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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相見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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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鄂氏聽到太監尖細的聲音喊著“皇上駕到——”時,其實並沒有反應過來,她沒料到自己竟然真的有這樣的好運氣。

看看周圍的幾個側福晉也都震驚地說不出話來,董鄂氏心道果然皇上並不經常在宴席間來慈寧宮,今日她一入宮他就來了,她跟他果然緣分天註定,千難萬險都拆散不了他們。

她正想著,就見當先一人大踏步走進來,身穿明黃色滾金龍袍,被一大群人眾星拱月簇擁著走來。看到皇上還帶來了這麽多宗親,席上女眷紛紛起身回避,董鄂氏略遲了一拍,還是被章嬤嬤拽走了。

心跳得幾乎都聽不到周遭的聲音了,她嬌嬌怯怯地半垂著頭,卻不忘輕輕掀起眼皮來偷看福臨,一看之下微微一楞,而後就略有些小失望。

第一眼看過去,福臨比不上博果爾有氣勢,就算是穿著明晃晃的龍袍來襯著,董鄂氏仍然覺得站在他身後氣定神閑的博果爾比他更搶眼。

再仔細看看,福臨的五官生得倒是也不難看,上等容貌,俊俏非常。博果爾生得像皇太極,他生得更像孝莊。福臨不愛武功,喜好文墨,加上宮中供養得好,養得油光水滑的,隱約還有點雙下巴。

董鄂氏看著倒覺得皇上身上確實有文墨書香氣,可是跟博果爾一比,看起來還像個沒長大的孩子。醜是固然不醜,漂亮得還有點奶油小生的味道,擱外頭也是個半大的公子哥形象。

——而且他跟博果爾兩個人長得一丁點都不像,她那日在教堂遇到的應當就是博果爾了。董鄂氏隱隱有點說不出的小失望,但又立馬把這種失望給強壓了下去。

她一再在心中告誡自己,她絕不是那種以臉看人的膚淺女子,皇上就是皇上,旁人跟他根本就沒有可比性。

——生得再好有什麽用,氣勢再足也是白給,看如今這麽一幫鳳子龍孫一並進來,又有誰敢走在皇上前頭?離得最近的也得比皇上落後半步。

不論生得如何,皇上就是皇上,萬萬人之上的九五至尊,他是天底下最尊貴的男人。

這麽一想,董鄂氏感覺到心中好受多了,她不再盯著福臨的臉看,悄悄把目光下移,落到了福臨的衣飾上。

都見到真人了,她現在該考慮的是如何讓皇上註意到她,董鄂氏覺得自己也別無所求,唯一希望的就是能跟仰慕已久的皇上說說話就心滿意足了,她想讓皇上知道選秀時他錯過了她,一個真心懂他的女人。

可惜就連這麽一個卑微的願望都不能達成,董鄂氏還沒有頭腦發昏到覺得她能就這麽直楞楞地走出去,只好把希冀的目光投向博果爾,渴望著他能把她叫出列,為皇上太後敬酒。

可惜博果爾正眼都沒有看向她,他混在諸位宗親中一並在福臨之後向太後祝酒,該離開時不動聲色看了自己額娘一眼。

娜木鐘笑著對他招了招手,道:“博果爾,太後娘娘開宴前還念叨著你福晉懷有身孕的小事兒呢,你快點來向娘娘謝恩。”

“瞧你說的,博果爾是咱們自家孩子,哀家也想著抱孫子呢,還什麽謝恩不謝恩的,沒得跟我這樣見外。”孝莊笑了笑,有點詫異她怎麽突然間這麽給自己臉面了,倒也沒有多說什麽。

對方要示好,她為什麽不接?果然“抱孫子”的話一說出來,看娜木鐘臉上的笑都僵了,孝莊頗覺解氣,看著博果爾的目光越發慈祥和藹了,還招手把他和福臨一並叫到身邊來。

這種“一視同仁,你們都是我的好兒子”的態度叫娜木鐘氣得牙癢癢,卻也無法,只好看著她以母親的姿態叮囑博果爾和福臨道:“哀家最樂意看到你們小夫妻和和美美的。”

