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醉笙在屋子裏來回踱步，卻死活想不出拓跋熾是怎麽做到的一夕之間殺這麽多人。

她索性不想了，走出了院子，不知不覺，走到了縣令後院，那裏住著縣令豢養的美人兒小妾。

沈醉笙正巧看見，那小妾在教訓自己的丫鬟——

“給我狠狠地打！往死裏頭打！叫她不知好歹，竟敢偷我東西！”

約莫打了有九下，那小妾哭啼啼地喊“別打了”，沖將上去抱住那個婢子，致歉道：“稚兒，我也不想打你的，你雖偷了我東西，但我信你是有苦衷的……”

那婢子夜哭啼起來，也不顧臀剛剛打的痛楚，跪地乞憐：“奴婢感恩主子不殺之恩，感恩主子信任，往後定不再犯，且必將忠心耿耿，死而後已！”

打一頓再給個甜棗吃，這樣不但能警示這婢子再不犯此類錯誤，還能使得她打心裏樂意對自己主子忠心耿耿，當真是絕妙法子！

沈醉笙恍然明白了些什麽，是人皆是有弱點的，人亦如寵物什子，是可以被馴養的！

沈醉笙踱步回了自己的寢屋，開始重新細思這事情的原委來。在這之前，沈醉笙又翻了一遍這八起命案的案宗，果然她又註意到了一個細節。

所有被殺之人，除了魏子廷夫妻，都曾失蹤過一段時間，而魏承言，也曾無故消失過一小段日子。並且，代蕊代志的爹娘，也消失過一陣子。

“二小姐……”鴛鴦氣喘籲籲地喚道，打斷了沈醉笙的思路。

“二小姐，拓跋熾消失了，平彤樓一夜之間徒剩空樓，奴婢在掌櫃桌上發現了這張紙條。”鴛鴦舒幾口氣，將袖中紙條拿出遞給沈醉笙。

紙條上言：三日後，寅時，代氏老屋，只邀你和你的婢，若有多餘之人，不過徒害無辜之人性命。望惜命。

沈醉笙看完紙條，勾唇輕笑，該來的總會來，她亦是個要不惜一切覆仇之人，她對這拓跋熾，還是持著幾分敬意的。

等等！她好像忽略了什麽……

“白蕪呢？鴛鴦，快多帶些人去魏宅！”沈醉笙慌張吩咐道。

然而已經晚了，鴛鴦帶著許多的人，把魏宅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找到白蕪的影子，而且，也沒找到魏承言的影子。

晚了終究是晚了，白蕪會變成什麽樣子，沈醉笙大抵料的到。

三日韶光，何止似白駒過隙。

寅時，沈醉笙和鴛鴦兩人如期而至。可以說，她們沒甚準備，準備空手套白狼。

其實，是沒法子準備。

門沒鎖，沈醉笙和鴛鴦推門而入。

代蕊代志爹娘的老屋，一塵不染，甚至還亮著盞油燈，沈醉笙和鴛鴦朝裏走去，她們才發現，這行走都能聽到嘎吱聲的老屋，並非沒有人。

代蕊代志的爹娘，在最裏面的屋子，一如既往地灑掃收拾著。

四周靜的出奇，仿若一切如常。

一陣疾風掠過，沈醉笙的脖子上，已經被架上了一把短劍，還是把軍中才用的短佩劍。

五十二十年前就瘋了

沒錯，挾持沈醉笙的人，正是白蕪。

代蕊代志的爹娘，依舊旁若無人般來回灑掃著，鴛鴦訝然片刻，連忙掏出雕雁匕首準備應敵。

“鴛鴦，我殺了她，你就自由了，就可以和我走了。”白蕪冷冷地說道，架著沈醉笙脖頸的刀，已然陷入了沈醉笙的皮肉之中。

“白蕪，你做什麽？你怎麽會這樣想的？快放開二小姐！”鴛鴦神情緊張，聲音帶顫地說道。

白蕪卻沒理會鴛鴦的話，手中刀更用力了些，沈醉笙的脖頸上已有血湧出，可沈醉笙泰然自若，像絲毫不痛一般，也沒呲牙，更沒慌張。

“拓跋麗，該現身了，讓我死個明白。”沈醉笙略微縮了下身子，遠離了一下那柄短佩劍，沈著地說道。

身後的白蕪聽見沈醉笙口中的名字，哆嗦了一下，刀竟然落到了地上，拓跋麗從門前踱步而入，身上掛著好幾串鈴鐺，走起來清脆鈴鐺音聲聲。

這鈴鐺音讓拓跋麗瞧上去極為年幼，仿若只是未開苞的花季女子，仍存童真最熾熱的心，去願傾心所有去愛一個男子。

“代家人，就是不一般嘛，”拓跋麗鼓著掌讚道，“可惜，晚了一步，白蕪已成了我的人了。”

