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謂：“合抱之木，生於毫末；九層之臺，起於壘土；千裏之行，始於足下。”

對於老爺子心裏的那些打算，林君溪也並非一概不知。

按照之前在天界時，盛宣祖師所說，道容世緣將盡，不日便會飛升青冥。

因此林君溪亦是猜測，道容此番回山，除了專門要對付那個“前任”掌門之外，恐怕也存著幾分再見一次自家後輩的念頭。

所以就在前些天，林君溪還忙著準備冠巾的細節，道容還專門抽空，就為此事，而特意找過他。

那話時話外的意思，林君溪不傻，也是聽的真切。

既然祖師想要帶自己出去見識一下，那他自然沒有不從的道理。

可無奈，林君溪頭頂上還壓著一座大山。

因此他也只好厚著臉皮，又將難題重新扔給了自家師祖。

如若道容能夠說服玄明井口同意此事，那他自然是別無二話，只管悉聽尊便——

“好了，不必這麽擔心。”

將林君溪放下，嚴於律眼中難得露出一絲笑意，“此事亦是為了你好，原就是師祖的心意，師父自會理解的，且莫要想了。”

被他這麽一說，林君溪瞧著其星眸含笑，不知怎的就楞了楞。

隨即只覺得心裏無端一松，便也笑著回道：“幸蒙師兄點醒，這話卻說的是了。”

左右那都是師長們的好意，無論如何也都輪不到他們在這裏瞎操心。

因此反不如不想，更來的清靜。

說實話，嚴於律的容貌也是個好的。

雖然不及青瑯那般使人見了，便驚為天人，卻也自有其獨特的韻味。

要說到底是什麽韻味？

只怕林君溪聽見，也只會扔出一個字：“冷”——

由此可見，嚴於律平時那也並不是個愛笑的脾氣。

甚至連面對師長之時，他都能夠保持著一張冰塊臉。

故而哪怕是與其朝夕相處的林君溪，都沒有見他這位大師兄臉上冒出來過笑容，但是今日……

“其實，師兄你笑起來的話，會很好看的。”

盯著對方的臉一陣猛瞧，林君溪又打量了半天。

終於能夠十分肯定地確認，他大師兄方才是真的笑了！

雖然那笑意極淺，不過卻也在第一時間便吸住了林君溪的目光。

“並無歡喜，又為何故要發笑？”

似乎是林君溪的眼神太過熾熱，哪怕是向來處變不驚的嚴於律，這會兒都不禁感覺有點不自在起來。

“唉，誰說一定要……”

聽了嚴於律的話，林君溪當即便要反駁，可才說了一半，就突然卡殼。

仔細想想，似乎嚴於律說的也有道理。

既然心裏覺得開頭，那自然也沒有強顏歡笑的必要。

在得出這個結論之後，林君溪只覺得有點頭疼，卻也不知道應該與其如今爭辯。

因此想了想，他還是果斷結束了這個話題。

同時心下不免嘆息一聲，同時又覺得大師兄真是個木頭。

說來嚴於律雖然年歲不大，可為人處事十分沈穩，加之其資質已屬上佳，本身又是個極求上進的人。

故而在師長們眼中，這個弟子是哪裏都好。

只不過，好是好，無奈嚴於律平日裏謹守門中戒律，為人嚴肅。

以至於在外人看來，只道其十分冷漠，卻不容易親近，故而往往被認為很難以相處。

不過在了解之後，便會發現，那些定義其實都是子虛烏有。

只是三人成虎，元空三宗除卻神宗一脈，其餘兩家弟子皆不在少數。

因此隨著那些弟子人雲亦雲，關於嚴大師兄的種種傳言反倒是變得有鼻子有眼起來。

偏偏正主又不知何故，根本無心解釋，只憑借那傳言甚囂塵上。

“師兄若是臉上能夠多點表情，只怕師父見了也會十分欣慰。”

默默看了對方一眼，林君溪隨口一說，也就翻過了這個話題。

“嗯。”

見林君溪消停下來，嚴於律不由也松了一口氣，當即便道：“我們在此也久了，不妨換個地方？”

“唔，那就按師兄說的來吧。”

林君溪聞言，立即就想到了自己方才差點露出馬腳，這會兒卻是無論如何也不敢多說，唯恐讓師兄生疑，故而只任其安排。

……

“師兄啊，這都眼看著已經晌午了，師父他們也該討論完了吧？”