福臨的手都被她抓著去牽旁邊坐著的皇後了,心中頗為膈應,心知肚明孝莊這句話是說給自己聽的。

他心頭微微冷笑——額娘現在還惦記著她科爾沁部落的興衰榮辱呢,竟然都不惜把他這個親兒子給蒙古人當墊腳石。

別說福臨跟皇後本身性格就完全不合,兩人一見面就能鬧得跟鬥雞似的,就算換個人來當這個皇後,只要她還是科爾沁部落乃至蒙古草原出來的,福臨都絕不會寵著她。

皇帝親王郡王貝勒,數得上號的宗親都娶了蒙古的福晉,大清下了這麽大的功夫來拉攏蒙古貴族,那幫子人竟然還不知足,還想要生個皇帝的嫡子,好把下一任大清皇帝也捏在手中?

福臨一想到這個,滿肚子的邪火無處發洩,連繼續給孝莊盡孝心都不想幹了,勉強敷衍了幾句,沒有一絲猶豫地掉頭就走。

孝莊沒想到他竟然能這樣混蛋——她也沒想讓他跟皇後真生下來一男半女,為了他的江山,難道她這十幾年花的心思還少嗎?

她剛剛特意說那些話,不過是為了掩飾一下現在已經甚囂塵上的帝後不合流言,結果福臨這樣簡直就是往她臉上扇巴掌,一個是夫妻不和,一個是不敬生母,他這是生怕宗親們沒笑話看嗎?

孝莊面色也跟著有點發沈,頓了一頓方才重新扯起笑臉來。

她沒再勉強接著剛才的話頭提,看著博果爾坦然笑道:“你福晉月份淺,你們小夫妻又是沒有經驗的,用不用哀家從宮中撥一個有經驗的嬤嬤過去伺候著?”

博果爾仿若壓根沒有看到剛剛的機鋒,自自然然地笑道:“多謝皇額娘好意,您怕是忘了,兒臣娶親時您已經下賜了兩位嬤嬤去貝勒府了。”

他說完後朝著下面看了看,見董鄂氏看著門口魂不守舍的模樣,而章嬤嬤眼睛一錯不錯地緊盯著她,便指著章嬤嬤對孝莊道:“兩位嬤嬤伺候得都盡心盡力的,兒臣今日特意把人帶來了給您請安。”

當奴才的都要能耳聽六路、眼觀八方,章嬤嬤這種從宮中混出頭的人精自然不會因為緊盯著董鄂氏就聽不見上位者在說什麽了,一聽到貝勒爺竟然提起自己了,慌得都有點腳顫,連忙走上前去,給太後娘娘請安。

董鄂氏心慌意亂是因為覺得怪怪的——剛剛進來了那麽一大幫人,除了皇上和博果爾外,她倒是還有一個熟人,那就是安郡王岳樂了。

不過心心念念的皇上就在眼前,董鄂氏倒是顧不得岳樂如何反應了,她眼中幾乎就沒有岳樂這個人。

還是剛剛福臨拂袖而去的時候,董鄂氏的目光隨著他在大殿上移動,正巧看到了面色古怪的岳樂。

岳樂正在看著她,董鄂氏心中一突,想到這人是自己嫁入貝勒府前難得的藍顏知己,難道也跟外面那些閑漢一樣聽了些流言蜚語就覺得她是一個不守婦道的蕩婦?