“你傾時十年，為的不就是今朝麽？”沈醉笙凝望著拓跋麗，眼角悄悄瞥著白蕪。

拓跋麗長長笑了一聲，答道：“不，不是，還差的遠嘞，代志，還沒來。”

“他不會來的。”沈醉笙揚唇一笑，說道。

拓跋麗突然怒了，怒色盡顯，近乎嘶吼：“不！他會的！他一定會的！一切全在我算計之內的，你也一樣，你改變不了任何！”

“將一個人綁了，關起來，施以慘無人道的酷刑，給予無盡的羞辱，捉其軟肋，不斷攻擊，灌輸你所想要他銘記的，讓他明晰，你就是天、只有全聽從你的才有活路，佐以小恩小惠。”

沈醉笙先是垂下頭不慌不忙地說出這一番話，才擡起頭，如他所想，正對上拓跋麗欽佩的眸光。

“馴養一個人做寵物什子，這滋味，很爽罷？”沈醉笙嫣然一笑，滿意地瞧著拓跋麗面上微妙變化的神情。

“呵，代志的妹妹，竟是個純靠瞎想做事的人麽？你大可問問你身後的白蕪，一問便知，我可曾如你所述那般待過他。”拓跋麗驀然笑得花枝亂顫，頗具一番風情。

沈醉笙依舊笑如春風，不緊不慢地說道：“你說，你的寵物什子，是會出賣你呢，還是會無條件忠貞你呢？被你馴養了的人，甚至不知是被你馴養了。問他？可笑。”

“你憑什麽說他是被我馴養過？他早就想殺了你了，因為沒了你，他就可以如願娶了你的婢女鴛鴦。我只不過是喚醒他心底最本真的想法罷了。”拓跋麗豎眉說道。

“八人八命八個家，為了引代志這個玉，你拋這無辜八家的屍磚，於心可有不安？”沈醉笙沒接她的話，而是自顧自說道。

拓跋麗沒說話，撇了撇嘴。

“你以為能引出他，可惜，你失算了。突厥請戰，他此時不是在戰場廝殺就是在軍營運籌帷幄呢，是絕不會出現在這裏的。”沈醉笙冷下臉，語氣也冷了下來。

拓跋麗又大笑起來了，說道：“我當然知道他要出戰，而我要賭的就是，他會棄戰來此尋我。”

沈醉笙不可置信地望著這如瘋子般的拓跋麗，全不知她哪來的自信。

“八個家不過百餘人，可他為一己私利，恩將仇報，殺我族人千餘人，百餘人無辜，千餘人就該死麽？百餘人死時，最起碼幹幹凈凈，而我族人，死時還帶著莫須有的罪名！”

拓跋麗又一次冷笑加嘶吼，與沈醉笙在青樓初見時的那個她，沒一點一樣。

沈醉笙只靜靜地說了一句：“你瘋了。”

拓跋麗仰頭自嘲：“我早就瘋了！十年前，孩子沒了的那刻，我就已經是這般模樣了！我裝了十年，屈了十年，十年算什麽，我會恨代志永生永世！”

“他當年那樣做是有苦衷的，你不知道吧……”沈醉笙話沒說完便被拓跋麗的尖聲打斷了。

“別說了！”拓跋麗紅了眼，朝沈醉笙撲了過去。

沈醉笙反應過來，大吼一聲：“鴛鴦，帶白蕪走！”旋即不出頃刻，沈醉笙便被拓跋麗緊緊錮住了脖子，喘息困難非凡。

鴛鴦見狀，本欲迎敵，但略思沈醉笙之前那句話和她面上堅定不移地神情，只得照做，疾步上前，拉起白蕪的手便走。

白蕪瞧是鴛鴦，毫不拒絕，跟著就走，還傻呵呵地樂著。

沈醉笙被拓跋麗掐的，身子漸漸很酥很空很輕，她感覺自己的腳已離地了，處處動彈不得，正此時，一只染了劇毒的鳳鏢直直朝著了沈醉笙的背部射來。

千鈞一發之際，孟似猛然間出現，此時，已來不及用宣紙擋開那毒鏢，只得用身子護住沈醉笙。

鳳鏢中背，孟似悶哼一聲，施猛力扳開拓跋麗掐住沈醉笙的雙手，方才心安地踉蹌倒地。

沈醉笙幹咳良久，才緩過一些來，也不顧拓跋麗了，連忙蹲下瞧地上孟似的傷勢，孟似低聲說道：“把……鏢，幫我……拔出來。”

