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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到家門口,滿院子的狼都騷動了起來。 (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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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生活條件應該很不好,既便是最好的衣裳上也已滿是補丁了。

“你是陳四,王七,良田。”孟彤根據之前陳掌櫃所說的特征,對號入坐,笑問三人。

陳四如接受將軍檢閱的士兵一樣,腰背挺的筆直,他上前一步,不卑不亢的道:“回小公子的話,正是小的三人,聽陳大叔說公子想雇人擡轎,您別看咱們兄弟幾個身上的傷,擡轎子的力氣還是有的,您要是信得過咱們兄弟,我們兄弟幾個就給您幹,您要是看不上咱們也沒關系。”

陳四的眼上綁了塊黑布,遮住了傷眼卻遮不住橫跨大半張臉的刀疤,糾結的皮肉紅白相間,顯然那傷已經有些年頭了。

正面近距離看著確實有些紮眼,但真說有多嚇人也是沒有的。

也不知道這年頭當過兵的男人,神態眼神都給人的感覺是不是都這麽正直,孟彤打量著三人,對這三個男人的第一印象是窮,第二印象就是正直。

陳四和王七都是那種很高大的男人,只不過可能因為日子不好過,身形看著有些瘦。

王七的右手斷在小臂處,不認真看還看不出來,那個叫田文的左手卻是齊根斷的,再加上人又瘦,看著簡直比重病的孟大都要瘦弱。

看得出來,三人非常的緊張。

孟彤沒有急於回答陳四的話,一聲不吭的將三人從頭到腳都打量了一遍。

她的目光從筆直站立的三人身上掃過,在田文垂放在身側的右手上微微頓了下,隨即才擡起頭來笑道,“你們三位是陳掌櫃一力舉薦的人,我信得陳掌櫃的眼光,不過我需要四人擡轎,你們三位是否還有信得過的人舉薦?”

陳四三個聞言,都沒反應過來,直到陳掌櫃高興的推了他一把,叫道:“你小子咋回事兒啊?人家孟少爺在問你們話呢。”

“啊?哦!”陳四如夢方醒,與王七、田文對視了一眼,才回頭不敢置信的小聲問孟彤,“小公子您的意思……是願意用我們了?”

孟彤點了點頭,淡笑不語。

田文還有些懵,不敢置信的道,“你不怕我們幹不好活嗎?畢竟我只有一條胳膊。”

孟彤只覺得的心酸,她從田文的這句話裏,聽出了不解,委屈和無盡的不甘。英難總是容易被人遺忘的,戰士保家衛國,以致身體傷殘,他們退伍回到家,只怕想找份正經的活幹都沒人肯要。

這種歧視即便是在她的前世都時有發生,就更不用說是這落後的大周朝了。

孟彤直視著田文的眼睛,反問道,“你與王七只不過傷了一只手,不還有一只手在嗎?擡轎子用的是肩膀上的力,又不是雙手上的力,你只要能不讓轎桿從你肩上掉下來就成了。”

278驚馬

陳四三人聞言,不由一下就紅了眼。

自打他們受了傷,不得不從戰場上退下來,連同胞們看著他們的眼睛都帶著可憐和同情。

回到家鄉後,面對街坊們眼中的同情和憐憫,他們只覺更加難看。

這些還不算什麽,他們退役回來時,還壯志滿滿的覺得,以自己三人的這一把子力氣,三人也總不至於餓死。

可想象是美好的,現實卻很殘酷,因為他們身體上的殘疾,沒有人肯給他們活幹,更沒有人願意雇傭他們。

走投無路之下,他們只能靠上山打柴,以及打些野味糊口。

從來沒有人像孟彤這樣不在意他們的殘疾,還跟他們說,擡轎不用手,只要他們有力氣擡就成了。

剛才進門時,他們見孟彤只是個孩子,還有些看不起她,心裏對這份工作也是忐忑不已,此時才知道是自己等人有眼無珠。

“小公子看得起我們兄弟,是我們兄弟三個的福氣,您何時要用轎子就支會一聲。”

陳四抹了把臉,擡頭深吸了口氣,才看著孟彤道,“現在正是農閑,最近我家堂兄也閑賦在家,公子若要用人,我就把我家堂兄叫上幫忙。”

“我明天就要用轎子,你們明日辰時在城東南大街的桂花巷口等我就行了。”孟彤說著從荷包裏摸出一塊碎銀,遞給陳四。

陳四一臉惶恐的急急擺手,“使不得,使不得,我們都還沒幹活,怎麽能收您的銀子呢?”