董鄂氏心頭難受,仔細一看,卻發現岳樂的目光中沒有鄙夷和輕視,反倒滿帶著憐憫和敬重之意。

她看明白的一瞬間起,整個人就呆住了,董鄂氏沒想到到了這種時候還有人明了她的冤屈,恰好在這時,除了被太後拉住不松手的博果爾,其餘宗親們尷尬萬分地隨著皇帝走了。

岳樂來的時候是緊挨著福臨站得,走的時候卻特意停住了,給董鄂氏隱蔽地使了一個眼色方才離開。

董鄂氏自然看出來他這是想跟自己單獨談談,無奈那時候博果爾派來的嬤嬤一步不離地緊盯著她,董鄂氏也不敢亂動。

沒想到就這麽巧,現在那嬤嬤竟然被博果爾叫去給太後回話了!董鄂氏不知道岳樂想說什麽,可就沖岳樂的態度,她也想出去聽聽,一顆心七上八下跳個不停。

入宮時每人就只帶了一位伺候的,別人家是帶小丫鬟來,就她只能帶著章嬤嬤,現在眾人的註意力都被吸引到大殿前方去了,董鄂氏見無人關註自己,急忙輕手輕腳地走出去了。

慈寧宮外守門的幾個小太監都已經被岳樂想法子給引開了,董鄂氏一出來,就在隱蔽處的圍墻底下看到了岳樂。

她快步走了過去,就見岳樂難掩擔憂地看著她,遲疑道:“你在貝勒府上,日子過得並不舒心吧?”

董鄂氏低頭苦笑,輕輕搖了搖頭。

時間有限,岳樂卻不能把話說得太明白,旁敲側擊道:“襄貝勒平時就是五大三粗的性子,從不懂得憐香惜玉,你若是受了委屈,只管向我說。”

董鄂氏聽了只是低頭垂淚,又聽安郡王繼續道:“我聽外面傳言紛紛,實在是讓人不堪入耳,你無須向我解釋,你我相交多年,我自然信得過你的人品。”

他覺得說到這裏就差不多了,果然董鄂氏遲疑半晌,猶豫著擡頭泣道:“若是世人都能有郡王您的慧眼卓識,妾身也不會落到如此境地。”

雙方都知道時間緊迫,董鄂氏說完了這話見岳樂一臉動容憐憫,連忙切入正題道:“事已至此,妾身身上的汙水以無法洗刷,不過是非黑白自有後人評說,妾身另有一事望郡王相助。”

岳樂心道一句“果然如此”——早在他們在莫子軒交談時,他就隱隱覺得這女人不同尋常,非等閑黃金屋能藏得下的。

後來他聽聞董鄂氏被博果爾討了去,果然鬧出了不小的風波。岳樂方才在慈寧宮中,一眼就看出來董鄂氏看皇上的眼神不對。

他有點心驚這個閨閣小女子的膽量之大,但想想只有有野心的人才能成功。岳樂自忖除了他可以說得上是世界上最了解福臨性情的人了,還別說,董鄂氏的才情品貌正合福臨的胃口。

唯一可惜的就是董鄂氏如今的名頭太臭了,皇上對她的印象肯定極差。不過若是在恰當的時機,有人能同皇上說,這一切都是有人故意朝董鄂氏身上潑的汙水,那反而能引來皇上雙倍的憐惜。

博穆博果爾在半年前的新年大宴上,可是差一點把他坑死,岳樂現在還沒有緩過勁兒來呢,既然對方先不仁,就不要怪他後不義,岳樂很樂意冒充一下紅年月老。

事情成不成兩說,但出了董鄂氏勾引皇上的事兒,最起碼能讓博果爾惡心得不輕!岳樂深切地覺得這是一筆不錯的買賣。

不過這種拉皮條的事兒傳出去肯定得壞了名聲,岳樂是想惡心別人可沒想順帶著惡心自己一把。

他這麽一想,覺得還是得先想個萬全的法子好讓自己把從中摘出來才行。岳樂一邊盤算著,一邊對著董鄂氏鼓勵地一點頭,示意她大可以把話直接說出來。

董鄂氏哀切道:“妾身自知福薄命淺,無緣得見天顏,仿皇上禦筆,作一《水牛圖》,願借郡王之手,獻於皇上,博聖上一樂。”