沈醉笙連忙照做，此時屋內眾人，皆各有所忙，自然無人註意，施鏢之人，早已惶惶然逃了。不但逃了，還找好了替死鬼。

那一抹白衣飄然，消失在茫茫中。

鳳鏢離開孟似身子，孟似倏地噴出一口鮮血，暈厥過去，沈醉笙伸手試探，猛然一驚，孟似竟連鼻息都若有若無了，慌張喚道：“別！殿下……不要……”

沈醉笙如此醉心於孟似的傷勢，自然沒註意身後代蕊代志的爹，雙雙持著家夥什悄然靠近，眼瞧著專門打人的竹條、殺豬的大砍刀就要落到沈醉笙身上，一聲熟悉的呼喚，制止住了他們正欲落下的手：

“爹，娘——”

五十三了結

代志風塵仆仆地走了進來，代蕊代志的爹聞言轉身，瞧見代志，熱淚盈眶，丟掉手裏的家夥什，沖將過去，摟住代志，咿咿呀呀說著什麽。

沈醉笙自打聽見代志的聲音便轉過身去了，她瞧見了，代志代蕊爹手裏的東西，原來，代蕊的爹娘竟是這麽厭惡代蕊。

拓跋麗的馴養，是為了激生每個人內心的原罪的，若是沒甚原罪，是不會有甚變化的。代蕊的爹娘太過厭惡代蕊，才會如此作為。

拓跋麗見了代志，癲狂大笑起來，旋即說道：“我就知道，我一定會賭贏！因為你的摯愛，你不會舍棄的！代蕊啊，你還不知道吧，你的親哥哥，對你抱有極齷齪的想法！”

沈醉笙沒搭理她，只低下頭瞧著孟似的傷口，心中無助豈是他人能了解的。

孟似，是她叫白蕪去喚來的，本身就是料到拓跋麗定會對她下毒手，她以為，以孟似的身手，區區對待個拓跋麗又怎麽會有事呢，可這莫名其妙來的毒鏢……

現在該怎麽辦呢？孟似絕不能死在這裏啊，且不說他救過自己那麽多次，單單是那些皆和他相關的奇怪無解的夢……

沈醉笙急得都忍不住淚了。

“拓跋麗，我本以為，替你流掉孩子，送你遠走，護你安好到中原，皆算是對你好。誰料你竟成今天這般地步，誰料你竟為報覆我，報覆了這麽些無辜之輩。”

代志悲戚地望著拓跋麗，說道。

拓跋麗冷冷地笑了兩聲，步步靠近代志，語氣中盡是寒凜：

“你所以為的對我好，沒有一點是為了我，八家百餘中原人，死得好無辜好冤枉，他們白白地為你我的恩怨償了命，你怕是痛心疾首罷？既然來了，戰一場罷，十年苦練，十年籌謀，不過為今日。”

拓跋麗說完，從腰間摘下了一鈴鐺，搖了一下，鈴鐺中間赫然出現一把利刃，代志垂下頭，終是拔出了腰間佩劍迎戰。

鈴鐺聲聲悅耳，拓跋麗招招迅猛，招招致命，而代志似乎心不在焉，體力上又似乎跟不上，招招虛出無力。

然而代志畢竟有多年征戰沙場的底子擺在那裏，豈是等閑之輩？他那精湛武藝，就算是拓跋麗苦練十年也難以應付的。畢竟苦練十年，不過是從無到有，難以說能從無到精，自然難以應付。

“我知道，自己已無資格求你原諒，你去自首，我為你拓跋一族平冤昭雪，成嗎？”代志一邊避著拓跋麗的殺招，一邊說道。

拓跋麗冷笑一聲，說道：“十年來，你一點沒變，自負自大自私自利。”

來回不知多少回合，拓跋麗已能看得出體力不支了，可仍撐著招招致命態勢，代志依舊不緊不慢，在讓著她，時而主動漏出弱點，可惜拓跋麗從不朝弱點去刺。

沈醉笙覺得一直瞧他們這麽打下去，全不是辦法，搞不好耽擱了孟似的救治，於是她開始思忖起如何先運走孟似。

她發現，代志和拓跋麗的打鬥，一直徘回在中偏左側，而右側，始終沒有挪過去過。她再環顧四周，將眸光鎖定在了塌上的草席子上。

為了不引起打鬥中的二人註意，她微微挪動身子，扯下塌上的草席後，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孟似置於其上，開始蹲著小步挪，拖拽涼席。

