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有九皇，惟中不動；耀之以魄，是為神寶——”

悠揚的聲音忽然在大殿中緩緩回響，而那片星空似乎也受到了驅使，卻是垂下道道銀輝。

星光紫氣當空糾纏的同時，林君溪也從蒲團之上站了起來。

走到中央，憑空卷起的神風吹起了他鬢邊的一縷青絲，林君溪面色平靜，這會兒正十分凝重地盯著玄輝升起的黑色帷幕。

“好濃重的煞氣！”

眉間一枚雲篆若隱若現，林君溪手上不知何時也已經多了一柄潔白無瑕的玉尺。

在背後“北鬥群星”的映襯之下，眉間的雲篆卻是更加閃亮起來。

不過“神降”乃是林君溪的最後倚仗，在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他並不想這麽簡單就暴露出旁人眼前。

而看著在身前支起屏障的玄輝，他的神色也跟著嚴肅起來。

哪怕林君溪已是兩世為人，手上卻也沒有沾染到絲毫的業力。

但靠著那雙具備“破妄”之力的天目，他此時還是發現了對方所施展出來的力量究竟是什麽。

那是煞氣——

這是一種十分特殊的力量，至少林君溪無法完全解讀出其根源為何。

按照天書給出的提示，這所謂的“煞氣”，似乎就是與“靈氣”所相互對應的反面。

如果說“靈氣”是由至清、至陽的性質所構成的力量，那麽這個“煞氣”就是純粹的陰濁。

因此當玄輝釋放出這股由“煞氣”形成的四面帷幕後，整個大殿的仙靈之力便立即被他逼到了周身數丈開外。

林君溪卻過了一會兒，才想起來，其實這種場景，他上輩子在魔道攻山的時候，也看見過。

只不過，當時玄輝與玄明、玄參二人對戰，身上所包裹著的卻是一層血光。

可是此時林君溪卻敏銳地發現，現在在玄輝身上沒有怨恨與不甘，同樣也不帶血腥。

“這是純粹由殺氣所組成的屏障？”

瞇著眼，林君溪又打量了一下，心裏卻奇怪起來。

的確，這力量雖然在這個大殿裏顯得格格不入，可林君溪並沒有從中感受到偏向魔道的陰邪。

“師叔——”

由於不確定玄輝現在的狀況，林君溪還是放棄了與其在此動手的想法。

先不說若是真的動武，林君溪能不能打過這位大長老，這裏還是掌門玄渺的地盤呢！

哪怕林君溪現在有著神道撐腰，可到底還是得顧忌一下那幾位“長輩”們的想法。

因此稍微盤算了一下，林君溪便打消了這個念頭。

不值得，現在顯然還不值得這麽做。

“呵呵，又要放棄了？”

林君溪話音剛落，玄輝的輕笑聲就立即傳來，似乎早已料到了他最後的選擇。

聽著他略帶嘲諷的話，林君溪眸子一暗，卻是十分平靜地回答道：“此地到底是掌門老師潛修之處，方才弟子失禮，還望您見諒。”

“哦？你若說自己失禮，那豈不是還得怪我了？”

“自然不是。”

對於玄輝這陰不陰、陽不陽的語調，林君溪也覺得有點無言以對，卻還是開口將責任攬到了自己的身上。

可一想到他之前那些言論，林君溪就十分想要將手裏的九陽尺砸在玄輝臉上。

要不是玄輝那番話，他如何會這般動怒？

所以說，當然就是他的錯！

林君溪這麽想著，倒是選擇性將自己之前準備試探一下玄輝的打算給忘了個幹幹凈凈。

“哼，你倒是機靈……”

玄輝輕哼了一句，接著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麽，卻也不再說話。

由於那層漆黑的帷幕並未落下，所以林君溪此時也看不見玄輝的表情，這會兒只能夠憑借其語氣來揣測對方的態度。

“那師叔，可否與我說說那件事情？”

試探性提了一句，林君溪只怕玄輝又突然折騰什麽事情，故而也不敢對其真正放下心來。

“唔，你身上居然會有著如此純凈的神氣？”

就在林君溪嚴陣以待的同時，玄輝的聲音又從那邊傳了出來。

也不知是玄輝眼力太好，還是其他的原因，反正哪怕在數丈開尺，又隔著一層帷幕，他也發現了林君溪身上的變化，“好清冽的神風，可是使了什麽神道的秘傳法子不成？”