岳樂聽得眼睛一亮,他開始覺得這個法子也許不只是簡簡單單地惡心一下博果爾了——送畫,還是送仿照皇上畫的《水牛圖》,這個法子別說是後宮妃嬪了,連那幫天天絞盡腦汁要拍皇上龍屁的朝臣都沒有想到的。

但還別說,福臨就好這一口啊,叛逆期的小毛孩兒總是覺得人生第一大煩惱就是世界上沒有人理解自己,皇帝不愁吃不愁喝的,就開始想如何滿足自己的精神追求,他想要的是一個真正的知己。

岳樂本人之所以這樣受到福臨的重用,也因為他走的是“我了解你,我懂你,我深深地明白你的痛苦並且感同身受”的路子。

其實看自己的手段被人學了去,岳樂心中有點小不自在,不過董鄂氏如果成功了也礙不著他,相反還能結下一個善緣。

他並沒有思索猶豫很久,就已經拿定了主意,故意擺出一副遲疑的嘴臉來,沈思半晌才嘆道:“你的一片誠誠之心真是感天動地——只是,這《水牛圖》……”

為了不傷董鄂氏的臉面,他沒有把話說得太明白,不過意思已經很清楚了——董鄂氏從貝勒府出不來,他跟襄貝勒關系也不好,《水牛圖》就算董鄂氏畫出來了,可又如何拿到手呢?

董鄂氏被他說得一楞,倒是迅速反應過來了,低聲道:“我阿瑪府上倒是留有我不少手跡,能否勞煩王爺您走一遭?”

鄂碩自從唯一的女兒嫁到貝勒府鬧出這一通通的醜聞後,實在是無臉面出門了,臥病在床已有數月餘。

岳樂見董鄂氏提起鄂碩語調平平,摸不準她這是當真冷心冷情還是對鄂碩重病一事並不知情。

不過鄂碩養的女兒是不是白眼狼跟他關系不大,岳樂當下笑道:“這個不妨事兒,包在我身上。”

兩廂計議已定,董鄂氏生怕她偷偷出來的事兒被人發現了,匆匆向岳樂告辭離開了。

岳樂盯著她的背影看了良久,倒是忍不住笑了——鄂碩府上有畫成的《水牛圖》,這說明董鄂氏在入宮選秀前就已經開始謀劃了,這女子果然從一開始就所圖不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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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日宴席事了,博果爾護送自家車隊回府,寥寥幾眼就看出來董鄂氏正處在一種異常亢奮的狀態中。

他故意把章嬤嬤支開,當然註意到了董鄂氏中途出去了一小段時間,再回來時精神風貌同先前已經大不相同。

既然董鄂氏成功跟岳樂碰上了頭,後續的一切事宜就不用他多操心了。博果爾的觀感其實是有點小覆雜的,上輩子也是岳樂牽頭把董鄂氏畫的《水牛圖》獻給福臨的,那還是在他正式迎娶董鄂氏之前。

他無法確定上輩子的岳樂究竟是有心的還是無意的,但明顯人家這次就是故意來設計坑他的。

博果爾扶著娜木鐘入府時,還特意對著董鄂氏極輕極輕地冷笑了一下。

董鄂氏並沒有註意到他的表情,倒是扶著她的章嬤嬤一眼瞅到了心頭惴惴,當晚送董鄂氏回房休息後,讓李嬤嬤看好她,就急急忙忙跑去外院請罪。

博果爾今天歇在書房,冷不防聽到她來求見,嘆息了一聲,暗道果然是從宮中打熬出來的老人精了,這應變能力確實是了得。

他想了想,倒是讓人進來了,冷眼看著章嬤嬤給他磕頭請罪,笑道:“嬤嬤言重了,今日宴席時側福晉非常妥當知禮,我倒是不知嬤嬤何罪之有?”

