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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長夜漫漫伴枯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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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梨在這四面透風的宮殿裏頭,漫無止境地等著。每一天太陽升起,她就會在墻上用指甲刻下一個記號,如今,已經十五日過去了,他卻仍是沒有來。

在這漫長的十五天裏,只有一個從來不說話的婢女進來給她送過飯食和衣物,給她送過熱水洗漱,還好,雖然過得落魄了一些,卻也不至於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而且好在,她有璇璣,要是沒有它,估計第二日她就會凍死在這個冷如冰窟的地方。璇璣是在她被打入冷宮的當日下午嘶吼著沖進來的,它一個激動甚至把門口那扇搖搖欲墜的門撞得徹底英勇就義了,冷風和雪片從那扇大敞的空門灌了這麽些天,卻也沒個人來修繕。

真是人走茶涼,物是人非。

夏梨的頭靠在的璇璣的身上,望著外頭飄飄零零的絮雪,望著廊前厚厚鋪陳的積皚,有一下沒一下地撫著它的皮毛。

“璇璣,我們出去玩雪好不好。”她聲音很小,像是怕嚇著什麽人似的。

璇璣喉中嗚嗚作響,不知是不是在回應她。

“還是不好,外面太冷了。”她的頭在璇璣的身上蹭了蹭,良久又道:“璇璣,你說,他叫我等,但是,他真的會來嗎?”

璇璣當然不會回答,它那雙如鎏金灌註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外頭的宮墻。

夏梨轉了頭,循著它的眼神望了過去。

琉璃金瓦被白雪掩得一絲不露,只剩下寂寞的粉墻靜靜矗立著,將她與外頭徹底隔絕開來。高墻那頭是高床暖枕錦衣玉食,而她卻只能窩在這方破敗的屋子裏與璇璣挨著取暖。

到底,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到底她做了什麽傷天害理十惡不赦的事,才會變成這樣?

她被雪晃得眼睛刺痛,使勁眨了眨眼,轉頭摟著璇璣的脖子側頭望著目不斜視的它,“璇璣,從這裏看,墻很矮是不是?”

這回,璇璣又有了回應,它輕輕地抖了抖耳朵,身側的彩翼刷地張了開來,如同兩剪綴著翡翠晶石的寬毯。

她明白,璇璣想帶她離開,也明白,它有這個能力。可是,她不想走。大約是因為覺得自己是無辜的,如果走了就是畏罪潛逃,又或許,只是因為他的那句,在這等著他。

她默默地回想著,活了這麽十幾年,似乎這一年過得最為窩囊。而這一切,似乎都與他脫不了幹系。

這是作孽,作天大的孽。

夏梨這麽想著,就迷迷糊糊地睡了下去,醒了睡睡了醒折騰了好幾遭,才盼到那個姍姍來遲的送飯婢女。她身材瘦弱嬌小,一張臉垂得只剩下那個尖得可以起釘子的下巴能看得清楚。

夏梨瞧她來了,緩緩地坐直了身子,開始絮絮叨叨地同她說起了話。這麽些天了,她從來沒有開過口,可她還是從來沒有放棄過,因為說到底,跟一個活生生的人說話,多多少少還是讓人舒坦一些。

“今日的菜色倒是不錯。”夏梨瞧著食盒裏頭綠慘慘的青菜和扒遍了皇宮都找不出幾塊的糙豆腐,異常認真地說著。

那小婢女聽到這話,手上的動作頓了頓,擡頭望了她一眼。這是夏梨第一次看到她的眼睛,那是一雙黑得深沈又詭異的眼睛,眼珠如同一滴從筆尖墜下的陳墨,又如一泓深不見底的烏潭,好像只看一眼,就會把人吸進去。

可看到這雙眼也只是一瞬間的事,隨後她就立刻將頭重新低了下去,只留下黑黢黢的頭頂供夏梨欣賞。

不過這一眼,卻也隱隱約約讓夏梨覺得,這小宮女,今日有些不太一樣。思及此,她的心居然開始莫名其妙地心跳加速。

“我本來很討厭青菜,可是進了這兒以後卻發現,青菜的味道還算是不錯。”

小宮女沒答話,自顧自地布菜。

她倒也不介意,繼續道:“卿藍的廚藝是真的很不錯,現在想想,她做的水煮青菜,倒真是味道挺好的。”

說到這句的時候,那小宮女的手狠狠地抖了一抖,抖得手裏的碗都差點跌落。這一幕看得夏梨心驚膽戰,她一日只有這麽一頓飯,要是給摔了,她這一整日都要餓肚子了。

不過既然沒有真的摔了,她也便咽了咽口水再繼續:“卿藍是我的婢女,也不知道她有沒有事……”

“乓!”