“玄輝師叔果然是學識淵博，竟是連此都瞞不過你的眼睛。”

被玄輝一語道破玄機，林君溪面上不顯，實則對他的防備又陡然拔高了幾分。

“這位果然沒有看著那麽簡單啊，雖然平日裏不露山水，可現在一眼就看出了我身上所維系著的力量，並且能夠分辨出那並非單純的‘請神’，單單這份修為，恐怕在元空派內也不多見吧？”

林君溪口中稱讚了一下玄輝，但心裏卻是一陣嘀咕。

由於他身上有著紫微大帝特別賜予的“九龍玄氣”，所以比起尋常的神道修士，林君溪想要引導神力為己用也並不困難。

因為在正常情況下，修士想要得到某種神力加持，首先必須尊奉那位神靈，然後經過一番齋戒沐浴。

如此才能夠經過“請神”的步驟，將那位神靈的力量引導下界，以此作為己用。

不過看著簡單，但實際上卻並不容易。

有道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

因而當今之世，想要尋找出能夠符合神道要求的“純凈”弟子，早已極為困難。

所以在這種大勢所趨之下，仙道逐漸作為了修行界的主流，而神道則越發沒落。

“怎麽，還維持著神通，是在防備我麽？”

就在林君溪因為思緒萬千而沈默不語，雙方陷入僵局的時候，玄輝又一次開了口：“想知道？可以，只要你能夠打破我的防禦，並且傷到我，那即便告訴你又有何妨！”

說歸說，其實玄輝這會兒自己心裏也很奇怪。

之前他從林君溪身上感受到了一股足以對自己構成威脅的力量，玄輝當時就覺得很不對勁，卻不想那居然是北鬥神力。

“師叔，可是認真的？”

默默盯著那漆黑的屏障，林君溪神色一冷。

其實如果不是事關自家師父，而耀魄寶又有叮囑，林君溪早就走了。

可偏偏現在他必須知道那個內幕，所以根本就走不了！

“不行，若是現在功虧一簣，不說無法達成耀魄寶的要求，便是我自己的損失也都白付了！”

眉頭一皺，林君溪卻是又立即想到了自己之前所做的一切。

若是就叫他這麽放棄的話，那實在是不甘心啊！

但是不放棄，則意味著自己必須在這裏對玄輝動手——

“果然還是好麻煩的選擇，這個老狐貍！”

擡頭看向高懸在半空中的“北鬥七星”，林君溪咬牙切齒道：“既然如此，那就請師叔賜教了！”

話音剛落，林君溪也不與他多客氣，手裏原本拿著的玉尺輕輕一磕，便劃出了一道丈許長的白光。

“師叔這一回可得說話算話了，還請接弟子這‘量天’一尺！”

嘴上說得輕巧，可實際上林君溪這會兒已經用足了自己十成的功力。

單看這副架勢，林君溪似乎是想要一擊定輸贏。

而面對這看著十分強勁的攻勢，玄輝好像一點也不擔心，甚至還主動撤去了身前的黑色帷幕。

“好個‘量天尺’，可惜，到底還是火候未夠。”

聽著玄輝的話，林君溪面色不由一變，一邊因其所言暗怒，而同樣也為他這種狂妄自大的行為感到無言以對。

平心而論，雖然林君溪現在只有人仙三重天的境界，看著並不算厲害。

但他此時身上有著“北鬥七星”之力加持，恐怕玄輝與其動起手來，究竟誰勝誰敗還真不一定。

何況林君溪手裏拿著的也非等閑之物，那卻是在上古之時，曾經被用來丈量天地的寶尺。

而後落入廣成子之手，隨其煉化邪魔無數，故得了“九陽”之名。

所以林君溪雖然境界太低，但在北鬥神力的支持下，此時全力催動此寶，卻也至少發揮出了九陽尺半數的威力。

那道白光的速度極快，就在玄輝說話的時候，已經到了他面前。

眼看著白光即將砸在玄輝身上，他卻一臉不慌不忙，僅僅是伸出了一根食指，並輕輕一點，“你莫不是忘了，我曾經教過你什麽？”