然而快到門側的時候，拓跋麗發現了沈醉笙。

只見拓跋麗眼珠一轉，迅疾從腰間再扯下一銅鈴，一搖而利刃出，欲朝沈醉笙撇去，代志楞了一楞，似在躊躇，拓跋麗也是遲緩，仿佛刻意等待代志的動作一般。

代志久久沒有動作，拓跋麗終是將銅鈴刃脫手，然而剛作勢欲擲，還未曾用力擲出去，便已被代志從身後一劍穿心。

銅鈴落地，清脆巨響，沈醉笙回頭，正巧瞧見這一幕，停下了腳步和手中動作。

拓跋麗軟軟倒下，代志連忙蹲下扶住她，於是拓跋麗正倒在他的懷裏了。

拓跋麗笑了，這一笑，喚起了代志好些回憶。當初在荒漠中，若是沒有她，沒有拓跋一族，代志早已屍骨無存了。

“恐怕都以為……我將麗改為熾……是表熾熱灼心的仇恨意……實際……”拓跋麗咳出一大口血，“實際……是表我對你熾熱如一的愛意……”

代志聞言，摟緊了懷中的拓跋麗，悔道：“我明知你是刻意的，可我還是做了，入了你的計，親手殺了你。我不敢賭，我怕……”

“我終究是輸家……比不過代蕊在你心中的絲毫……死在你懷裏，挺好的……也是圓滿……”拓跋麗的氣息愈來愈微弱，聲音也愈來愈小。

“不……不是的！她只是我的胞妹……”代志錯亂地辯解道。

拓跋麗努力地勾起唇，那只屬於荒漠的笑，燦爛了天地，最後說道：“我會……一直恨你的，下了地府也會，永生永世都會，可我永遠都無法殺了你……”

這恨，能驚詫天地，這愛，能撼動天地。此生此世，生生死死，恨你愛你，不綿不絕，不死不休。

“不！拓跋麗！不要……”代志的淚水從眼眶順著面滑至嘴畔，道是男兒有淚不輕彈的，他又將懷中人兒摟緊了，生怕她冷似的，可惜懷中人再無溫熱了。

“你別……你活過來好不好？我娶你……我寧願被誅九族也和你遠走高飛好不好？只要你醒過來……”代志斷斷續續地說道，悲戚至極。

沈醉笙無奈地搖搖頭，心中嘆慨，這人在時不知珍惜，人已成黃泉客，道這些又有何用？

代志還在那裏摟著冰涼的屍首流著淚，沈醉笙瞧涼席上孟似已面如土灰色了，心中一震，也不顧代志會不會做傻事了，連忙扯著涼席向老屋外走去。

剛拖拽到老屋門外，只聞“喝！”地一聲，不知何人給了沈醉笙背後一棒，沈醉笙當即暈倒在地。

五十四全身被束縛

再醒來時，沈醉笙手腳皆被綁縛著，坐立在木床上，後腦上發絲中皆血跡斑斑，疼痛不堪。孟似躺在正對面的冰塌上，面色已如常了，卻一動不動，似乎還未蘇醒。

“你知曉我的身份麽？”映卉勾唇嫵媚一笑，從冰塌邊走近沈醉笙木床畔。

沈醉笙對上映卉的眸子，也帶著笑意，答道：“清玉門貞杏兒是你的孿生姐妹。”

“不不不，她與我，早先因為一個男人，已恩斷義絕了，”映卉背過身去，接著說道，“而我，撐死算是個清玉門的門客。”

“那這鳳鏢？”沈醉笙疑惑問道。

鳳鏢乃是取上古鳳玉為材，制成尖銳鏢形暗器，僅清玉門才有，且須得頂級殺手方可配備。

“貞杏兒受門主之命來暗中護你，巧我熟悉此地，她又與我本是至親，妄圖與我和好，卻不幸已被我殺了。她手中的鳳鏢，自然歸了我。”映卉依舊背著身子，說道。

沈醉笙不假思索地信了，為今情況，也沒留給她什麽時間思索真假，她望了望塌上孟似，問道：“瞧樣子，孟似的毒已解了？”