“我家裏沒有轎子,你拿這銀子去租兩頂轎子,剩下的就當是我預付給你們的工錢吧。”孟彤直接把銀子塞進陳四手裏,跟陳掌櫃打了聲招呼,就回家去了。

回到家時,青黛已經買了菜回來了。

“小姐,咱們這桂花巷離賣菜蔬的榆樹巷可近了,出了巷口往南走半刻鐘就到了。”青黛一見孟彤就忍住嘰嘰喳喳的跑上來匯報。

孟彤沖她微笑,安靜的聽她說話,才打發了她去做飯。

回到了後院,孟大還沒睡醒,孟彤就把明天去水月庵給孟大丫點長明燈的事跟春二娘說了。

春二娘看了孟彤一眼,才呆呆的看著床上的孟大,輕聲道:“你爹睡覺的時間越來越長了。”

孟彤低低的嗯了一聲。

春二娘微微猶豫了下,垂下眼問,“你爹……還有多少時間?”

孟彤喉頭一哽,半響出不了聲。

知道了父親的死期,只會讓春二娘更痛苦,她不能也不想讓春二娘經受這種痛。

良久之後,孟彤才輕聲道:“最近新換的藥丸能壓制爹身上的舊疾,只要我們仔細照顧,爹就能跟正常人一樣,不會感覺到痛的。”

“嗚……”春二娘捂著嘴就低聲哭了起來。

一股淚意湧上心頭,孟彤昂頭眨了眨眼,深吸了口氣壓下那股淚意,才摟著春二娘的肩膀,道:“娘,你快別這樣了,我爹最聰明了,萬一他醒來看到了,會難過的。”

春二娘捂著嘴淚如雨下,她擡頭看了眼床上的孟大,終是忍不住心裏的悲痛,轉頭跑了出去。

第二天,孟彤照舊天還沒亮就起來了,出門跑了一圈之後,回來侍候孟大起身。

秋高氣爽的天氣,孟彤身上只穿著件單衣,孟大卻已經要穿夾棉的薄襖了。

一家人吃過了早飯,孟彤跟孟大和春二娘說了下陳四等人的情況,好讓雙親有個心理準備,然後就出門去巷口,把陳四幾個人叫進了院子。

陳四的臉上戴了黑布,看著也沒有多嚇人,至於王七和田文身上的殘缺,則只會讓心地善良的孟大和春二娘心生憐惜。

因此孟大和春二娘見到陳四等人時,並沒有露出什麽特異的神情。

孟彤等孟大和春二娘坐上了轎子,交代青黛看好家門,一家三口就出門往城中的水月痷去了。

水月痷的長明燈都供在後堂的一間小佛殿裏,孟彤扶著孟大,和春二娘一起看著靜心師太親自把點燃長明燈壓在孟大丫的生辰八字上。

靜心師太轉過身,雙手合十沖孟彤一禮,“孟小姐,你們可以開始祭拜了。”

孟彤連忙回禮,“有勞師太了。”

待靜心師太帶著手下女尼出了佛殿,孟彤才把孟大交給春二娘,自己燃了註香沖長明燈拜了拜,然後就蹲下燒起紙衣紙錢來。

在場三人誰也沒有說話,孟大和春二娘目光悲傷的看著供桌上的燈盞,直到孟彤燒完了庵裏提供的紙錢紙衣和經文,站起身來,兩人才回過神。

從水月庵裏出來,孟彤扶著孟大和春二娘重新上了轎子。

“去城西的陳家客棧。”

春二娘從轎子裏驚訝的探出頭來,“去陳家客棧作啥?彤彤,你有事找陳掌櫃嗎?”

孟彤沒有多做解釋,只道:“咱們初來保定城,陳掌櫃沒少幫襯咱們,今天趁天氣好,就過去陳掌櫃的店裏用午飯吧,咱們吃了午飯再回家。”

陳掌櫃是個爽利人,健談,人也風趣,孟彤一家住在陳家客棧裏的時候,孟大和陳掌櫃就處的很好。

今天因為孟大丫的事,孟大和春二娘的情緒都很低落,孟彤帶她們去到陳家客棧,為的就是聽聽旁桌人講城中的八卦,再讓孟大跟陳掌櫃說說話,讓兩人的情緒好起來。

陳四幾人擡轎很穩,孟彤扶著孟大的轎子走在一旁,一行人才拐進城西的大街,卻發現前頭的路被堵住了。

大街上人頭竄動,遠遠的還有孩子號淘大哭的聲音傳來。

“哎呀,這下肯定出人命了,我看到那馬可是直接從那女人的身上踏過去了。”

“那女人肯定活不成了,沒看那血都流了一地了嗎?”

