擦得生疼，風間海空握緊雙拳，咬死了牙關。她必須要堅強，正是這種時候，才必須要比平時更加堅強才行！還有兩年的時間啊！兩年，24個月，730天，17520小時，1051200分鐘，63072000秒。看吧，只要換算思考一下的話，其實還有很多很多的時間不是嗎？處理好她尚才開始的人生遺留下的那些小問題已經足夠了不是嗎？

一直以來，不願意接受手術的理由不正是如此嗎？她想要……能夠好好安排自己的人生，而不是被別人的成敗所左右啊！

只是……

『下次有機會的話一起騎出去吧！嗯……去爬坡怎麽樣？經理也很喜歡的吧！』

『其實我也很想和你一起騎車呢！就算海空不能爬坡也騎不快，但是和你一起的話，就算是慢慢的騎車也會覺得很開心哦！』

如果可以的話，她也真的好想再一次和他一起騎車出去……去高山，去海灘，一起爬坡，一起訓練，一起騎過月光下的回家的路……那也許是她昏暗的生命裏唯一的光，唯一的夢想……

但那也已經……必須放棄了呀。不可以再給他造成困擾了。不能再留下過多的痕跡了……

“明明……已經決定了的……可是為什麽……為什麽……這裏會疼呢？！……”

“為什麽……明明不是發病了，心卻在痛呢……”

“我到底……算是什麽啊……”

“‘死並非生的對立面，而是作為生的一部分永存。’明明……是知道的……”

“但是真的消失了的話，世界究竟會變成什麽樣子呢？”

“死什麽的……果然還是……很可怕啊……”

“再也見不到了什麽的……好害怕……”

“救救我……”

少女交握的雙手輕輕抵在額前，淚水像是斷了線的珠玉般不住滴落，似祈禱樣的喃喃念著那些低聲的話語，顫抖著，飄散在寒風中，沒有誰來回應救贖……

那一天與春日梨櫻的約定最終還是被風間海空以臨時有事為由推了去，總也不能帶著一副哭紅眼睛的樣子去叫別人平白擔心，好在對方並未認真計較，只叫她去忙，不用在意。倒是在東京的高樓大廈間漫無目的地壓了一下午馬路，好容易平覆下心情回到家後被同樣因為和同學有約出門回來的風間海路問了兩句，讓她用被風沙迷了眼睛這樣的理由糊弄過去。一轉眼又到了開學。

到了第三學期便是整個學年臨近結束的時候，畢業生們忙著準備考試和升學或就職相關的事宜，早早地便忙碌了起來，低年級的學生也並不清閑，畢竟學年末的大考也正向他們逐步接近。

因著天氣還並未轉暖，自行車部的活動依舊被局限在室內，也做不了什麽太多的事情，風間海空做完自己的事剛得了閑，喝口水的空隙裏又聽見有幾個幫忙打掃部室的二年級學長在旁邊議論著在器材室裏鍛煉肌肉的泉田塔一郎是不是能成為一個合格的隊長這件事。隊長身為隊伍的指揮塔，肩負著非常重要的責任，歷代箱學的隊長不是全能型選手就是爬坡型選手，而這次選用沖刺型的泉田塔一郎也著實是創造了歷史，在輸了上年比賽的現在，更是鬧得人心不安。

上屆高中聯賽箱學的隊伍是一個非常好的隊伍，而作為那其中一員的泉田塔一郎，風間海空自然不懷疑他的能力，近些日子來那個人的努力與成長她也全都看在眼裏，現下倒是對那些背後議論的學長有些不滿。

“學長們很閑的話不如快點把手上的活兒幹完如何？另外背後說人壞話總是不好的行為，學長們如果有什麽意見何不直接向泉田學長或者老師反映一下？”

開學第一天經理和雜務需要做的事情總是很多的，被風間海空這麽一說，幾個人臉上也有點掛不住，手裏的掃把往旁邊一甩，三兩步走到她面前來，插著腰借著身高優勢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學長說話一年級的不要插嘴！風間，別說得跟你自己有多幹凈似的啊？誰不知道你是大名鼎鼎的風間選手的女兒，靠著家裏關系跑進來，只會一味討好正選的家夥有什麽資格說我們？”

“你……！”沒想到話題反而被扯到了她的身上，風間海空瞪大了眼睛，狠狠怒視回去。這幾個學長她有點印象，之前欺負銅橋正清逼他退部的人裏就有他們一份！一個個的都是要本事沒本事，整天只知道擺出個學長的架勢仗勢欺人的東西，現在竟然還敢指鹿為馬黑白不分的潑她一頭臟水！

“怎麽？想打架嗎？我說你這細胳膊細腿兒的，別說我們欺負人啊。”註意到風間海空的怒意，有個個子稍矮的學長站出來，玩笑般地伸出手在風間海空肩上輕輕推了一下，卻不想她竟然比他們想象的還不禁打，就那麽輕輕一下，她竟然就直接被推倒在地上，摔了個跟頭。

好巧不巧的是葦木場拓鬥這時候剛好來社團報到，才剛拉開門，那句“早上好”還沒說完，就看見風間海空被幾個男孩子推倒在地上的情景，登時就不幹了。

“餵！我說你們！在幹什麽呢！幾個大男人欺負一個女孩子，你們沒有自尊這種東西的嗎？！”

“哈？她自己跟紙片兒人似的一碰就倒了，哪兒就是我們欺負她了？怎麽葦木場你想英雄救美嗎？今年的主力都是這種貨色，我們箱學到底行不行啊，可別在地區大賽就被刷下去了。”

“……你說什麽！！”

眼看著比他們又高了不少的葦木場拓鬥上前幾步一把抓住說話人的衣襟，剛剛被嚇了一跳楞在那裏的風間海空趕忙從地上爬起來，拉住了葦木場拓鬥的胳膊，搖搖頭，“我沒事的！葦木場學長！你別沖動！”

“可是他們……！”

“怎麽了怎麽了？葦木場你在幹什麽？風間！這是怎麽回事？”

葦木場拓鬥的一句反駁還沒說出口，聽見外面吵鬧聲的泉田塔一郎和黑田雪成一出來就看見這樣混亂的場面，只覺得頭疼，想想大概從他口中問不到什麽有用的消息，泉田塔一郎還是選擇讓看上去稍微理智一些的風間海空解釋情況。

結果她一開口，氣氛就更加尷尬了。

說到底這個問題竟然還是因為他泉田塔一郎在隊裏沒能樹立起威信而引起的，黑田雪成在一旁聽著也是黑了整張臉，葦木場拓鬥依舊沒好氣的瞪著那幾個人，箱學的正選一向護犢子，不管是新任的主將還是他們都很喜歡的經理被這樣說了，怎麽樣也不是輕易就能原諒的，可這件事終究是別人心生不滿的意見，在這裏的任何一個人若是做了什麽處理，就會被當成是打擊報覆，非常難辦。

最終，還是以意見虛心接受，但他們推了女孩子，葦木場拓鬥抓了人家衣領都是事實為由要雙方相互道歉。風間海空看著早上還空蕩蕩的部室和外面陰沈沈的天，心裏怎麽也輕松不起來。

看來今天也許要下雪呢。慣例騎車上學的那幾個人……不要遇到什麽問題就好了。

作者有話要說：

身體上的問題，社團裏的問題全都在這個冬天一股腦的湧現出來，日子越發的不好過了，也不知道未來會變成什麽樣子呢。

【死並非生的對立面，而是作為生的一部分永存。】這句話是挪威的森林裏面的，海空很喜歡看這本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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