博果爾當然不會承認自己就是有意放董鄂氏出慈寧宮的,他甚至都不打算讓第二個人知道自己是看著董鄂氏輕手輕腳走出去的,所以只顧裝作從頭到尾都不知道這事兒。

章嬤嬤也沒覺得他會看到,那時候貝勒爺同太後娘娘和太妃娘娘逗趣說得正開心呢。就連她這個奉命盯著側福晉的人,都是跟太後娘娘奏對完,暗中擦了一把冷汗,一扭頭卻發現董鄂氏貼著墻角從宮外走出來。

這個怎麽想都是她的失職了,章嬤嬤跪在地上不敢起來,沈聲道:“貝勒爺有所不知,側福晉在奴婢同太後娘娘奏對的當口,曾經離開過慈寧宮一次,過了約莫半盞茶功夫才回來的。”

博果爾全部當回事兒般揮了揮手:“興許側福晉是出去更衣了。”人有三急嘛,這個理由是現成的。

這也是董鄂氏塞給她的說辭,章嬤嬤卻不知道應該信還是不信,問她是哪個宮人領著去的又說忘了,她又不能追著每個慈寧宮伺候的人問“你有沒有領著襄貝勒側福晉出恭”這種話,只好作罷了。

當奴才的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那也得是在順利完成主子交代差事的大前提下。章嬤嬤想起來總覺得心虛,咬咬牙幹脆說道:“啟稟主子爺,奴婢在被太後娘娘叫去問話前,看到側福晉同安郡王……似乎有些首尾……安郡王從頭到尾都一直盯著側福晉看……”

幸好她也是在宮中待過多年的,經常出入皇宮的皇室宗親們也都認得七七八八的,不然告狀都找不到對象,那可真有點尷尬了。

博果爾聞言就明白了——嗯,一定是董鄂氏一直都盯著福臨看,導致岳樂的暗示一直都沒被對方接收到,他就只好一直看啊一直看,就這麽被章嬤嬤給瞅到了。

估計岳樂那時候的心情也頗為焦急,博果爾有點想笑,但這時候著實不應該笑出來,他便做出一副似驚似怒的表情來,沈聲道:“這麽說,董鄂氏的奸夫不是鄂碩府上的小廝,而是安郡王了?”

章嬤嬤連忙說道:“這個奴婢就不知道了。”她雖然是這麽懷疑的,但這話不能從她嘴巴裏說出來,這個意思也不能從她這裏漏出去,主子們的事兒她攙和進去就是一個“死”字。

博果爾本來壓根沒往這方面想過,聽她這麽一說,猶如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目視前方眨巴眨巴眼睛,擡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尖。

果然他擅長的是外面的勾心鬥角,像這種男男女女愛恨糾葛啊,還是老嬤嬤們看得更透徹些。博果爾自愧不如地想了半天,也就良久沒有出聲。

章嬤嬤聽到上頭半天沒有聲音,心道貝勒爺這明顯是氣狠了,忐忑不安惶惶恐恐地等待著他暴跳如雷。

沒成想,跪了小半柱香後,貝勒爺倒是非常平靜地示意貼身太監把她扶了起來,章嬤嬤也不敢強跪,小心翼翼順著站了起來,心中卻更加沒底了——這種時候不怕人發火,怕的偏偏是他不發火。

她特意看了好幾眼,楞是沒有從貝勒爺臉上看到丁點的怒火,章嬤嬤杵在那裏正不知所措呢,聽到貝勒爺輕聲道:“自古忠心難得,今日有勞嬤嬤了。”

章嬤嬤沒想到自己上報了這樣一條糟糕到極點的壞消息竟然還得了這樣高的考語——嗯,雖然她肯冒著被拖下去打死的心思跑來說這事兒,就是想向貝勒爺表忠心,成為貝勒爺的心腹——可是這個節奏不大對啊?

該是先大火,讓人打她板子,然後再怒氣沖沖去側福晉院裏對質,隔上十天半個月消了火,才能為她此時表現出來的耿耿忠心動容。

結果貝勒爺直接就大加表揚了她的忠心,連對側福晉的事兒問都不問,中間的所有步驟全都省略了?