“真是造孽啊,那也不知道是誰家的馬,踩死了人家娘,留下個孩子可讓他怎麽活啊?”

孟彤示意陳四等人把轎子先停在路邊,她上前拉住一個圍觀的婦人,順手塞過去一小把銅板,才問,“這位大嬸借問一下,不知前頭出了何事?”

那婦人動作極快的把銅板塞進袖袋裏,然後才湊到孟彤面前,低聲道,“唉,你們不知道,剛才街上有一匹馬被驚著了,從一旁突然橫沖出來,把一個抱著娃的女人給撞了。”

279後悔

“哎喲喲,你們是沒看到那一地的血啊,剛剛還有一個大點兒的娃子跑過去叫娘呢。”

那婦人說著嘆了口氣,唏噓道:“現在人都還在那邊躺著,都這麽久時間了,我看肯定是救不回來了。”

帶著兩個娃的女人,這麽久了還沒有人幫忙救治……

孟彤聽著心頭就是一跳,心說不會這麽巧吧?她們到保定城才幾天,聽了滿耳朵陶家的八卦,別這被馬撞的正好就是那趙家的小姐和陶家大爺的兩個孩子吧?

“肇事的馬是誰家的?馬主人怎麽沒把撞傷的人送醫啊?”

那婦人嘆道,“唉,那馬也不知是誰家的,受了驚就一路橫沖直撞的,那會兒大家見撞到了人,都去看人了,誰還會去管馬呀,等想起來找馬,那馬也早就不知道跑到哪兒去了。”

孟彤聽著皺起了眉頭,保定城裏到處都是人,要找一匹受驚的馬還是很容易的,找不到的原因無非就兩個,一個是沒找,一個就是這件事是人為的。

這要是真的,那這件事就麻煩了。

孟彤沈吟了會兒,倒底是無法做到視而不見,她回到轎旁跟孟大和春二娘說了打聽到的事情以及自己的打算。

春二娘不放心孟彤去湊這種熱鬧,孟大卻道,“出門在外,大家都不容易,你去看看也好,要是能幫,你就幫一把吧。”

“我知道了,爹。”孟彤交代了陳四等人一聲,讓其幫忙照看父母,然後就匆匆往長街另一頭擠去。

可供四輛馬車並排而行的長街上,街心處圍的裏三層外三層,人們指著中間位置指指點點,卻沒見有人肯幫忙把人送去醫館。

孩童撕心裂肺的嚎哭聲從人群中間傳出來,讓人聞之心酸。

“讓讓,麻煩讓讓……”孟彤好不容易擠進人群,定睛看去,一顆心就不由沈了下去。

地上歪躺著一個女人和女孩,女孩躺在女人的不遠處,臉朝下趴著,頭上凹進去了一塊,地上白的紅的流了一大攤,一看就是沒得救了,也不知是摔的還是被馬踢的。

那女人則側躺在地上,滿臉滿身都是血,她受傷後顯然還在掂記著那個受傷的女孩,在地上艱難的爬了一段路,留下了足有兩三米長的血痕。

難怪這麽久了,也沒有人幫忙送醫。單從女人身下的血泊看,肯定也是沒救了的。

這一刻,孟彤也說不清自己是個什麽感受。

從第一次遇到那對兄妹時,她就隱隱有種感覺,感覺她與那對兄妹還會再見。

在客棧裏再次看到他們時,她因為不想多惹事端,也選擇對他們兄妹視而不見。

可現在看著躺在血泊中的女人和女孩,以及跪在女人和女孩身邊絕望嚎哭著“娘,妹妹”的男孩,她卻後悔了。

孟彤自認沒什麽主角情節,也不覺得自己還魂而來,這個世界就得圍著她轉,可卻會忍不住想,她要是能早一點伸手幫忙他們,這一對兄妹的命運會不會不一樣?