一邊說著，玄輝又轉頭看了林君溪一眼，同時嘴唇微動，並且笑得意味深長。

“心劍——”

林君溪原本並沒有聽懂對方的意思，可他卻看明白了玄輝給出的提示。

那是短短的兩個字，卻同時讓林君溪再度回憶起曾經自己還對玄輝十分防備的時候。

其實這段時間並不算長，可偏偏讓林君溪生出了一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沒有給他多想的機會，下一刻，隨著一聲悶響，平地陡然卷起了一股強烈的罡風。

林君溪由於還沈浸在思緒之中，這會兒並未有所準備，因此被罡風迎面一吹，當下便忍不住倒退了幾步。

廣袖一揮，將空中靈氣激撞之後，所實質化作的霧氣扇開，林君溪又忙將目光投向了原本玄輝的所在地。

不出意外，對方也同樣不在原地，似乎亦是被氣浪推開了。

只是打量了一下玄輝現在的樣子，林君溪便不由皺起眉頭，一邊平息下體內躁動的靈氣，又輕聲道：“師叔，可還要再繼續？”

不怪林君溪會有此一問，對方現在看著完全與之前沒有區別，甚至就連衣衫都淩亂。

換言之，林君溪之前那全力揮出的一擊，居然都無法傷到對方絲毫！

林君溪雖然對此很執著，可卻不代表他會為此看不清狀況。

如果真的沒有可能，那他顯然沒必要這麽繼續耗下去。

“不必了。”

緩緩搖了搖頭，玄輝散去指尖的劍氣，又看著林君溪，卻是露出了一個稍顯真心的笑容，“你，很好。”

沒有理會兀自狐疑的林君溪，玄輝卻是再度收起了那一絲笑意。

方才在林君溪眼中所看見的，僅僅是對方雲淡風輕的樣子。

可實際上，玄輝接下了那一尺也不好受。

雖然他表現得十分從容，但那九陽尺到底也是上古之時的靈寶，哪怕林君溪修為不足，無法發揮出其全部威能，玄輝想擋下它也並不容易。

“若不是先前用了‘夜幕’作為屏障，只怕便是凝結劍罡也未必能撐下來吧？”

感受著在體內橫沖直撞的清冽靈力，玄輝顯然不怎麽舒服。

他現在看著面色如常，但剛才為了擋住那一尺，玄輝卻也用出八成法力，現在固然成功撐過去了，可也已是強弩之末。

只是礙於臉面，玄輝偏偏還得在林君溪跟前裝出一副“安然無恙”的樣子。

而林君溪還沒弄清楚對方的意思，此時也沒細想，不然怕是也不會讓他這麽簡單也蒙混過關。

玄輝卻不管他會怎麽想，只是自顧自地走了過來，一邊還嘀咕道：“還好有著禁制，不然怕是有的忙了……”

林君溪的耳力極佳，玄輝也未對此刻意隱瞞，所以他那番並不算小聲的“嘀咕”卻是被其盡數聽去。

而聽著他的話，林君溪也下意識轉頭看了一下大殿，結果臉色也陡然變得僵硬起來。

可不是嘛，若非這處乃是妙無宮，本身便有著古老的禁制守護，只怕現在早就變成一片狼藉了。

林君溪匆匆掃了一眼，見大殿並無什麽不妥後，便又將目光放到了玄輝身上，“師叔，你還好吧？”

玄輝即便是背對著他，這會兒也已經感受到了林君溪含有深意的眼神，當下嘴唇一抖，很想回他一句：“我們換換，你自個兒來試試，看好不好！”

不過考慮了他作為師叔的威嚴，玄輝最後還是壓下這個念頭，轉而平靜地說道：“好了，正所謂‘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我這個當師叔的，既然剛才答應了你，這會兒自然沒有反悔的道理。”

不得不說，玄輝不愧也是修行了幾百年的人，果然十分對得起自己那個“老狐貍”的外號。

僅僅是這麽三言兩語，他就直接將林君溪的註意力給引到了另一個新的話題。

他的做法並不算高明，至少眼不瞎、耳不聾的林君溪立即就看出了玄輝顧左右而言他的打算。

可偏偏對於這個新的話題，林君溪並不能選擇拒絕對方，因為這正是他所期待的。

而同樣的，這也正是玄輝話中有話的高明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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