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輝早已轉過了身，卻好似通過林君溪的語氣猜到了他的想法，當即便緩緩點了點頭，同時肯定道：“沒錯，就是你心裏所想的那樣。”

伸手一揮，一股肉眼可見的黑氣突然從玄輝腳下冒出，並且隨後便以極快的速度鋪展開來。

而不過是一瞬間，那些黑氣居然將林君溪所在的地面都盡數成了一片漆黑。

“殺道劍罡……”

默默凝視著身下那一層漆黑的靈氣，林君溪只覺得一股寒意也緊跟著從背後升起，卻是下意識運轉起了體內的真元。

眉間一枚神徽亮起，北鬥之星升入半空，在此為林君溪構造出一片清凈的領域。

如此等到真元一個小周天之後，他方才感覺消除了那些殺意對於自己的影響。

不過經此一事，卻是讓林君溪對於眼前這位大長老的防備又深了一重。

“看他這副架勢，似乎是在阻隔著什麽……難道，是在擔心掌門？”

其實在此之前，林君溪覺得對方既然是掌門的師弟，那麽想必所修煉的自然也是內家丹法。

可等到玄輝這一回傳授自己另一種與前世截然不同的劍法之後，林君溪才第一次真正認識到了這位執戒長老在劍道上的成就。

平心而論，兩輩子一起算上，林君溪所見過的仙道高人也是不少了。

但在他看來，若是單單論及“劍道”，恐怕在元空派內能夠與玄輝比肩者，也就只有劍宗宗主，那位號稱“當世劍道前三人”之一的蘇玄耀。

縱觀玄門之人，其實大多都會一些劍法，可要說真正深入者，卻也不多，更不用說憑借此法入道。

凝氣成罡，看著似乎僅僅是將劍氣凝聚成劍罡，可能做到這種地步的修士，皆為劍道高人。

“能夠達到這種造詣，恐怕這才是玄輝日後能夠勝過師父與玄參長老的原因？”

眸光陡然一暗，林君溪這回卻是突然想了起來。

原本魔道眾人攻山的時候，玄輝看著已經邪念沈種，因此在玄明、玄參二人聯手之下，都沒有落入下風。

可林君溪一開始被保護在殿中，故而並不知道，直到後來夢回往昔，才從另一個角度再次旁觀了整個大戰。

然而沒等林君溪如何多想，玄輝已經從一邊走了過來，“想必你也知道，那口巨鼎既為昔年禹王鎮壓九州所用。”

“嗯。”

林君溪經過那麽多人的解釋，如今對此亦是十分了解，這會兒聞言，便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

不過雖然這個開頭林君溪已經很熟悉，但是不知為何，他總覺得對方接下來必然會語出驚人。

而玄輝一邊說著，忽而搖了搖頭，又輕聲嘆了一口氣，“此物當年失落於人間，至今已有數千年，故而若想使之再度恢覆曾經的威能，則必須讓一個與人道牽連甚之人前來，唯有用其鮮血為祭，方才能夠喚醒那至寶之靈！”

血祭——

雖然玄輝近在咫尺，而此時臉上更是帶著微笑，可林君溪只從中看見了那一片漠然的冷意。

他並非真正的稚子，又如何不明白這所謂的“鮮血為祭”是個什麽意思？

早在上古之時，三皇尚未治世，亦無五帝定倫。

那個時候，眾生靈智都未曾開化，俱過著茹毛飲血的生活。

而後來百族感受著天地自然的規則運行，紛紛不解其意，誤解成了就是神靈憤怒的體現。

於是爭鬥一生，整個大地便陷入了一片混亂，生靈之血落於天地，眾生亦魂歸後土。

可以說，這是最初的“血祭”——

只是隨著一眾大賢降世，這個古老的祭禮應該早就被廢除了才對，如今玄渺居然想用這個法子？

“莫不是真將我當成了那供奉在神壇之上，用於敬獻給諸神的祭品？”

眼神一深，林君溪的內心也跟著變得一片冰涼。

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他似乎也能夠將自家師父激烈的反對聯系起來。

但是玄渺也是修行之人，這會兒更是地仙層次的高手，按理來說，應當不會這麽心狠手辣才對。

“你也飽讀各家經書，我且問你，在人間之中，誰與人道牽連最為深厚？”