“自是解了，”映卉轉過身，朝著沈醉笙陰笑一聲，長劍便已直指沈醉笙心，“沒甚遺憾也沒甚疑問了，你該去陪麗姊了。”

沈醉笙闔上了目，她只是想讓自己放松下來，去思考對策，當然也是為了死的輕松。就算長劍真入了心扉，無非是在這世上，做個游魂。

做了孤魂野鬼，飄去趙旭身側，日日讓他夢魘，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讓他日日遭受折磨去……

她可不要學拓跋麗，恨得毫不決絕徹底，殺個仇人有什麽下不去手的？何況還是個害你那麽慘的仇人。

長劍已穿透沈醉笙衣裳，刺到皮肉了，沈醉笙感覺得到，那冰冷的鐵劍氣，就要入她的心了。

正此時，一陣疾風掠過，長劍落地聲清脆，沈醉笙捭目，瞧見一遺世獨立的白衣女子，沒錯，正是黃魎。

“我全聽見了，蘇映卉，你殺了你的親姐姐，已親口認罪，你姐姐是我門中人，按我門中規矩，一命償一命，可有話說？”黃魎拾起地上長劍，劍指映卉，氣勢凜然。

“無話可說。”映卉瞪大著眸子，瞧著黃魎的眸色意味深長，隨即，黃魎眼都不眨一下，將長劍穿映卉心而過。

“自己死在自己最寶貝武器之手，也是圓了夢。”映卉沒拔出劍，直接從手中丟掉，映卉扶著心口長劍，粲然倒下，闔目，再沒起來。

黃魎連忙去解沈醉笙手腕腳踝的繩子，垂著頭神色也好動作也罷沈醉笙都看不太清，腳踝繩子剛解下，孟似便醒了，直坐起身，喚道：“黃魎。”

黃魎停下了手中動作，似乎收了什麽東西進袖，沈醉笙沒多想也沒太在意，她早已先入為主地把黃魎當作既有義氣又有勇謀的人了。

即使不知她是否來者不善，但最起碼，她的智謀和義氣是常人不能比的，不然也不會能是這天下最大、人最多的派系的頭領了。

雖說有一個奇怪的夢的片段中，有過小黃魎的身影，那小黃魎確實是很仇視她的，不過是受命於他人。況顏值即正義，黃魎這麽欲仙的顏，心地又怎會有多歹毒呢？畢竟面由心生。

孟似艱難下塌，系好鞋，搖晃著朝沈醉笙走來，黃魎聞喚便轉過了身，瞧見孟似這般模樣連忙上前攙扶，孟似也沒有推開她，任她攙扶。

沈醉笙瞧著孟似和黃魎親密的模樣，心中竟然無端起了醋意，可她知曉，她是沒什麽資格去吃味的。

她不過是巧合被孟似救過幾次，又做了幾場奇怪的夢而已。她和孟似，終究是算不得什麽親近關系。

“既然梁王殿下沒甚麽事了，那小女就告辭了。”沈醉笙自己勾開了束縛著手的繩子，起身請辭。

解繩子這項，是沈醉笙記憶中一個很模糊的人影教給她的。

孟似也沒攔著，擺擺手示意沈醉笙可以離去了，沈醉笙踏步便走，剛走出門，黃魎便喚她停住了，說道：“真是抱歉，算我欠你個人情罷，往後定還。”

沈醉笙回禮節道了句沒事，眼神故意不去看黃魎攙扶著孟似臂膀的手，卻又那麽刺眼的正就入了她的眸中。

沈醉笙強顏歡笑，佯裝常態離開了，離開那間屋子後，她才發現，自己在這地方，是魏宅。

她輕車熟路走到了花草園，正欲開破機關，忽地想起，平彤樓已經人去樓空了，現在去已然毫無意義。

鴛鴦和白蕪應是在衙門等著她呢，若是她再不回去，鴛鴦該照她吩咐全力派遣衙役去老屋營救了。

可別白費了人力，沈醉笙想道，於是趕忙快步朝宅外走，快走出花草園時，沈醉笙倏地想道，自己似乎忽略了一個人——魏承言！

拓跋麗已死，彌天大案就此怎麽交代？須得找到魏承言，破了他的心門，方可叫其自行道明情況認罪。

可他在哪？

映卉死了……平彤樓空無一人……花草園假山暗道！

沈醉笙又返回到假山處，依著鴛鴦告知她那些話的記憶，沒耽誤多久便破了機關，果見魏承言。

魏承言呆滯地站在那裏，地上是餿了的殘羹剩飯，散發著惡臭，還有許多的碎餅渣子，他瘦骨嶙峋的，嘴裏低聲喃喃：“映卉……映卉……”