一記劇烈的的聲響在空蕩蕩的宮殿裏響了起來,有種將這荒涼淒蕪的地方一瞬間驚醒的感覺。伴著這聲響,一碗米飯亂七八糟就這麽地散落在青石板上的碎瓷之間,看得夏梨一陣剜心的疼。哎,這碗飯,終究還是逃不了祭土地爺的命運。

然而轉瞬,她就沒有心思再關心飯了。

只見那小宮女雙手發顫地跪到地上,唯唯諾諾道:“娘娘,卿藍姑娘,已經……已經被打下死牢了。”

一瞬間,萬籟俱寂。夏梨仿佛能聽到自己突然開始失控的心跳聲,還有血液急速奔流的聲響,“你……你說什麽?”她的語氣非常的小心翼翼。

小宮女頭仍是埋得低低的,重覆道:“卿藍姑娘,已經被打下死牢了。”

夏梨聞言艱難地咽了咽口水,聲音很輕,“你怕是弄錯了吧,卿藍又沒犯事,怎麽會被打下死牢,頂多……頂多就是被困在冼華宮禁足吧……”

說出這話的時候,她非常心虛。在這十一天裏,卿藍一次都沒有來看過她,她模模糊糊地覺得,卿藍是發生了什麽事,卻是一直自欺欺人,想著她只是被看得緊了,脫不了身來看自己。

小宮女弱弱地縮了縮肩膀,頭埋得更低了,“娘娘,這是皇上親自下的令,奴婢不會弄錯的。”

夏梨覺得自己像是被人扔進了數九寒天的冰潭中,全身都透著刺骨的涼意,還伴隨著從胸中湧出的怒氣。

呵,他說讓她等,等來的就是這麽個結果?

“卿藍為什麽被打入死牢?”此時,她的聲音冷靜得有些瘆人。

小宮女擡眼瞄了一眼她陰暗的臉色,低頭沈默不語。

夏梨垂首望了望她,嘆了一口氣,道:“我現在已經自身難保了,你還有什麽可顧忌的,不過就是想知道自己的婢女要被處死的原因,這難道也是什麽機密?”

小宮女聞言似乎猶豫了一下,卻是沒多久就開口了,“有人瞧見,在娘娘進入昆侖殿的那個房間之前,最後一個離開的,是卿藍姑娘。”

“什麽?!”夏梨如遭雷擊,連聲音都嘶啞了。

這是不是代表著,如果不是她殺的邵玉壺,那麽就是卿藍,再來就是,不管是誰,她都難逃惡果了?這到底是誰出得高招,真是陰毒得很啊。

她眼神木然地望著那滿地散落的米飯,心裏亂成了一鍋粥,久久都沒有開口再說一句話,連帶著神智也有點不清醒,就連小宮女什麽時候走的,她都不清楚。

外頭的雪下得如同二月裏頭漫漫飄飛的楊花,卻再也無法讓她的心裏明朗起來了。

冷宮外頭,小宮女被雪地阻得步履蹣跚,卻是急忙忙地趕著路,一刻也沒歇地趕到了禦書房外頭,迎頭就被高全攔了下來。

高全皺著眉頭,一雙細長的眼睛掃了掃四周,又瞧了瞧一臉不淡定的小宮女,低低地吩咐:“跟我來。”

小宮女忙不疊地點了點頭,快步跟了上去。

拐過了回廊,高全將她拉入了一個僻靜的角落,眼睛如方才一樣又逡巡了一周,似乎確定了沒人,才問道:“事情辦得怎麽樣了,都照我教的說了嗎?”

小宮女拼命地點了點頭,誠惶誠恐道:“說了,都說了,與高總管說的一字不差。”

高全瞇眼盯著她,又問:“娘娘什麽反應?”

小宮女皺著眉垂著眼,似乎是在回想,隨後才緩緩道:“一開始很驚訝,不肯相信,後來不知怎麽的,突然變得很冷靜。”

高全微微側了頭,“很冷靜?”

“嗯,很冷靜,不過最後聽說卿藍姑娘是最後一個離開那個房間的人時,又變得很驚訝,看起來是真的不知道有這麽一回事。”

高全眼中精光肆掠,點了點頭,又擡頭對著她道:“我知道,你先下去。”直到望著小宮女走遠,他才抻了抻衣服,走回禦書房的朱漆重門前,“皇上,奴才有事稟報。”

禦書房裏頭很安靜,一絲聲響也無。高全也不著急,恭恭敬敬地站在門口等待。良久,他才聽到裏頭傳來清清淡淡的聲音,道:“進來。”

高全推門而入的時候,洛白正坐在書案旁執筆作畫,那握筆的手指白皙如玉,與青玉紫毫相得益彰。他動作很慢,眼神很專註,一筆一描都甚是細致。

而他的筆下,是一名清麗女子端坐於城樓之上,她黑發紅衣隨風狂舞,手抱琵琶神情淒絕,只看一眼,便讓人為其容顏所傾倒,又為其眉宇間的決絕所動容。

這是少時的邵玉壺,是《鳳求凰》時的邵玉壺。

他為那畫像點絳唇之後,手腕一轉將筆投進了筆洗中,而後負手立著,眼神淡淡地望著畫上的人,問道:“都辦好了?”

高全躬身頷首,“稟皇上,都辦好了。”

“做得很好。”

“皇上謬讚,奴才惶恐。”高全拱手行了個禮,說得做得皆是滴水不漏。

“剩下的,你知道怎麽做。”

說這話的時候,洛白一雙眼睛直視著高全,看得後者心裏一驚,連忙答應:“奴才知道。”

次日,那個小宮女就被發現溺死在某個偏僻宮殿的井裏,發現的時候,臉色是白裏滲著青紫,那口井也從此被封。

而當夏梨發現送飯的宮女換了之後,便也再沒同她搭過話,只一日日地枯坐在冷宮中,等著一輪又一輪的日出日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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