坐在山門之外的大青石上，林君溪忍不住又將目光移到了身旁的青年身上。

“你都已經問了我不下十回了，且靜下心等等，若是得出結果，宮門自然會開的。”

嚴於律原本正在盤膝打坐，可每當即將入靜之時，林君溪總會問上一句。

這麽來了幾回，嚴於律自然也沒了修煉的心情，轉而又只能無奈地勸解。

“唉……”

嘆了口氣，林君溪聽他再次重覆著之前的話，也是覺得沒有辦法。

可就像嚴於律說的，只要有結果了，那玄明真人自然會叫他們進去。

反之若沒有結果，便是林君溪再怎麽著急上火亦是無用功。

可他終於閉上了嘴，嚴於律卻沒有繼續打坐的意思。

林君溪見了，不免奇怪，只問道：“師兄不修煉了？”

“不了。”

轉頭看了一眼小師弟，嚴於律十分平靜地回答：“若是繼續修煉，只怕就要走火入魔了。”

“呃！”

面色一僵，林君溪這會兒也是反應過來，自己似乎已經打斷了人家很多次了，當即便也有些訕然，“師兄，對不住了……”

這麽一說，林君溪又忍不住伸出手，緩緩揉起了自己那微微發酸的小腿。

“唉，早知道原就不該答應他的……”

就在林君溪說出讓嚴於律決定的話之後，對方就直接帶著林君溪將通神峰各處都逛了一圈。

以至於林君溪在回來之後，即便坐下歇息了半天，卻還是覺得小腿不舒服。

說起來，這就是神道與仙道的差別了，同樣是人仙境界，可林君溪現在的肉身強度卻遠不及同層次的丹道修士。

“不舒服？”

嚴於律的觀察力一直極好，因此早就看見了林君溪揉腿的動作。

不同於尚且處在懵懂階段的小師弟，嚴於律對於自家道統的利弊無疑知道的一清二楚。

因此也沒等林君溪回答，他便已經彎腰扶住了對方的腿。

“別動。”

口中叮囑了一句，嚴於律當即便將自身的真氣輸入到了林君溪體內，“你現在還不熟悉，等到以後習慣了，便不需要旁人幫你。”

“咳，多謝師兄！”

勉強拱了拱手，林君溪一邊又壓抑著因為經脈不適而傳來的覆雜感受。

“師父有結果了。”

先是這麽說了一句，嚴於律散去手中真氣，轉而也放下了林君溪的腿。

“在哪！”

聽了嚴於律這話，林君溪這會兒也顧不得自己隱隱發麻的雙腿，居然一個激靈就站了起來。

在他們兩個人或平靜，或焦急的目光下，紫微宮原本一直緊緊關閉的大門終於緩緩打開。

“都進來吧。”

就在大門打開的同時，玄明真人的聲音也隨之傳到了林君溪、嚴於律的耳中。

“師父叫我們呢？”

轉頭看了一眼嚴於律，在得到肯定的點頭之後，林君溪便忍不住伸手推了他一下，“那你倒是快去啊！”

“好了，別鬧。”

以嚴於律的身材，林君溪想要推動他顯然是不現實的。

不過嚴大師兄也沒將這事兒放在心裏，只是輕斥了一句，轉而便拉過林君溪的手，朝著紫微宮走去。

“咦，師父他們不在這裏？”

剛跨過紫微宮的門檻，林君溪卻未看見自家師父，當即便用目光四下尋找了一圈，卻也不曾看見一個人影。

“不必找了，在後殿。”

似乎早就知道一般，嚴於律拉住了打算出去找師父的林君溪，隨即帶著他徑往後殿走去。

被大師兄這麽一說，林君溪這才反應過來，紫微宮主殿乃是奉祀紫微大帝的神殿。

的確不適合談論這些事情，因此轉到後邊也對。

等等——

正想著，林君溪突然反應過來。

之前道容老爺子氣極，結果就在大殿將玄明很抽了一頓……

“怎麽了？”

瞧著林君溪臉色有點不好，嚴於律還以為他難受，當下便停住了腳步。

“沒什麽……”

