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去的地方正是方覺寺的宿營之處，與其在自家營地裏受折磨還不如到那群光頭處去和如石說些廢話。

方覺寺的眾僧很是警惕，聽到雲念飛來的聲音，負責放哨的僧人立刻飛起，持鏟朝她這裏叫道：“什麽人？！”

雲念駭了一跳，放慢速度道：“是我，如石的朋友。”

那僧人認出是白日裏幫助他們的那個小姑娘，這才放下手中青銅鏟，口頌佛號道：“阿彌陀佛，不知姑娘夜晚前來所為何事？”

雲念嘟嘴道：“我能幹什麽，不過是來找如石聊聊天！”

那僧人的目光有些怪異，如石在寺裏出名的木納，今天見他能與一位姑娘說句話已經很奇怪了，現在這位姑娘還來找他聊天，這可是自認識如石以來破天荒的頭一遭。

這僧人一邊暗想著雲念與如石聊天會不會無聊死，一邊讓開身形，向下方做了個請的手勢。

因為那僧人剛剛的一聲高喝，方覺寺的眾人都被驚醒，如石也一樣，知道雲念是來找他便主動走了出來。

來到雲念面前，還是一如既往地木著臉，眼睛低低地看向地面，豎著手掌站著不說話。

雲念無精打采地打量著他，頗有些敷衍地問道：“白天忘了問你，在那怪物肚子裏沒受傷吧？”

如石道：“沒有。”

即沒念佛，也沒叫女施主，雲念松了一口氣，嘟嘴道：“能不能陪我走走，我心煩。”

如石簡潔明了道：“好。”

雲念率先向眾人清掃過魔怪的方向走去，如石木納地在後跟隨。

雲念根據數日來積累的經驗，尋著枯樹根一腳一腳地踩去，邊走邊頭也不回地說道：“你就不問問我為什麽心煩麽？”

後面的如石目光擡起，幽深地看了看前面長發飄飄的背影，卻還是沒有說話。

雲念估計多半得不到回答，只當對著一塊石頭講話，自言自語道：“都是桐丘山那些不要臉的女門人，氣死我了！不只死皮賴臉地來和我搶大師兄，還在背後說我壞話！你說我不招誰不惹誰的，甚至從前連她們的面兒都沒見過，她們一個個幹嘛烏眼雞似的盯著我不放，好像不拿我來饒舌她們便生不出娃來一樣……”

她在前面氣鼓鼓地嘮叨，如石在後面還是定定地看著她。他仿佛又看到了當初那個陪他一起爬普渡階的潑辣刁蠻的小丫頭。

只是他與從前一樣不明白她的邏輯——饒舌和生不出娃究竟有什麽樣的關系？

雲念不管他想什麽，在前面邊走邊折了根枯樹枝隨意向兩旁抽打，繼續道：“還有可惡的大師兄，那秦霖羽要在他身邊他就讓她跟著，究竟算是什麽意思！估計他也是被那女人的狐媚勁兒給薰迷糊了！哼，那個老女人，實在是太可惡了……”

提到顏璟熙，如石黑暗中的目光又有了一絲變化，他記得那個少年，玉樹修竹秀般的一個人，不只在天樞大殿上為師弟師妹挺身而出，還陪著小丫頭去了昆吾派，據說兩人同生共死闖出雷湮谷。那樣的一個人，難怪小丫頭滿嘴都掛著他，那樣的風采又有誰會不心動……

見他還是沒聲音，雲念終於停了下來，回頭看著他，道：“我說你究竟是怎麽了？上次去月鐘峰不是挺好的，還說了不少話，怎麽現在連話都不會說了！”

如石見她回過頭來，再次把目光垂下，道：“不、不是。”

雲念嗔惱地追問道：“不是又是什麽？”

如石夜色中的臉微窘泛紅，道：“是，是怕說錯你生氣。”

雲念知他指的是上次在月鐘峰上自己蠻不講理的事兒，鼓嘴道：“我生氣又能把你怎麽！”

說著想想自己現在似乎也挺蠻不講理的，於是又改口道：“隨便說好了，其實我生氣也都是假的，逗你玩而已。”

如石是個死性子，回到方覺寺幾個月，甚至還在為雲念那一個堵氣的神情而不安，現在聽她這樣說，心頭頓時輕松了許多，很想和雲念說點什麽，但是吭哧了半天，還是不知道要說什麽。

雲念知道他就是這樣的人，概本沒想硬逼他，道：“算了，我也不說那些鬧心事兒了，咱們說點別的。”

說著靠著旁邊一棵矮樹根坐下，用手在身邊拍了拍，示意如石坐下，道：“跟我說說方覺寺的事吧，我一直都特別好奇，你沒有靈根是怎麽修行的？”

如石遲疑了下，然後小心翼翼坐在雲念身邊，神情略顯局促，道：“佛門修念力，念力來自毅力，全憑苦修。”

雲念撇著嘴搖了搖頭，表示不懂，又問道：“那你現在什麽境界了？”

如石看了她一眼，然後又深深垂了下去，道：“念力沒有境界劃分，若硬要與境界相比，我大概是金丹境中期。”

“金丹境？”雲念疑惑道：“金丹境不是已經不用馭物飛行了麽？可我上次見你是踩著幾顆珠子飛的！”

如石道：“念力與靈力不同，不禦物不能飛行，即便我寺方丈飛行也要馭使法器。”

雲念悄悄翻眼暗想：這還真是特別！記得當初見到那些和尚的時候就覺得是些怪人，現在看來更是怪人，難怪如石在那裏呆了幾年也沒見出息！

她不說話了如石便也不說話，一時間又靜得出奇。

雲念雖然人在這裏，可是心還是自家隊伍裏的大師兄身上，看著身邊的如石，好想他能變成大師兄。想了想道：“如石，我給你吹首曲子吧。”

如石目光微亮，他還記得從瀝川河出來那晚，雲念那曲悠揚明快的草葉曲，便是那首曲子，多少次在他坐禪時端縈繞在耳際，也因此被源砢方丈定下了那僅有的一戒。

源砢大師甚至曾經說過，破得執念，得掌他的衣缽，破不得執念，便是方覺寺裏一比丘。

佛家無所謂誘惑，源砢大師如此說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也直接表達他對如石的重視，只是這執念破不破得，卻在如石自己，不是他能左右的。

如石自入方覺寺大門那天起，便是三大皆空的，他無欲無求，無愛無憎，但那惟一不空的卻是他有執念。

他執著地記著瀝川河底那拉起他的小手、靜夜林間那一曲草哨、普渡階上那讓他背到永遠也不願放下的沈重，還有那負氣下山時的回身與揮手……

這是他的執念，但卻不是他的負累，他只知道他因為有這執念才進的方覺寺，所以他不會因為方覺寺而放棄這執念。

雖然面對雲念時他莫明地慌亂回避，但卻一直很想回顧一下當年那沁人心脾的聲音，現在雲念主動提起，他不知有多麽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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