“官差來了,官差來了,快讓讓。”

也不知是誰喊了這一嗓子,人群呼啦啦的散開,四個捕頭打扮的人擠進了人群。

“這是怎麽回事?這人是誰家的?”官差這一喊,邊上圍觀的人立即就七嘴八舌的說了起來。

孟彤聽著圍觀的人左一句“陶家大爺”右一句“趙家小姐”的說著經過,目光緊隨著兩個官差移動。

兩個官差上前翻了翻地上的女人和孩子,起身時都是一臉無奈的搖了搖頭,走回同伴身邊讓亦莊安排人過來拉屍體。

一個官差看著跪在屍體旁嚎淘的男孩,憐憫道,“就只剩下這一個了,去陶家和趙家都通稟一聲,看哪邊原意收留他吧。”

兩個官差分頭去陶家和趙家報信,另兩個官差則驅趕人群散開。

孟彤看了眼那似天塌了般,仍自嚎淘不停的男孩,沈默的轉身回到父母的轎旁,讓陳四等人起轎去陳家客棧。

遇上了這麽件事,孟大和春二娘的註意力被分散,一時也顧不得悲傷了,皆提著心等著看事情的結果。

到了陳家客棧,孟彤把父母托給陳掌櫃照看,又叮囑孟大和春二娘在客棧裏別走開,這才轉身回到街心處,站在街邊遠遠的看著,等待事情結果。

等了大半個時辰左右,忤作跟著亦莊的人來了。

忤作檢查了女人和小女孩身上傷,從隨身的木箱裏拿出條舊布巾,一邊擦著手,一邊走到官差身邊。

孟彤練武之後耳聰目明,就聽到那忤作用一副談論天氣的語氣,很是隨意的道:“那孩子的頭被踩爛了,看形狀是被馬蹄踩的,至於那女的,胸腹的肋骨斷了三根,看那女的吐的滿臉血,肯定是斷骨刺進肺裏了,還有她的右肩骨也碎了,看那痕跡就是被馬踏的。”

一個官差往地上呸了口唾沫,啐道,“得,那馬的主人罪孽大了,一下就踩死兩個,等著把牢底坐穿吧。”

為首的那個中年官差卻神情嚴肅的搖了搖頭,對那官差低聲訓道,“這事可沒那麽簡單,你小子經的事還少,不知道這裏面的道道,依我看,這人死了也是白死。”

中年官差說完,有些憐憫的轉頭看向那個呆呆跪在屍體旁的男孩,“要是我猜的沒錯的話,就是這個小的,要是沒有人相救也是活不長的。”

“頭兒,你是說……”那挨了訓的年輕官差也跟著看向屍體旁的男孩,眼珠子轉了轉就露出了一絲恍然之色。

中年官差嘆了口氣,看著被亦莊的人擡上板車的屍體,沈聲道,“咱們撞到那陶家大爺跟隨趙老爺出入府衙也不只一回兩回了,若非趙家有人攛掇,那陶家大爺又怎麽休棄趙家的大小姐呢?”

一語驚醒夢中人,一眾官差和忤作皆恍然大悟,原來這事兒還牽扯到了趙家後宅裏的陰私之事。

“最毒婦人心啊……”忤作嘆了一聲,把擦手的布巾塞回隨身的木箱裏,跟一眾官差打了聲招呼就走了。

280不敢幫

亦莊的人拉走了屍體,清理了街上的血跡,那男孩卻仍一動不動的跪著,似完全感覺不到外界的事情了一樣。

眼看午時日頭毒辣,那中年官差於心不忍,上前跟那男孩說話,可那男孩卻似聾了一般,一點兒反應也沒有,扯他不動搡他也不理,弄得那官差也沒了興致,施施然走回街邊躲太陽去了。

“頭兒,趙家的人說……”趕去趙家報信的官差滿頭大汗的跑了過來,只是他一眼看到了街上跪著的那個男孩,聲音立時就低了下去。

孟彤豎耳傾聽。

就聽那官差道:“……那趙家管事說他們夫人說了,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趙氏被陶家大爺休棄,讓趙家顏面掃地,趙老爺一早就發下話來,不會再管她的死活,所以這事兒他們趙家不會管。”

孟彤聽的心頭一沈,目光不由就落在街中還呆呆跪著的男孩身上。

那邊的幾個官差也是憐憫的看著街中跪著的男孩,那中年官差無奈道:“等吧,等三兒從榆木村回來,看陶家那邊怎麽說。”