沈醉笙剛一站在他面前，便被他緊緊摟住了，他喜極而泣地喚道：“映卉！我就知曉，你定不會不要我的……”

沈醉笙被他擁得緊緊的，幾乎要窒息，她忙縮手進來，朝著魏承言襠部就是一下，痛得魏承言一下子退出去老遠，緊靠著暗道壁，彎垂著腰。

“你……你幹什麽懟我？”魏承言這才瞧清了是沈醉笙，襠部疼痛不堪，他皺巴著一張臉，問沈醉笙道。

五十五真相大白

沈醉笙倒是笑靨如花，盯著魏承言，說道：“拓跋麗已認了罪，將這八戶人家死的事和盤托出了，你當真還要隱瞞嗎？坦白從寬。”

“你講什麽？我不是很明曉你在說些什麽。”魏承言一臉無辜地說道。

“映卉也已死了，你已沒必要為她擔當什麽了，”沈醉笙盯著魏承言，註意到了他面上有極大的變化，雖只是一瞬，卻已足夠確定自己的判斷了，她接著說道，“她死的時候，很安詳。”

魏承言一臉不敢置信，駁斥道：“你瞎說什麽，映卉她不會死的，她不會的！”

“跟我走吧，去見見她的屍身。”沈醉笙滿面的毋庸置疑，平靜地說道。

沈醉笙兀自朝前走著，她知曉，魏承言定會跟來的，果不其然，魏承言也不知曉為什麽，鬼使神差地就信了她，跟著她走。

沈醉笙帶著魏承言回到了那間有冰塌的屋子，此時孟似已然躺回了塌上，黃魎坐在一旁，端著個瓷碗，在餵孟似喝藥，地上映卉的屍首，都沒挪動絲毫。

偏是愈不想入眼入心的東西，就愈是能入眼入心。孟似黃魎親昵親近的模樣，惹得沈醉笙心裏是一陣不舒坦。

魏承言一進去便瞧見了像是睡著了一般倒在地上的映卉，那安詳模樣，若不是因為胸口插著長劍，沈醉笙也只會當她是睡著了。

魏承言依舊不敢置信，伸手前去探她鼻息，觸到剎那便縮回手，驚悸地向後退了許多。

“蘇映卉，你答應過我的，你不會離開我的，別裝了。”魏承言語中溫度驟降，冷冷地說道。

地上映卉的屍首，紋絲不動，但沈醉笙聞言也著實嚇了一跳，亦伸手去探她鼻息，確實是死了不假的。

“她已死了，這已成事實，你們此番前來是想帶她走？”黃魎不知何時轉過頭來的，應是瞧見了這一幕，便問道。

沈醉笙拘拘身子，答道：“正是。她犯了命案，官府自然是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的。”

“那請便罷。”黃魎轉過頭去，繼續專心給孟似餵藥。

魏承言怔怔地抱起地上的映卉屍首，像個傀儡一樣跟在沈醉笙身後，二人就這樣，也不顧街巷來往行人異樣的目光，走到了衙門。

沈醉笙到時，代志正抱著拓跋麗，也是怔怔的，佇立在縣衙門前。

“怎麽不進去？”沈醉笙戳了戳怔住的代志，問道。

代志這才緩過神來，面容憔悴，答道：“來時太匆忙，未曾帶什麽能證明身份之物，恐進去遭人誤解。”