玄輝笑瞇瞇地看著若有所思的林君溪，偏偏那抹笑意卻不達眼底，同時口中的言語亦是變得異常尖銳，“是人族共主，是當今皇帝！”

“是。”

緩緩點頭，在這一點上，林君溪並沒有提出什麽提議，卻又反問道：“師叔究竟想說什麽？”

他也算是瞧出來了，無論玄渺在背後到底打著什麽主意，這位大長老明顯是在與其反著來的。

可鑒於那種種“恩怨”，林君溪此時自然不敢完全信他，因此話也都只說了一半。

“呵呵，我到底想要說什麽？”

似乎在設下那層防護之後，連帶著表面的偽裝也都一並撕了下來。

他現在就好像是聽見了什麽惹人發笑的笑話一般，玄輝一邊說著，便將手搭到了林君溪肩上。

並且仗著自己身高上的優勢，玄輝此時得以仰視對方，“我想讓你看清自己正在走的路！”

“在你的體內，此時正流淌著那源於大明宮的血脈！”

“你說什麽？”

原本平放在膝上的雙手陡然握緊，即便節骨已經泛白，林君溪卻也沒有在意，只是瞪圓了一雙明眸，而其中情緒此時也剩下了驚愕，“你、你是想說——”

難道說，他是蘇家的子孫？

眼皮突然一陣狂跳，林君溪卻沒來由的感到一陣好笑。

他若真的是皇族血脈，又緣何被玄明帶到天一山上？

按這個出身，即便是要入道修行，也不應該去投奔同樣是皇族宗室的蘇玄耀麽？

在這一瞬間，林君溪突然就想了很多的事情。

但是無論怎麽想，他都沒將懷疑的目光放到自家師父身上。

可能是不願意，所以才會主動逃避。

沒有理會一臉覆雜的林君溪，玄輝自顧自地說了下去，“你應該知道，若是想要動用人道聖器，必須身具人皇血脈。而如果沒有限制的話，那豈不是說人人皆有驅使至寶的可能了？”

“唯有當今上承昊天之命的正統皇室，其後裔血脈方能用於這一次的祭祀。”

“不會吧……”

身子陡然一晃，林君溪雖然口中說出了反駁的話。

但實際上，他心裏卻已經有個聲音在提醒自己，玄輝這一回恐怕並沒有騙他——

因為曾經掌門將他帶到那處秘境，並且細說了有關於那口禹王鼎的來歷，同時亦將辟聖劍宗的底細都一起透露了出來。

而當時林君溪並未深究玄渺的行為，或者說根本往自己身上想。

林君溪那會兒一心只以為那個墮入魔道的前代掌門道羽也與蘇家乃是族親，玄渺可能是想要告誡他，因此才翻出了這等陳年往事。

可等到他回去之後，青瑯卻說林君溪也是皇室後裔，並且隨即指出玄渺之所以對他說了那番話，其實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正是因此，林君溪隨即方才慢慢盤算起了對方的深意，甚至最後還聽自家大師兄給他分析了半天。

但林君溪在此之前，還是不明白師父為什麽要對這件事情這麽百般反對。

現在經由玄輝這麽一提醒，林君溪就只覺得無形中像是有一根線似的，卻是將那些碎片都串聯到了一起。

掌門之所以對他另眼相看，甚至主動將他扯了進來，是因為想讓他去開啟寶鼎。

而蘇玄耀對自己一直沒有好臉色，恐怕也是早就知道了他身世的緣故吧？

“所以說，這到底是什麽情況？”

若真的是這樣，那在他的雙親中，必然有一方作為皇室之人。

可既然是皇族，最後又怎麽會落得雙雙身死的下場呢？

這實在是太蹊蹺了，莫不是其中還有什麽隱情？

默默擡手掐出一個陰陽訣，林君溪只覺得玄輝這番話中透出的信息量實在是有點巨大，以至於他一時之間也有些頭暈目眩。

被那些亂七八糟的思緒一折騰，現在他根本就分辨不出到底什麽是真，什麽又是假。

單單聽著玄輝的話，似乎很像真的，卻又曾會讓林君溪覺得其中有點細微的漏洞。

“你還是知道了。”