這一等就等到了未時末,那去榆木村的官差苦著一張臉道,“頭兒,那陶家本就是榆木村的外來戶,據那榆木村的村長說,陶家大爺中了進士後就派人來把他家的兩畝薄田和房屋都賣了,爹娘也都接走了。”

那官差說著大喘了口氣,抹了抹汗才接著道,“那榆木村的人聽說趙氏和女兒在城裏被馬給踢死了,都還挺熱心的,小的看他們的日子也不好過,卻硬湊出了四五兩銀子來給趙氏辦後事。”

那官差說著從懷裏掏出個黑色的布袋遞給中年官差。

那中年官差掂了掂入手的布袋,沈甸甸的。

這一袋銅板滿滿都是榆木村人對趙氏和兩個孩子的同情和憐憫。

一眾官差不禁對還跪在街上的男孩憐憫不已,一人低聲問,“頭兒,這孩子要咋辦?”

中年官差搖頭嘆道,“這可是陶家大爺的長子,連趙氏和那女孩都死於非命了,你們說京裏那位要嫁給陶家大爺的官家小姐會放過這男娃嗎?”

不是他們不可憐這男娃兒,而是有人不肯放過這陶家的娃兒。

非親非故的,誰會傻到因為一時的同情心而連累了自已的家人?

官差們嘆惜著轉身離去,街上人來人往,很快就恢覆了熱鬧,街邊聚在一起的人們三三兩兩的對著街心跪著的男孩指指點點,竊竊私語。

人們或冷嘲熱諷,或是同情嘆息,卻沒有人過去給男孩餵一口水,跟他說一句話。

眼見天色漸晚,街上的行人越來越少,孟彤摸了摸饑餓的肚子,這才恍然記起自己在這裏竟站了半天,連午飯都忘記用了。

眼看太陽都要下山了,孟彤心裏掂記著客棧裏的孟大和春二娘,深深的看了街心的男孩一眼,心裏暗道:若是到了晚上你還在,那我就救你。

孟彤回到客棧時,孟大已經醒來了,正和春二娘坐在大堂裏聽食客們你一言我一語,說著今天街上發生事情。

一見孟彤回來了,等在客棧門口的陳四等人連忙起身跟他打招呼。

孟彤對幾人微微頷首後,就大步進了客棧。

春二娘和老板娘一見孟彤,都忍不住起身迎了過來,“孟少爺,你可回來了,孟老爺和孟夫人可等了你們一天了呢。”

春二娘也責怪道:“咋才回來了?”

又道:“聽說那趙家小姐和她女兒被馬給踏死了,就只剩下一個男娃兒了,那男娃兒呢?現在怎麽樣了?”

“我回來時,那孩子還在街上跪著呢。”孟彤淡淡的說道。

她扶著春二娘回到桌邊坐下,見桌上只有茶杯沒有飯菜,便轉頭對老板娘道:“勞煩老板娘上些飯菜吧,要清淡一些的,另配一碟辣醬就好。”

“哎,這就來。”老板娘一副正中下懷的模樣,高興的見牙不見眼,“我一早就讓兩個媳婦兒備下了,之前是看孟老爺和孟夫人心裏記掛您,無心用飯才沒有說的。”

飯菜很快就上來了,一碗精米煮的清粥,一盤炒青菜,一盤蔥爆雞蛋,一盤紅燒魚,一盤五花肉炒青瓜,再加一盤白面饅頭。

“勞煩老板娘給我的幾個轎夫也送些饅頭過去。”

“孟少爺你真是大善人。”老板娘聞言忙沖孟彤福了福,就高高興興的轉身去後廚吩咐去了。

聽到女兒得了別人的誇讚,孟大和春二娘都是一副與有榮焉的笑模樣,笑咪咪的給孟彤前面的碟子裏夾了幾筷子菜。

今天看了大半天的人間慘劇,現在享受到父母的寵愛,孟彤的心頭不由一暖,嘴角也有了一絲笑意,“咱們出來一天了,要快點吃完了回去才好,不然晚了青黛該擔心了。”

旁邊幾桌的食客還在高談闊論著趙家和陶家的私密事,春二娘也還記掛著那個男孩兒。

她已經從老板娘的口中知道,那個陶家的男孩兒就是那日他們在路上送出食物的男孩子了。

“彤彤,那個孩子……”