“那隨小妹進去吧，”沈醉笙敲開縣衙門，小廝一見是昭陽郡主，連忙相迎，沈醉笙回顧後面二人，使了個眼色，二人便跟著沈醉笙進了去。

巧，縣令奔赴州去公務了，沈醉笙知曉代志等不起，而她和鴛鴦，也不想多待，索性留書一封，差人讓魏承言簽押了罪狀，便將他關了起來。

代志卻並未連夜趕回軍營，而是攜著拓跋麗的屍身，連夜回了都城。

沈醉笙本身勸了他許久的，可他卻固執要帶走拓跋麗，無奈，沈醉笙把拓跋麗的屍身鎖了起來，可代志還是偷偷撬開了鎖，帶走了拓跋麗。

沈醉笙發覺的時候，代志都已經離開這州了。沒轍，沈醉笙嘆嘆氣，重修書一封，覆留給縣令，才攜著鴛鴦和白蕪離去。

留書如下：

此地輾轉幾月，本是尋爹娘，卻牽出彌天案。為縣令爺添了亂，深表歉意，捅的簍子，已盡量補上。

案始作俑者，拓跋熾，平彤樓花魁，實則拓跋一族最後一脈，因恨朝廷一戰曾誤判其族人罪名，積蓄十年，只為報覆。

八家性命，死傷多少無辜！嘆之悔之，恨沒能早日尋其而破案。

其作案手法，兇殘奇特至極——不擇手段，先捉其八家中內心有恨一人，進行綁縛威脅，使其產生人質情節，以拓跋熾為天，願為其成任何事。

前三起命案，並未生在本縣，然而源頭卻是本縣。慕名拓跋熾美貌而來之人頗多，拓跋熾大可在其中擇取，以了解能為其所用之人。

本縣五起，自魏家當鋪當走的那家姜氏商賈起，至被勒死的賈氏為止，拓跋熾（及其手下）做過的，僅僅只是在人死後，擺個位置而已。

能成如此事，書至此，是否覺玄乎其玄？

其實不然，就拿魏宅魏子軒夫妻案來敘作例罷——

魏承言，魏子軒夫妻獨子，自小寵慣而大。

自成而立年紀後，善經商，將魏家當鋪經營的是紅紅火火，不但如此，又開了幾家酒館，賺的是家財萬貫，在本縣也是混的頗有名望。

拓跋熾瞧中了這人，畢竟其爹也原先開的是當鋪，奇珍異寶，應有盡有。拓跋熾設計綁了魏承言來，甚至還仿其字跡，留書給其爹娘是出門游學訪問。

魏子軒夫婦無甚懷疑，於是魏承言就這樣被綁縛了三月有餘，這三月裏，不斷地洗刷腦子，灌輸以拓跋熾想要其明曉的，小恩小惠，便是這映卉。

拓跋熾設計的魏氏一家，便是如此了。以映卉為樞紐，為這和樂一家增添恨的元素。

作為魏子軒這一類商賈人家，最瞧不上的便是娼妓，自然無論如何都不會應允讓魏承言娶映卉。

然而魏承言死命要娶映卉為妻，自然惹得舉家不和諧。最終魏承言在映卉的旁側敲擊下，在一次沖突裏，親手殺死了自己爹娘。

拓跋熾瞧上的是魏家當鋪的奇珍異寶，其中有用處之物頗多，譬如琉璃暗器匣子，應是清玉門中人與她做交易，欲買此盒子。

拓跋熾馴養了我爹娘後，讓我爹為之辦事，做跑腿的，去取此盒子時，恰被我婢女瞧見，引得生疑。

至於魏宅花草園的假山下暗道，除了方便映卉魏承言私會，還有一個更重要的作用，掩人耳目，便於運走寶貝。

此至，彌天案子告破，疑點盡解，拓跋熾已自刎，奈何其與我大哥定國大將軍有一段癡纏糾葛，畢竟拓跋一族冤屈，因我大哥而生。

大哥不聽勸告，非要帶走拓跋熾屍身。為此替大哥致以誠摯歉意，已依約拿了魏氏的所有家當，修此書一封，就此別過，謝縣令多日照料，感激萬分！

落款：昭陽郡主 定國大將軍胞妹 代蕊

五十六夢裏花落知多少

沈醉笙在信中所述，除了拓跋麗是自刎的事為假，其餘皆是真的。她之所以道此假話，是想為代志留些顏面。畢竟拓跋麗與他的愛戀，牽扯事多。

沈醉笙和鴛鴦，為把白蕪救治回常態，也花了一番功夫，不過幸好只是關了三日夜，時日不長，還容易恢覆些。

像是魏承言那樣，就很難恢覆原來模樣了，不過他也不需要了，他會在秋、在全縣鎮眾人唾棄下，被砍下頭顱。

白蕪恢覆常態，對沈醉笙自是歉疚不已，回都城的一路幾番致歉，油嘴滑舌的，倒是惹得沈醉笙笑得合不攏嘴。

回了都城，沈醉笙把這一行從魏家得到的銀兩，存在了極其隱秘的地方，準備假以時日弄個櫃坊什麽的，開大了之後以掌管整個江湖錢財的命脈。

沈醉笙這一行甚累，卻還沒得閑休息，就收到了召她進宮的消息。沒辦法，她只得差鴛鴦為她盛裝打扮了一番，進了宮去。

偌大而富麗的宮殿內，雕欄玉砌，龍椅上一席明黃耀眼。

“臣妹拜見皇帝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沈醉笙行大拜之禮，故作一派青澀模樣。

昔日仇人就在面前，沈醉笙恨不得現在就能殺了他，然而死，太便宜他了。她要讓他一無所有、眾叛親離後，再滿懷痛苦地死去。

“平身吧，朕既封你為郡主，依郡主之禮無甚不妥，”趙旭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沈醉笙，接著說道，“年紀尚小，青澀倒也純真討喜的很。”