——章嬤嬤傻了一下,被博果爾的貼身太監輕輕撞了一下膝蓋,才反應過來,急忙跪了下去,趴在地上道:“奴婢必定肝腦塗地,為貝勒爺誓死效忠。”

她說完後重重磕了一個響頭,心中喜不自勝——因為她和李嬤嬤都是太後指來了,說貝勒爺和太妃娘娘沒防著她們是不可能的,可關鍵是她們還真不是太後娘娘派來的。

博果爾其實也知道孝莊還沒有無聊到連幫他教導側福晉規矩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兒都得安插上眼線,不過他之前也一直冷著這兩個人,就等著她們自己憋不住好好表現。

能在宮裏站穩腳跟的人就沒有簡單的,他就不信這兩個嬤嬤能耐得住寂寞就把下半輩子都跟董鄂氏耗盡了。

現在章嬤嬤肯咬著牙出頭了,估計李嬤嬤也要坐不住了。博果爾倒是從來不愁手底下可用的人太多,安撫了章嬤嬤幾句,叮囑她不要把這個猜測向董鄂氏露出一點痕跡來。

章嬤嬤發揚自己中老年婦女的特長,腦補這是貝勒爺不想打草驚蛇,其實在暗中準備捉奸事宜,鄭重一點頭,表示自己即使是對李嬤嬤也絕不會透露一句。

博果爾揮揮手讓她下去了,而後開始盤算著要怎麽利用“岳樂跟董鄂氏有暧昧”一事來為自己的未來鋪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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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果爾從赫舍裏一族中挑選出了五個得用的小子放到手底下辦差。赫舍裏氏一族雖然也算是大姓,但比起滿洲八大姓來說還要欠點火候少點底蘊,這族人真正發跡還應該算是在康熙年間。

索尼父親碩色和現任族長索尼倒是位於權力中心,可是族中其他人還沒有發跡露頭。兩家是通家之好,女兒爭氣早早懷了貝勒爺長子,索尼倒是很樂意看到族中小子跟著襄貝勒行事,還給博果爾推薦了幾個好的人選。

博果爾從他們中選出了兩個反應迅捷、眼明心亮的來,私底下吩咐他們多關註著點鄂碩府上的動向——算來嫡福晉和側福晉也算是天然立場敵對,他倒是不怕赫舍裏氏的族人不牟足了勁兒給鄂碩挑茬。

一個月後他收到了岳樂前往鄂碩府上待了一下午的消息,博果爾看過嘆了一句岳樂還真是沈得住氣,就隨手把信燒掉了。

有了無為教趁人不備大加擴散的前車之鑒,福臨日前派遣數位巡撫巡視全國各地,把他們當做耳目,讓他們代自己安撫當地官員民眾,還嚴厲警告他們禁止任意行私、貪贓枉法。

福臨還打算著等這群人回來後自己得跟他們促膝長談,讓他們依次說說這一行的所見所聞,結果這批人放出去沒有多久,從南邊傳來消息,抗清將領李定國派遣部下將永歷帝迎入雲南,定都昆明,將雲南府改為滇都。

滿朝文武為之震驚,福臨更是勃然大怒,在朝堂上發了好大的火,當堂革了雲南巡撫的官職,就要點齊兵馬,攻入雲南。

還是幾位老成持重的肱骨大臣出面攔下了,朝堂上暫且把這事兒擱置,等到了議政會議政時才重新被提出來。這是如今的重中之重,議政會大臣們倒是都摒棄前嫌,放下手頭的所有雜事,一並聚攏而來。

博果爾進議政會時,岳樂這個領事大臣因為當得名不正言不順,被福臨調派出去了,他還是第一次在議政時見到岳樂。

如果手頭的消息沒錯,那岳樂現在還沒有把董鄂氏所做《水牛圖》呈給福臨,博果爾隱約覺察到岳樂時不時隱蔽萬分地盯自己一眼,也懶得搭理他。

連從福建回來就一直告病的濟度都來上朝了,岳樂坐在最靠近福臨的席位上,而他的位次擺得跟岳樂幾乎平齊,福臨借此表現出一副在猶豫領事大臣一職究竟要分派給誰的架勢來,希望借此幫岳樂分擔一點壓力。