時間似乎在這一刻突然停止，連帶著空間也一並凝固。

玄輝的表情還維持著方才沈思的樣子，而整個大殿也一下子變得“寂靜”了起來。

沒錯，就是“寂靜”——

在此之前，雖然妙無宮並不嘈雜，可寬廣的大殿還是會回蕩著他們兩人對話的餘音。

但是就在這一刻，原本的回音以及玄輝的喘息聲仿佛都一下子消失了一般。

“幻象？”

靈氣居然也一並凝固了——

楞了楞，林君溪已經敏銳地發現了此時的種種異常，一邊喝道：“你是誰？”

由於那聲音似乎是從極為遙遠的地方傳過來似的，因此林君溪並不能從中辨識出到底是不是自己的熟人。

然而他才說罷，剛伸出手，還沒等有什麽動作，空中便湖面一般，居然隨之蕩起一層漣漪。

對方一襲白衣如雪，伴隨著那聲平靜的呢喃，青瑯從虛空中緩緩走到了林君溪的身邊。

“你怎麽來了？”

林君溪原本心亂如麻，此時正在煩悶，既為那些事情感到頭疼，又對這種超乎自己掌控的變故憂心。

結果那層漣漪剛剛蕩開，他就看見了青瑯自行出現在了這裏。

目光移向玄輝，不出所料，對方此時還保持了方才的放大，林君溪又看了看青瑯，一邊指著對方，“這是你弄出來的？”

“是啊。”

點點頭，青瑯在此事上倒是絲毫沒有隱瞞，反而直接如實回答，“我知道，你現在很茫然，所以我便來了，你現在有一盞茶的時間。”

“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兒，你應該知道吧。”

吐出一口濁氣，林君溪此時終於褪去了偽裝，卻顯得十分疲倦，“我原本不想將事情弄成這樣的……”

“我知道。”

伸手拂過他垂下的一縷發絲，青瑯突然笑了，隨即輕聲問道：“那麽，還要繼續麽？”

“我——”

被青瑯這麽一問，原本還有點煩躁的林君溪就像是被人潑了一桶冷水，一下子從頭到腳都冷靜了下來，頓了頓，他還是搖搖頭，“我也不知道……”

平心而論，林君溪現在的心情真的十分覆雜。

因為即便是上輩子，除了元空派最後面臨滅頂之災外。

在林君溪的記憶中，自己並未被牽扯到這種事情裏。

說實話，林君溪現在都有點懷疑，是不是因為自己近來幹涉太多，以至於最後才生出了這些事情。

“不知道麽？”

緩緩揮了揮手，青瑯將林君溪推到一邊，“你且好好看看，那是什麽。”

“什麽？”

林君溪腳下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在地，不過隨著他站穩之後，便發現四周已然改變的景色。

隨著青瑯的話，這座大殿就仿佛是被潑了沸水的冰雪一般，竟是緩緩融化成了一片，最後變成虛空。

在林君溪平靜地註視下，青瑯牽起他的手，隨後走到了一旁，並指向他們腳下，“這就是時間之河，你可知道自己來自於哪裏？”

聽著他的話，林君溪下意識低頭一看，隨即便見到了一條稱得上“無盡”的長河。

而之所以要說“無盡”，那是因為這條河在林君溪看來，根本望不見從何處流出來，也不知道要歸入何方。

“時如逝水，它永遠都在這麽流淌，直到天地重新覆歸混沌。當年眾神爭鬥，以至於天地幾近崩潰，後有燭龍神出面，在此架設起了時間之河。”

隨口為林君溪解釋了一句，青瑯又一揮手，兩人重新回到了虛空。

“此處乃是虛與實的交界點，因而在這裏，時間的規則並不存在，所以一切都是靜止的，我的力量有限，不足以支撐我們一直待在這邊。”

青瑯現在的態度與林君溪初見他的時候顯得截然不同，卻是極為溫和。

但林君溪卻沒有被他蠱惑，只是冷著臉問道：“你花了這麽多的心思，最後將我帶來這裏，恐怕不是”

“你明白了麽，時間與命運可以說是息息相關的，其實眾生每一個選擇，都是在構成自己那個結局。所以，不要怨天道不公，只要走好每一步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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