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君溪此時心情十分沈重，卻也不知玄渺是不是揣著明白裝糊塗，這會兒偏偏硬是沒表現出一絲一毫的反應。

“一直站著也累了吧，且坐。”

微微一笑，玄渺看著林君溪卻是沒什麽反應，隨後揮了揮手中的拂塵，當即便在雲端變出兩個蒲團，並且示意其坐下。

“多謝老師。”

林君溪雖然對於玄渺的態度有些無奈，可也總不能直說。

畢竟他只是一個晚輩，再怎麽也輪不到他來指點對方吧？

因此縱然林君溪覺得頭疼，也少不得只能在心下暗嘆一聲。

先是朝著對方行了一禮，等到玄渺坐下之後，林君溪方才跟著盤腿而坐，隨即便問道：“老師此番……可是有事對弟子說？”

不怪他有此一問，實在是聽了上回玄渺分身那番話之後，林君溪便思量半晌，卻是隱隱約約感覺有些不對勁。

禹王鼎乃是數千年之前的社稷神器，其本身便象征著華夏九州，是為人道聖物，故而有著鎮壓江山氣運，綿延國祚之力。

所以說，這種存在於傳說中的寶物，可不僅僅會引起人皇覬覦啊……

按照林君溪的估計，只要禹王鼎身在天一的消息一經走漏，那麽恐怕元空派接下來所要對面的就是無休止的麻煩了！

“呵呵，溪兒果真聰慧，不枉玄明師弟這般寵愛。”

對於林君溪的問題，玄渺仿佛早有預料，因而也未見其有何驚訝，只是頓了頓，方才又道：“說來，也確實有一事……”

來了，果然來了！

一看見玄渺臉上的笑容，林君溪就覺得眼皮狂跳了數下，同時心裏大呼道：“不妙！”

可不管他心裏怎麽想，這表面上自然都是不能表現出來的，因此只能強打起笑臉，一邊顯得有些不好意思地回道：“老師過譽了，弟子實在當不得此等誇讚，能得師父厚愛，不過是他老人家慈悲罷了……”

他這麽一番回答，雖說看著滴水不漏，但細細聽來不僅全無年輕人的狂傲張揚，反卻透出一股謹慎的感覺。

雖然對於長輩要表現得謙虛，可林君溪此番卻是很容易給人一種違和感，畢竟他現在還頂著一副“六歲”的身子……

正當林君溪心裏嘀咕的時候，卻不料玄渺突然搖著頭大笑道：“哈哈哈，你這孩子啊，若是這番話被你師父聽見，只怕玄明師弟得氣得不輕呢！”

“啊……？”

看著搖頭哂笑的玄渺，林君溪一時之間有些沒回過神來，卻是不明白對方為何笑得這般開心。

“你還奇怪了？哈哈，若是真說老人家，那也應當是貧道才對，須知你師父比之為師，那可是年輕的多啊！”

啊！還真忘了——

被玄渺這麽一提醒，林君溪才恍然驚覺。

可不是嘛，自家師父是已經老大不小了，但不管怎麽大那都大不過眼前這位啊！

笑著看了他一眼，沒管林君溪陡然變得微紅的臉頰，玄渺又自顧自說了一句：“何況對於師長來說，無論弟子多大，又達到了何種成就，在他眼中卻都是孩子。”

“傳道、授業、解惑，師恩莫難量，弟子……失言了。”

林君溪從善如流地應了一聲，而後感覺不能繼續這個話題，便又問道：“不知老師召見，所為何事？”

其實林君溪更想問的是對方到底有沒有想過將他這麽帶來之後，那凝真臺上的諸多弟子，以及一邊旁觀的長老們心裏會這麽想？

可考慮到對方的身份，他還是默默將這些話咽了下來。

得了，掌門召見，誰敢不從？

料想到自己突然離開，凝真臺只怕少不得會有些騷動，可這還是小事情，畢竟左右玄參長老都會解決，卻是還不需要他來操心。

可林君溪這會兒更加擔心的還是自家師父，也不知道在聽見自己又被“拐走”之後，他老人家會不會再次動怒……

“可是擔心你師父著急？”

林君溪這番心思並沒有隱藏的打算，故而玄渺很容易就猜到了原因，當即便溫言安撫道：“不必擔心，貧道原先已經知會了玄明師弟。”

“多謝老師。”

聽玄渺這麽一說，林君溪也是跟著松了一口氣，同時又為對方的貼心感到慶幸。

玄渺說罷，見林君溪一副如釋重負的表情，便不由莞爾一笑，可隨即便收起了笑意，轉而嚴肅道：“由於此事幹系重大，且牽連極廣，故而貧道才會這般急切要見你。”