濟度前番多次領兵出征,他擅長水戰,對付南方瘴氣也應對有度,可惜今日福臨幾次三番明示暗示,他都擺出一副虛弱無比的模樣來,甚至還誠惶誠恐地跪下請罪。

鬧得福臨憋了一肚子的火氣,只好把大將軍人選暫且擱置了,匆匆結束了議政大臣會議,剛回到乾清宮,就聽吳良輔來報說:“啟稟萬歲,襄貝勒在外求見。”

福臨還當弟弟這是來主動請戰的,不禁有些頭疼,也只好把人叫來,正琢磨著如何回絕他,聽到博果爾請安後沈聲道:“請皇兄恕臣弟直言,此次圍剿南明,怕多有人推脫塞責。”

福臨禁不住冷笑道:“可不是?連濟度都不敢沾手,朕原屬意鰲拜,無奈他前月起舊病覆發,臥病在床不起。朕不缺身經百戰的優秀將領,可要從中選出一個能確保一舉擊潰南明小朝廷的,還真得好好思量。”

他得先把這事兒的基調給定下來,打南明要的是一舉殲滅,所以所選的必定得是可靠人選,像博果爾這種身上沒有軍功沒上過戰場的,想都不要想。

博果爾嘆息道:“叫臣弟說,也不怪濟度,他自從鄭親王過世後就一直病體沈屙,剛從福建回來時看著跟去了半條命似的,如今在府上調養了數月方才看著好轉了。”

濟度跟他關系好,聽福臨說他壞話,博果爾當然得幫著回轉,一來讓福臨消氣,二來此番對話傳出去,也能讓濟度承他的情,更顯得他親厚了。

他頓了頓,看福臨的模樣似乎聽進去了,方才繼續說道:“濟度勇武,絕非貪生怕死、好逸惡勞之輩,不然也不會剛出了孝期,就帶兵遠赴福建。只是他如今確實損了身體,此行事關重大,他這是生怕誤了國家大事。”

——這倒也是實話,濟度那人永遠只會嫌風頭出的不夠,人殺的不多,這確實是頭一遭他站出來推脫,看他瘦得衣服掛在身上都打晃的模樣,也確實沒了之前驍勇將軍的威風凜凜。

福臨聽完後沈默了半晌,終究長出了一口氣:“那你來跟朕說說,這次鏟除南明餘孽應該派誰去?”

他們在朝堂上收到了八百裏加急,接著就開了議政會,福臨回來後屁股剛碰到龍椅,博果爾就趕來了。他這是趕在慈寧宮把福臨叫去前,所以孝莊還沒有來得及給福臨點明白真正的問題所在。

清初得用的滿族將領大多是宗親權貴,要麽本身就姓“愛新覺羅”,要麽跟愛新覺羅家關系很近。普通武將還好,但像濟度,本來在宗親中威望就很高了,血緣又相近,他是絕不可能出征去打南明的。

好不好打還是兩說,打不下來是天大的罪過,可要真打下來了,這天大的功勞,落到他頭上,就是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濟度日後睡覺都睡不安穩了。

看他從福建回來就裝病,嚴重時還能病得下不來床,明顯是日後都不打算再碰軍權一下。

這人上輩子跳得還是很歡的,沒這輩子表現得這樣低調睿智,博果爾懷疑可能是比上輩子晚死了半年的鄭親王臨行前把其中的機巧掰開來跟濟度細細講明白了,才讓濟度起了收斂光芒、低調做人的心思。

不過這話不能跟福臨說得太過直白,博果爾鄭重道:“簡郡王也是一片忠心為皇上著想,他雖然受身體所累無法帶兵出征,但手下兵將各個身經百戰,曾隨郡王征戰福建,都願為皇上盡忠效勞。”

這是在提醒他大可以借此把濟度的兵權收回來,那批士兵也正好都在南方作戰過,這次若是派他們前往雲南,也會有事半功倍之效。福臨恍然大悟,被他一點,皇帝的職業素養就全被激發出來了——他一下子就想通了博果爾沒有說出來的那些話。

福臨一時間頗為動容,從龍椅上站起身來,示意吳良輔把博果爾領得近一些,前傾身體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喜道:“好小子,哥哥承你這個情了!”