“娘。”孟彤對春二娘搖搖頭,低聲對兩人道:“我今天聽到官差們說,那趙氏之所以會出事,可能就是趙家和那陶家大爺合謀的,所以大家就算是同情那個孩子,也不敢冒然出手相幫,這事兒咱們也別再提了,有事等回家再說。”

孟大和春二娘都是單純之人,突聽到這樣的事情都覺驚駭不已。再一想別人都不敢幫忙的事情,自己家要啥沒啥的,整個家全靠孟彤一個女孩兒支撐著,就更不敢提幫忙的事了。

兩人噤若寒蟬的匆匆用過了飯,孟彤結了賬就在陳掌櫃和老板娘的相送下,扶著孟大出了門。

“孟少爺,孟老爺,夫人。”

陳四等人一見孟彤一家出來,連忙起身行禮,細看幾人的神情,不難看出陳四等人看孟彤的眼神裏,除了感激之外還有幾絲由心而發的恭敬。

孟彤沖幾人微微頷首,扶著孟大和春二娘上了轎之後,就招呼眾人往家趕。

281套麻袋

轎子路過街心時,就見原本跪著的男孩已經暈倒在地。

孟彤目光沈沈的看著路上來來去去的行人,男孩昏睡在地,來去的行人卻像是沒看到一般,要嘛視而不見,要嘛歪頭看上兩眼,然後急急繞道而過。

就著街旁店鋪燈籠黯淡的光芒,孟彤敏銳的捕捉到街頭巷尾的黑暗處有人影憧憧。她心頭一凜,忙催著陳四幾人加快了腳步。

回到家後,孟大和春二娘絕口不提陶家的那個孩子,兩人也怕孟彤會因為兩人的同情沖動的去救那個孩子,因此故作無事的匆匆洗漱後就睡下了。

“小姐,老爺和夫人這是怎麽啦?”青黛不解的回頭看了看熄了燈的內室,此時也才酉時中呢,平時這個時候,老爺和夫人不都是要拉著小姐說話的嗎?

“許是今天外出累了吧。”孟彤失笑道,孟大和春二娘的心思連青黛都瞞不過,就更別說是她了。

孟大和春二娘心思單純、善良,但再善良的人也是有私心的,對於他們來說最重要的還是她這個女兒。

孟彤深知父母的心思,心裏感覺溫暖的同時,卻不會如父母所想,因害怕出事就畏首畏尾。

當出手時就出手,數次巧遇,孟彤也不想再對那個孩子束手旁觀了。只不過要救人,還要沒有後顧之憂,她還需要幾人幫忙。

孟彤的眸底閃過一抹精光,跟青黛輕聲吩咐了幾句,回房換了身深色衣裳,背著藥箱就悄悄出了門。

城西的長街上,街道兩旁的店鋪早都已經打洋了。

隨著夜色漸深,街上漸漸沒了行人,直到三更鼓響,三個高大的人影鬼鬼祟祟的延著街邊的暗影往街心摸去。

街心某處暗巷中暗藏的兩個人立即發現這三個鬼祟的人影,一人正想有所動作,卻被身邊的人悄然拉住了。

那人壓著聲音憤然回頭道,“你做什麽?那三個人一看就不安好意,要是被他們把人帶走了……”

拉著他的那人卻悠然道,“上頭只讓咱們看著那小子,別讓人給救了去,這三個人鬼鬼祟祟的一看就不是好東西,要是個拐子能把人拐去賣的遠遠的,上頭只怕高興都來不及呢。”

“那咱們先看看再說。”

於是兩人重新隱身暗處,緊盯著那慢慢接近街心的三人,看他們想做些什麽。

“動作快點,趕緊把他裝進麻袋。”

突兀響起的聲音,如炸雷般在寂靜的長街上響起,嚇的藏在暗處的兩人差點兒沒一屁股坐到地上。

“你他媽的小聲點兒,萬一被人知道咱們仨把這小子抓去賣了,官差找上門來咋辦?”

藏身暗巷的兩人聽得差點兒沒破口大罵,這都哪兒來的傻子,嗓門兒一個比一個大,深怕別人不知道他們是拐子嗎?