“那不知到底是何事，居然令老師如此憂心？”

林君溪並非是一個反應遲鈍之人，如果從玄渺那再明顯不過的語氣上，還沒聽出其中的深意，那麽只怕這位掌門也不會坐在這裏與其細說了。

“其實，你已經有了猜測吧？”

目光轉向一旁雲海，玄渺又道：“對於那‘禹王鼎’，你可有想法？”

可有想法？

聽見玄渺這話，林君溪嘴角一扯，心下不免暗道：“我能有什麽想法？”

但這些話總不好說出來，因此面上卻是故作不知道：“老師之言，弟子有些聽不明白。”

其實說來也是巧了，前些日子他們剛剛目睹了帝星暗淡的景象，結果玄渺又主動對他透露了禹王鼎的事情。

林君溪並非是個天真無邪的性子，在關乎宗門存亡的事情上，他總是不吝嗇往壞的一面去揣測。

其實他還是十分有自知之明的，林君溪心裏清楚。

單單靠著他現今的弟子身份，是不可能得知此等秘辛的，就算自家師父乃是掌門一脈堅定的支持者也不夠。

甚至林君溪心裏還猜測，對於此事興許有些長老都未必知道……

畢竟事關禹王遺寶，一個不慎就會給元空派帶來無盡的麻煩，只要玄渺不傻的話，就斷然不會隨意對旁人提及。

然而這麽一來，卻是更讓林君溪心下凜然。

無論如何，這件事情都是一個秘辛，可玄渺居然就這麽直白地告訴給了林君溪，表面上看著似乎是對其信任有加。

但林君溪深知一個道理，那就是“知道的事情越多，就往往更難脫身而出”——

所以如非必要，他也只想護持宗門而已，卻是並沒有涉足那些事情的打算。

其實林君溪的想法很簡單，他對於自己的成就並不關心。

如今的一舉一動，為的也是保障他師父以及同門的安危。

若非知道說服不了玄明真人，林君溪此時恐怕只會選擇與在意的人獨善其身，而並非是參與其中——

不怪他會這麽想，實在是上輩子玄參、玄明就是這麽教導的林君溪。

由於上輩子他因身體之故無緣仙道，作為師父的玄明真人便十分支持玄參長老對於其進行“中庸”的教導。

其實在這方面，玄明二人也真是操碎了心……

林君溪身患寒氣，無法引氣入體，更不能觀想神靈，所以玄明真人也就不指望他能夠繼承自家道統。

所以在生活上，玄明真人對這個小徒弟的期望十分簡單，那就是安安穩穩的活下去——

子曰：“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時中，小人之中庸也；小人而無忌憚也。”

從這一方面，其實不難看出，玄明真人在得知小徒弟無法入道修行之後，就只想讓他平安生活。

只不過，有道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

雖然按照玄明、玄參二人原本的打算，的確能讓林君溪通過明哲保身的法子從而得以善終。

但是很不巧，這一回他居然踏進了修道的大門……

這麽一來，直接讓林君溪原本的中庸優勢變成了負擔——

所以時至今日，心境上的限制一直都是林君溪無法掙開的一道枷鎖，也正是因為這個緣故，青瑯也沒少開解過他。

可這種事情，並非旁人言傳身教就能夠點醒的，當下主要還得看林君溪自己的悟性。

其實林君溪也知道自己的不足之處，同時也十分無奈。

然而為人處事薄弱，卻不代表林君溪無法認清現狀！

雖然一直都在摸著石頭過河，林君溪卻也知道，禹王鼎這種寶物，看著似乎十分的好，可它的存在對於元空派的處境卻未必有著助力。

甚至在林君溪看來，這還是一個燙手的山芋，因為人道至寶雖然鎮壓不了仙道的氣運，但是卻能夠左右天下龍脈啊！

眼下正好帝星不固，看著也不過至多三、五年光景，屆時人間改朝換代勢在必行。

因此如果現在被旁人得知元空派居然保存著禹王故物，那麽只怕也不用等魔道殺過來了……

“呵呵，溪兒果然是深谙‘無為’之道。”

面上微微一笑，對於林君溪這番避重就輕的回答，玄渺看在眼裏，卻也不以為忤，只是嘆了一口氣，“也罷，既然你不想說，那就由貧道來挑明吧……”

“老師請講，弟子自當洗耳恭聽。”