不是真心實意為他著想,博果爾是不會冒著這麽大的風險跑來跟他說這些的,今日的談話若是傳出去,被收回了兵權的濟度肯定會恨死博果爾,連向著濟度的那幫宗親們都得暗地裏指責他薄情寡恩。

福臨一時沒有想明白其中涉及的權力鬥爭,但看今日議政會無一人敢應聲上,起碼絕大部分人都是看得通透的,偏偏只有博果爾敢火急火燎地跑來告訴他,這不是弟弟真心向他盡忠是什麽?

福臨越想越感動得不行,一肚子的悶氣散了大半,看了吳良輔一眼,沈聲道:“讓今日當值的都給朕閉緊嘴巴,敢漏出一個字去,你們都別想活命!”

——博果爾嘔心瀝血冒著得罪一大幫宗親的風險跑來給他說這個,福臨覺得自己對弟弟就負有責任,他得讓手下人盡力保守這個秘密,免得博果爾在外面被人戳脊梁骨。

福臨這個皇帝一向當得寬厚,這還是他難得沈下臉來跟人放狠話,吳良輔“噗通”一聲就跪了下去,連忙指天畫地表白忠心。福臨又讓他下去警告宮女和侍衛們,而後苦想半晌,寫了封聖旨讓吳良輔出去宣旨。

博果爾在旁邊看得有點好笑——他前腳進了乾清宮,後腳福臨就奪了濟度的軍權,有點聯想能力的都得想這是不是襄貝勒告得刁狀搞得鬼啊?也不知道福臨這是太天真了沒有想這麽多,還是覺得完全正好可以借此讓他和濟度徹底成了死敵。

這事兒傳出去,肯定會有不少跟濟度玩得好的人在背地裏罵他,但博果爾壓根不在乎。這半年來千方百計想要把手中燙手的兵權扔出去的濟度終於達成所望,肯定會暗暗感激他的,看著簡郡王是權力大減,不覆往日威風了,可總算是不用被架到火上烤了。

只要濟度明白他這是在暗中幫他,以簡郡王的性格,自然會約束手底下的人不得跟博果爾為難。

博果爾對自己此行還算滿意,不過動動嘴皮子,福臨和濟度兩方都得承他大大的人情。

他跟福臨又說了些有的沒的,博果爾便說不敢耽擱皇兄寶貴時間雲雲,主動提出告辭。福臨對他的熱乎勁兒還沒有退下去,連忙讓剛從濟度那裏宣旨回來的吳良輔親自把他送出宮去。

吳良輔跑得腿都細了,深覺讓自己一個總管大太監一路送到宮門口實在是有點丟份,卻也不敢說什麽,恭恭敬敬送博果爾離開,路上還不忘恭維道:“貝勒爺對皇上的忠心,皇上都看在眼裏呢。”

博果爾看著他笑了一笑。

福臨會這樣感動也是他沒有想到的,明明博果爾就提醒了這一次,而想想每次有事兒都要去點醒兒子的孝莊,就從來不被福臨如此感激。

博果爾說的跟孝莊說的沒有什麽不同,可後者說的福臨就總是聽不進去——誰讓那是他額娘呢?

作者有話要說:

Ps:寫到清朝和南明的事情時感覺有點怪怪的,從作者這個漢人的立場上當然是希望是漢家天下,可如果站在主角立場上,他兩輩子都是土生土長的滿人權貴的,所以滅南明在他眼中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出謀劃策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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