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聲，那點點的呢喃讓裴元鑒不經意便轉眸看過去，眸底摻著溫柔是他也不曾知曉的，只是不自覺話便從口中出來了。

“會的。”

聞他一回，祁絡繹原本欲要離開的身子微滯，擡首察人顏色，不曉得裴元鑒回應自己的意思。

立馬將廣袖斂平，低眉裏顰蹙，祁絡繹道：“承皇上吉言，我在此替祁家上下和諸多將士們先行謝過皇上了。”

稍擡眉，微頓了一會，又道：“那臣妾就先行告退了……”

無需等著裴元鑒點頭，祁絡繹很是“自覺”的擡腳離開。眸光拋向遠處，冬日裏的朝陽隔幾重宮闕，露奉天一角，暖洋洋的。

“等等——”

祁絡繹詫異，隨其慢下腳步，側目看去，一攏眉川，出聲道：“皇上，是在喚我？”

裴元鑒沈了會兒，實則是在懊惱自己為何叫住了那個走得不留痕跡的女人。

默了稍留，瞥了一眼謝相，為避免人多心，裴元鑒才道：“朕聽聞近日裏天寒，容妃那邊身子舊疾犯了，咳嗽的嚴重？”

祁絡繹展開眉間不耐煩，挑眉，出聲說：“皇上惦記著謝容妃便常去長秋宮看看便是了，這後宮裏該安排也都安排的妥當了。淑妃和毓嬪都是有孕，太醫們盯著緊，分配長秋宮的太醫也都盡量是頂好的。不過——”

話鋒一轉，側目掃過了謝相，再與裴元鑒對視一瞬，笑說：“不過宮裏人多，保不齊哪位娘娘會出什麽隱疾，為免突發情況，臣妾也不得不留下一批太醫守在太醫院備命。我想，這兒也不會影響到容妃病情吧？”

裴元鑒許是在懊惱自己不應該提起來謝姝了，想要在謝相面前表現一番反倒是叫祁絡繹嘴上得了上風。

謝相在此，想表示對謝姝的寵幸因為而對她照顧周全。但是祁絡繹又合盤托出這事來……

謝相也是頂聰明的人兒，自然看的出裴元鑒此時此刻的為難和他故意為之提起來的謝姝。

“皇上勿要擔憂，皇後娘娘所言甚是為大局著想。姝兒……容妃娘娘她小小風寒不足以掛齒，太醫應當先照顧懷有皇子的娘娘們。”

謝相這話還真是深明大義。

祁絡繹垂下的眸子裏含著笑，倏爾又成了悲意，覺得這些嘴上爭鋒的快意並無半點的意義。疲了，累了……

“若皇上無事，我……臣妾可否走了？”祁絡繹淡淡的語調裏沒有任何的起伏，只是又鑒於謝相所在，多加上兩個字而已。

裴元鑒只抿著唇，爾後才輕微的點了點頭，似是在沈思什麽。

微微擡起的眸光瞧見了細微的動作，祁絡繹這才輕點一禮，轉身離去。

徒有風聲貫耳，一聲嘆息游蕩在身邊。

眼中堅毅卻又死寂，只盯著前頭的一條路看去，眼前所能瞧見的，只是碧瓦朱薨、萬物漸漸雕零的深宮冬日，了無生趣。

祁絡繹裹了裹披著的大麾，蜷身，行的緩慢，腰間掛的白玉菡萏墜子不小心露在了外頭，被晃動的大麾給拽了出去，靜靜的躺在了路邊。

裴元鑒平靜的眸中看著人已走遠，沈聲才言：“謝相這邊請吧。”

說罷，轉身往那個小亭走去。鐘離在後，客氣的邀請著謝相一道前往，謝相亦是瞥了眼那轉身利落離去的皇後娘娘後，又將面色暖和，同鐘離公公一道入亭。

小侍辦事利落，立馬將小亭中的石凳鋪上了軟墊，在白玉石桌上頭置辦了對弈的棋盤棋子，更有熱茶小點心，一應俱全。

明知道謝相有事情稟告，而裴元鑒卻是不溫不火，半點沒開口提起，只是單純的下著棋，似乎想要在對弈之中發現什麽。

一局不過多久就完了，裴元鑒微微挑眉，佯怒說：“謝相這一局心不在棋局之上，可是有意來讓著朕？”

謝相打著哈哈，含糊著恭維：“怎敢怎敢，臣的棋藝哪能及得上皇上？何來讓字？”一壁玩弄著手上的棋子，半絲不在意的模樣。

裴元鑒只是清淺一笑，叫人重新收拾了殘局，有意再來一局。

一邊執棋，一邊喃喃道：“對了，謝相在朕耳邊是說什麽來著……祁家兵權在握，又是大勝，對朕很是不利？”

最後一個字剛剛隨著黑子落下，裴元鑒擡眸，凝視謝相。

謝相只做無意無心的迂腐之人，鋒芒太露不適合他，而他也很會隱忍。

只是笑著，緩緩言：“皇上，您難道不這麽認為嗎？”

好一個不回答，反倒是把問題給拋了回來，裴元鑒撚著手上的棋子，看了局勢之後緩緩落下。

爾後才道：“謝相說的有道理。不過謝相你可是要跟朕好好說說了，等那祁家回來之後，朕該如何封賞他們？”

“封賞？祁家如今已經是權勢滔天，您再封賞怕是要……”謝相將後面的話隱去，功高蓋主，裴元鑒這皇位坐得可並不安穩。

敲擊著裴元鑒多疑的心，徐徐的言語穿過他的耳畔，牽動他的心。

“不過祁家人向來都是知道適可而止的，皇上您依著禮制加封賞便是。”謝相話兒又轉，聽著像是給祁家說好話，實則呢？

鐘離默默在一旁聽著，垂下來的唇角是在不滿謝相話語中暗藏著的暗箭。

裴元鑒抿著唇，面上未有波瀾，不疾不徐道：“確實，祁家的人還算是知道滿足。”

一句話說給祁家，也是說給謝相讓他也學學祁家，知道“滿足”而不是背地裏搞小動作。

裴元鑒不是不對謝相不設防，只不過是在祁家面前，對謝相的防備看起來微弱的太多。

“不過，皇上，您也別忘了，二十年前的祁家可不知道知足的。他們手握著重兵不說，更是扶持著如今的祁太後，致使臣那妹妹，您的親生母親，前朝的謝皇後——”

“夠了！”裴元鑒一拍棋盤，將局面打散，制止了謝相接下來的話語。

謝相抿唇一笑，淡淡的，不著痕跡。已經成功挑起來裴元鑒的記憶和恨意，那便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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