其實林君溪原本以為玄渺聞言。會有所不悅。

畢竟他都已經表現出了不想主動涉及此事的態度，卻不想對方還會這麽說。

然而這麽一來，林君溪也不禁更加覺得此事絕對非同小可。

可他也是不明白了，玄渺身為地仙高人，即便有事情，那也應當尋找長老們商討才對啊，找一個小弟子又能有什麽用呢？

“其實此事，想必你也覺得奇怪，可貧道之所以找你，乃是因為你為當事之人。”

對上林君溪不解的目光，玄渺十分嚴肅地說了一句，同時搭在手臂上的拂塵輕輕一揮，真元隨之散發，便立即形成了一個無形的罩子，卻是將他們二人籠罩在內。

“還請老師解惑——”

眼神一閃，林君溪心裏只覺得對方接下來的話一定不簡單。

畢竟單單看著他這副反應，就足見玄渺對此慎重的態度。

能讓一個地仙這般對待的，顯然絕對不是小事情……

“日前地龍翻身，其實並非天災，而是人禍。”

林君溪正嚴陣以待，卻不想玄渺張口就說出了這件事情的真相，其實他之前也有過猜測。

畢竟那陣地動來的實在蹊蹺，若是放在之前，林君溪興許會與葉清濤等人一樣，只以為那是天災。

可自從知道魔道邪修對於仙道諸派的企圖之後，林君溪就總覺得身邊虎狼環伺，故而每當有事發生，他自然少不得想到“人禍”……

就因為這個本能，林君溪還一度以為自己會得失心瘋，可就事實而言，果然他的感知力一直都未曾出錯。

所以哪怕玄渺的話嚇了林君溪一跳，但等到回過神來，他竟是覺得十分合情合理。

不過話是這麽說，林君溪還是第一時間便捕捉到了其中的重點，“既然如老師所言，卻不知是誰人暗施毒手，且那‘群鬼作亂‘是否亦為其所為？”

“呵，不錯。”

口中冷冷一笑，玄渺在這方面也算坦誠，對於林君溪的疑問更是直接肯定道：“的確，他們先是利用屍煞血氣來汙穢天一靈脈，卻不想機緣巧合之下，居然被下山的大師姐識破，而後貧道便請玄幻長老一同前去解決。”

“屍煞！”

陡然聽見這東西，即便沈穩如林君溪也無法再次保持平靜，“居然膽敢祭煉此等邪法，難得就不怕天降雷罰？”

“呵呵，若是畏懼天威，那就不是魔道了。不然的話，當年血煞老怪受天誅而死，待其滅後，那些徒子徒孫起初也隨之樹倒猢猻散，可最後不還是又被尋了回來？”

玄渺此時說起那事兒，臉上更是冷若冰霜，“只不過，此番膽敢再次犯我元空，還真當我派無人而好欺乎？”

“呃……”

被玄渺這麽一說，林君溪也暫時壓下了心緒，卻又不免腹誹：“瞧您這話說的，若是真的有人，對方還敢動這些小手腳不成？”

不過想歸想，林君溪心裏也清楚。

如今元空雖然已經走向沒落，宗門頂尖高手也早已出現斷層，可不管怎麽說，這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何況仙道十宗，向來同氣連枝，彼此之間又多有守望相助，這才能夠執掌天下玄門之牛耳。

當然林君溪也不傻，自然知道其中的水並沒有那麽清，那些見不得人的事情只怕也不在少數。

可不管仙道有些怎樣的爭鬥，腐朽的往往也只是少數。

所以哪怕元空派內部也是暗流湧動，並且各宗長老、弟子心思不一，其中亦難免有些害群之馬，可林君溪明白只要有掌門在，就可以護得元空一時安穩。

如今已經不是那個群仙輩出的時代了，由於物欲橫流，當世之人往往被聲色所迷，想要修道的人不少，可能夠狠下心修行正道的人，早已不多。

正所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算算日子，只怕也到了“道消魔長”之時——

其實，林君溪平日裏也沒少盤算過，最後便得出了一個結論：“只要有地仙坐鎮，魔道便輕易不敢硬上！”

畢竟如今正法難聞，天仙一流的高人早已是傳說中的存在。

正因如此，所以也才有了地仙稱霸一方的局面，故而只要掌門不倒下，元空派一時半會兒便出不了什麽事情。

就像今日之說，更是堅定了林君溪這個想法。

由於他多出來的那“一世”記憶，林君溪是清楚地明白，比起現在只敢暗地裏搞小動作，等到掌門羽化之後，那才是元空派大廈將傾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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