緩緩搖了搖頭，林君溪現在只希望紫微大帝沒空註意這些小事情。

不然的話，真的是……

“你們來了。”

後殿中，玄明、道容分別坐在雲床之上。

瞧著兩個徒弟進來，玄明真人第一個便笑了出來。

結果不出意外，立即就被老爺子給瞪了一眼。

感受到其中隱隱約約的威脅之意，玄明真人無精打采地閉上嘴，卻是將話語權轉交給了自家師父。

林君溪見了，心下不禁暗笑，卻還是規規矩矩地行禮問安，“溪兒拜見師父、祖師。”

在他行禮的同時，嚴於律早就已經完成並且站到了一邊。

“唉，起來吧。”

揮了揮手，玄明真人顯然還對老爺子心有餘悸，所以只快速叫起了徒弟。

“咳咳咳——”

咳嗽幾聲，道容卻是將眾人的註意力都吸引到了自己身上。

頓了頓，老爺子伸手一指，在他們面前變出了兩個蒲團，“律兒、溪兒先坐下。”

“多謝師祖。”

師兄弟二人聞言，稽首過後，紛紛提著道袍下擺坐下，隨即林君溪目光便十分熾熱地盯著道容。

“經過老頭子與你們師父的一番討論，倒是也得出了一個法子。”

道容說著，轉過頭又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徒弟，稍微嘆了口氣，便接著說道：“你亦說了，那老怪是對我派的道統天書虎視眈眈，偏偏如今它們又都在你的手裏——”

“這麽一來，溪兒無疑便淪為了眾矢之的，故按我的意思，不妨就順了玄渺小子的意思，先為溪兒煉出一具化身。隨後由我與你們師父一同施法，如此移星換鬥亦不在話下，同樣亦可借此避過旁人窺伺。”

道容的話才剛說完，嚴於律便提出了自己的擔憂，“可即便這般，想來也恐怕僅僅是權宜之計，終究無法治本。”

不同於正在盤算著自己身世的林君溪，嚴大師兄思考問題顯然更加深遠，一言便切中了重點。

“不錯。”

點點頭，道容在這方面倒是與嚴於律的觀點很是一致，“所以在那之後，老頭子會將溪兒帶離天一山——”

離開？

被他這麽一說，嚴於律面色有些沈重。

可仔細想想，似乎也沒有反對的道理……

“那依師祖的話，是想要用掌門之前說過的‘誕星’之術？”

林君溪聽了道容的話，便忍不住皺著眉頭，“可是弟子之前見天書中有言，‘人皇之器者，聚萬民所望也’若非得承氣運的當朝宗室，恐怕難以開啟這禹王鼎吧？”

這話的言下之意，便是表示自己並不反對這個方法。

只不過，林君溪之所以會這麽問他們。

卻是因為心裏頭放不下那些懷疑，故而又故意存著想要印證一下之前青瑯所言的真實性。

其實，不管表面上有多麽雲淡風輕。

可在林君溪心裏，到底還是有些介意這些被隱瞞起來的事實，不然也不會因此心神不寧。

“這倒是不難！”

在林君溪提出了疑問之後，沒等道容給他解釋，玄明真人便立即接過話頭，“東邊那個，便是當朝蘇氏後裔，讓他來便是了！”

“呃……”

沒料到自家師父的反應會這麽大，林君溪起初沒有準備，也是被其嚇了一跳。

不過聽玄明真人這麽一說，林君溪的心情便又不禁變得微妙起來。

雖然玄明真人沒有直接肯定自己的話，可是經由他這麽一說，卻也側面表示出了事實的確與林君溪所言相差無幾。

“唔，不錯。”

感受到徒弟的暗示，道容心情頗為覆雜地附和道：“若是你當真願意的話，那麽此事自然有我等解決，你只管等著便是，旁的無所顧忌。”

老爺子這番話雖然說的平淡，卻也透露出了一股自信。

可林君溪聞言，心裏卻無端一緊。

跟前還有兩個長輩看著，他面上也不敢有所表露，只彎下腰，拜謝道：“一切全憑師長決斷，弟子並無二話。”

“唉，既然如此……”

對於林君溪這番話，玄明真人既松了一口氣，卻又覺得無力。

因此頓了頓，他還是揮了揮手，“也罷。你們先回去休息吧，律兒作為大師兄，可得好生照顧好你師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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