“多下陛下誇獎。”沈醉笙擡眸對上趙旭的眸，眨了一眨，旋即滿面羞色的低下了頭。

一態花樣年紀羞澀姑娘模樣，淋漓盡致，呈現在趙旭面前，讓趙旭遐想非非。

“此番朕叫你前來，是來和你談一件事情。”趙旭連忙收回遐想，正色說道。

沈醉笙垂眸，斂聲屏氣地答道：“一切聽陛下吩咐。”

“如此最好，”趙旭微微勾唇笑了一下，隨即嚴肅說道，“突厥一戰，死傷慘重，而你哥又擅離職守，致使只能以和親形式止戰，免再勞民傷財。”

“和親？”沈醉笙懵懂地擡頭，撲朔著眼睛，問道。

趙旭踱步從龍椅周圍下來，走到沈醉笙身前，答道：“正是。可朕沒有姊妹，亦沒有適齡女兒，朕只有你這麽一個適齡的郡主，望你識得大體，嫁過去。”

“那臣妹的哥哥……”沈醉笙滿面愁容，問道。

“放心，若你肯嫁過去，此次你哥擅離職守一事，朕不但不罰，還會因為你前去和親而為他加官進爵，拜為高官，賜厚俸祿。”趙旭站在沈醉笙身前，居高臨下地望著她，說道。

沈醉笙低垂下頭，胃裏是一陣翻騰，她竟裝模作樣了這麽久，盡是乖巧純真模樣，簡直惡心到了自己。

趙旭的話中話，沈醉笙一清二楚，他可不是在把選擇的權利遞交給她，而是在威脅她——你不去和親，你哥代志就要受到重罰。

盡管代志很不夠奏，但沈醉笙用著代蕊的身子，代蕊在天之靈，自然是最不希望瞧見代志受到半點傷害的。況且以目前之力，難成覆仇事，此去突厥，說不準能將突厥強大的兵力奪為己用。

“臣妹無甚功德，卻能被陛下成就為郡主，實是幸甚。今朝陛下有用到之處，臣妹自然是願為國分憂。臣妹願去和親！”

沈醉笙抿著嘴，一臉內心不願面上卻很識大體的表情。

趙旭滿意地哈哈大笑起來，隨後說道：“好！朕即日就冊封你為昭陽公主，擢升白蕪為中郎下將，由中郎下將白蕪作正使，護送你前往突厥和親。”

聖旨即日到了將軍府上，代志依舊是怔怔的，接了旨，才緩過味來。

他昨日裏剛把王鳳嬈屍首挖了出來，丟棄去了亂葬崗，今日正欲下葬拓跋麗，卻收到了要把自己妹妹送去和親的旨意。

代志連忙推後下葬拓跋麗的事宜，拿著聖旨匆匆趕往沈醉笙閨閣。

沈醉笙正在閨閣內，專心致志地擺弄著釀制合歡香的材料。她就要嫁往突厥了，想想也並非壞事。

此行若能夠搞好與突厥太子或與可汗的關系，弄些軍事儲備，之後覆仇路便又方便了許多。

畢竟想扳倒趙旭，是沒那麽容易的。用著代蕊身，確實比死了強，可代蕊身本是雞肋，啥也用不上，食之無味，棄之可惜，不過，代蕊身，也棄不掉。

“代蕊，皇帝他已找過你說過和親的事了？”代志急急問道。

沈醉笙停下手頭地時，起身拱手而立，答道：“回大哥，正是，且小妹已經答應下來了。畢竟小妹不忍心瞧大哥受罰……”

“別，代蕊，大哥寧願受罰，也不願意你前去和親……”代志眉頭緊皺，滿面憔悴夾雜難過淒惻意思。

“大哥，說什麽傻話呢，小妹去和親，也是為了百姓少受些戰火苦難啊。”沈醉笙站直身子，微踮腳尖，伸手撫平代志的眉。

代志嘆嘆氣，答道：“代蕊，你知道我……”

“大哥，不必說了，小妹都知道，”沈醉笙打斷代志的深情欲言，“小妹要拾掇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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