“大哥,反正咱們兄弟仨在這保定城也混不下去了,要不等把這小子賣了,咱們拿了錢就遠走高飛吧,這天大地大的,這小子的娘又死了,他爹忙著娶新婦,肯定沒空來找咱們麻煩的。”

“成啊,等咱們賣了這小子,得了錢就走,老子早就不想在這保定城裏呆了。”

藏身暗處的兩人聽得驚喜不已,眼看著那三人抖開麻袋,動作麻利的將地上的小孩裝進去,往肩上一扛,就延著街邊的暗影迅速跑遠了。

“快,跟上去。”藏身暗處的兩人迅速跟了上去。

三道鬼祟的人影熟練的在幾個巷弄裏穿插而過,沒多久就到了一處鋪子的後門。

只見其中一人上前輕拍了拍門扇,那門就自內被打開了。

尾隨三人而來的兩人,藏身在暗處往那門內看去,只見那門裏的人他們竟也認識,竟是城西伢行頗有名氣的伢人秦永。

“貨呢?”秦永特意壓低的聲音清晰的傳進暗處兩人的耳裏。

藏匿暗處的兩人差點兒沒想翻白眼,暗道:看這秦永與那三人熟悉的對話,就知道他們不是第一回交易,可就這幾人的大嗓門,這是走了什麽狗屎運才能一直沒被人給抓到把柄呢?

“在這兒呢?挺漂亮一男娃,秦兄弟,這個總應該能值五兩銀子了吧?”一個頗顯憨厚的男人聲音討好道。

“這不是陶家大爺的那個大小子嗎?你們怎麽把他給抓來了?”秦永頗為誇張的叫道。

“這不是我們兄弟幾個看他一人躺在地上怪可憐的,才把他送到秦兄弟這兒享福嘛。”

隱在門後的孟彤無力的以額抵墻,無聲嘆氣,這幾個人演的也太誇張了,也不知道能不能瞞過藏在暗處的人。

“哈哈哈,說的好。”秦永誇張的笑了兩聲,又道:“也是這小子長得好,等我轉手把他賣到南邊的小倌館,想來也能小賺一筆,五兩就五兩,諾咱們錢貨兩清了。”

“謝了兄弟。”處於暗影中的三人接了銀子就往巷道的另一邊快步離去。

伢行的後門也“嘭”的一聲隨之關上了。

藏匿暗處的兩道人影,等巷弄裏的三人走遠了,才站起身來,絲毫不知伢行的後門裏,有人正隔著門板悄悄窺視著他們。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這秦永平日看著還挺正派的,沒想到暗地裏竟然也做這種買賣。”

“大哥,現在怎麽辦?”

“咱們回去領賞吧,那小子要被賣去南邊做小倌了,夫人只會高興,不會責怪咱們的。”

兩人悄無聲息的退出了暗巷,趁著夜色迅速遠去。

夜色越發深沈了,屋內的孟彤貼著門側耳細聽巷弄裏的動靜,直到聽到暗處的兩人去的遠了,才放松的呼出一口。“行了,人走了。”

秦永一聽這話,腿軟的差點兒沒一屁股坐到地上去,“孟大少,我的好孟少爺,下次您要是再有這種事,可千萬別再找我了,小的這心都快嚇的從嗓子眼兒裏跳出來了。”

“放心吧,不會再有這種事了。”孟彤過去安慰的拍拍他的肩膀,走到一旁把地上的麻袋解開,將裏頭的孩子抱了出來。

秦永穩了穩心神,看孟彤又是給那男孩兒把脈,又是扒眼皮的,也忙湊過去,“孟少還懂醫術啊?這孩子怎麽樣了?沒事吧?”

282賣身

“沒事,他這是受了刺激又悲痛過度,再加上長期營養不良,今天一整天又沒進食,這才會昏迷不醒的。”

秦永聽得冷汗直冒,他怎麽聽著一點兒不像是沒事的樣子啊?他緊張的咽了口口水,看著昏迷中的孩子道:“孟少,這孩子現在要怎麽辦?你可不能把他留我這兒啊。”

他可是最正經不過的伢人,要不是這位孟少爺跟他說什麽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不能讓奸邪毒婦迫害弱小,他也不會腦子一熱就答應配合陳四幾個演這麽一出戲。

“孩子給我帶回去。”

秦永一聽這話就放心了。

他看著孟彤倒了半杯溫水,從藥箱裏拿了顆藥丸捏碎了融進水裏,然後扶著孩子的頭,小心的一點點餵了進去。

餵完了藥,孟彤把男孩放倒在麻袋上躺好,這才起身收拾藥箱,一邊道,“你寫一份這孩子的賣身契給我,明天還要記得把賣身拿去府衙入檔。”

“啥?”秦永差點兒沒跳起來,察覺到自己的聲音太大了,他縮了縮脖子,沖到孟彤身邊壓著聲音急道:“孟少,你不能這樣啊,我可是正經人,不做這種拐買孩子的黑心事的。”

孟彤看著他,耐心的解釋道,“你只有寫了這份賣身契才是救了這個孩子,朝庭有規定,買身為奴的人三代之內不能參加科考。”

“那陶大爺現在中了進士,又要娶官家小姐,這孩子只有賣了身才不會再被那位官家小姐視為眼中釘,而且那位中了進士的陶大爺,就算以後沒有兒子,也肯定不會把賣過身的兒子再認回去的,他丟不起這個人。”

秦永恍然,可一想到自己還要拿這賣身契去官府入檔,又連連搖頭,“不行不行,我要是真拿這賣身契去府衙入檔,不就真成拐子了嗎?”

“這事兒你不說我不說,誰能知道?”孟彤不以為然的撇了撇嘴,笑看著秦永,繼續忽悠道,“更何況你這是在救這孩子,你這賣身契是寫給我的,我又不會害他,不然我也不會費這麽大的心力來救他了。”

“沒命跟不能參加科考比起來,熟輕熟重,想來等這孩子長大了自會明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大丈夫做事當不拘小節,秦兄你說我說的對不對?”

秦永哦了一聲,指著孟彤叫道,“我發現了,孟少你這張嘴死的也能說成活的,說什麽都是你有道理。”

孟彤整理好了東西,聞言沖秦永不在意的笑了笑,走到角落的水盆前洗了洗手。

秦永憤憤的哼了一聲,臭著臉擺開筆墨紙硯,認命的寫起賣身契來。

賣身契要寫一式兩份,一份要給主人家,一份要拿去府衙備案。

孟彤洗凈了手,走過來歪頭看著桌上秦永已經寫好的一份契書,“陶清風?這孩子叫陶清風?”

秦永詫異的擡頭瞄了孟彤一眼,“不會吧,孟少,你連這孩子叫什麽都不知道就費這麽大力氣救他?”

孟彤聳聳肩,“想救就救了,知不知道他的名字又有什麽關系?”

秦永聞言無語,想了想又覺得孟彤說的有道理,便也不再多話。

他三兩下將契書寫好,又拿來伢行的印信蓋了章,這才將其中一份遞給孟彤。

孟彤轉手遞過去一張十兩的銀票,“你記得明天一早就去府衙報備,晚了就怕趙家那邊生變。”

秦永想起孟彤說趙家一直有派人在暗處監視著陶清風,便忙點了點頭,“放心吧,我明天一起床就立即去府衙把這契書給上報備案了。”

孟彤收好了契書,背上藥箱,再把地上的孩子扛在肩上,沖秦永點了點頭,就直接轉身大步走到伢行的院子裏。

秦永跟著孟彤身後出來,還沒來得及問孟彤要怎麽回去才能掩人耳目,卻見孟彤幾步快跑到院墻邊,腳踩著墻面就飛身而起,一眨眼就翻過墻頭不見了蹤影。

秦永大張的嘴,下巴都差點兒掉到地上去了。

“飛……飛走了。”秦永好半晌才回過神來,他跑到墻邊看了看,有些不敢置信的用手筆畫了下墻體的高度。

想了想又跑到遠處,學著孟彤的樣子快步跑到墻邊,想要試試是不是也能如孟彤一般飛上墻頭,卻不想一個用力過猛,直接一頭撞在了墻上,差點兒沒撞散架。

卻說孟彤趁著夜色,扛著陶清風一路飛馳,足足狂奔了小半個時辰,才趕到自家院子所在的巷子。

趴在廚房門邊等孟彤回來的小狼,耳朵動了動就站了起來,驚得一旁坐在小板凳上的青黛也跟著緊張的坐直了身子。

巷子裏漆黑如墨,更是寂靜無聲,孟彤也不敲門,直接踩著院墻就翻墻進了自家院子。

突然看到自家院子裏跳進個人來,青黛好險沒尖叫出聲。她瞪著迎面走過來的孟彤,捂著胸口大口喘著氣,那心卻還是突突急跳的利害。

孟彤看著她那個樣子,不由失笑,“嚇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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