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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鎖文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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棵大樹,粗壯的根部盤根錯雜地攀在峭壁上,爬上崖頂。它的軀幹歪扭著向上,伸向高空,蔥蔥郁郁。

往海面伸出的枝幹上,一個白色的身影斜躺在一條碗狀的枝幹上。枝幹的末端向上翹起,又分出幾只樹杈,其中一根上掛著一盞燈籠,白色的糊紙上勾勒出一個男人的背影,寥寥幾筆,透著幾分淒楚。畫裏的男人一席長袍,頭發和衣擺隨風微微向左揚起,腳步向前,不知是去向哪裏。

燈籠裏流淌著的燭火狀水流發著白色的光芒,映襯著天邊漸漸亮起的海天之際,乍一看,像是它點亮了這片天地。

一襲白色的沙曼長袍,鞋尖微微翹起後落到鞋身上,半包腳背的白色綢履看上去十分舒適。灰黑色的長發從枝幹旁垂下,兩鬢的發絲整齊地縷在後方,有幾絲短的散落。放在腹部的左手上戴著白色的手套,右手自然垂下。虛幻的臉上一條白色的鏤空雕花綢帶遮住了左眼。綢帶的兩端是白色的系線,從左邊和右上方拉向後方,打結後用一顆白色的花狀發夾固定在頭發上。

“他來了。”另一個白色的身影輕飄飄地落在旁邊的枝幹上,低頭看向她,上下打量了一圈。“嗯……看來你是肯定他會來。不過,他已經見過你的樣子,為何還換成一身的灰色?若是他認錯了怎麽辦?”

她緩緩睜眼,大而長的眼睛只是半睜,死寂的灰黑色眼眸裏蕩漾起一絲波紋。“藍色少見,出去總歸引人註目。而且他才識得我,眼裏的東西,先不讓他看見的好。”

“灰黑色也遮不住?”

“嗯。”

白發女子輕哼一聲,眼睛緩慢地眨了眨。“騙人騙全套,你得做出呼吸的樣子。”

“知道了。”她微微起身,“一會兒你帶她們去上面,人我救了,喚不喚得醒,是她的事。兩條人命我還了,其他的,我不再插手。”說完她翻身躍入海中,空中輕輕飄著她臨走前留下的話:“我去找他。”

白發女子嘴角微微揚起,而後輕輕一跳,落在她剛離開的枝幹上,雙腳一前一後往前邁出,落下後坐到那條枝幹上。她用同樣的姿勢躺下,雙手搭在腹前,一頭的銀發垂在下方,隨風輕輕晃動。

她看了看後上方的燈籠。

終於,等到你來了……

突變

跳下後的兩人墜入海底。凡是軍人,都要求通水性,這對兩人來說並不是難事。只是兩人落下的地方極深,獸化後一直向上游,卻怎麽也到不了海面。紫衣漸漸憋不住氣,一口松開了,嗆入大量的海水,她一臉痛苦地伸手捂住嘴,對著花棘搖了搖頭,告訴她自己已到極限。花棘皺眉,右手往上一甩,藤蔓以破竹之勢沖了出去。

只能賭一把,若是藤蔓在出海面抓住什麽東西前就被水壓迫停,那就算是只她自己一人也是游不到頂的。

她的眉頭蹙得越發深,左手摟著已然昏過去的紫衣。

藤蔓破水而出,伸向上方,剛好繞在了大樹的根莖上。

你這家夥,哪兒是來幫忙的,分明是來折磨我的!

花棘摟緊紫衣,藤蔓一收,在海中急速移動。根深幹粗的大樹也被她所用的拉力和水的阻力扯得搖晃。樹上的女子起身坐起,看了看樹幹上的藤蔓,順著藤身看向海面。摟著紫衣破水而出的花棘終於松了氣,大口地呼吸著。她放慢藤蔓伸縮的速度,往懸崖上方移動,一擡頭就看到了樹上的人影。

她喘著粗氣,看著那人,似乎並不覺得意外。上次見面後,她便覺得她的感覺像極了自己認識的那人,只是又稍有什麽不同。但如果說兩人有什麽關系,出現在同一個地方,那就不是什麽奇事。見她靠近,白發女子輕輕一躍,站到了崖頂。她踩踏空氣的摩擦力,收回快到盡頭的藤蔓,帶著紫衣躍上懸崖。

花棘解除獸化,抱起紫衣,平息著剛恢覆不久的呼吸。

“這邊。”白發女子輕聲說到,向懸崖內側走去。

花棘看著展現眼前的那座黑色城堡,抱起紫衣跟了上去。平原丘陵遍布的這片土地上,唯有這個懸崖在海邊聳起,顫巍巍地直沖雲霄。一邊是土地,一邊是大海。靠海一側的崖頂上,矗立著這座已顯古舊的城堡。它雖失了歲月,卻仍保有它原來的磅礴氣勢,看上去孤傲得很。分立兩側的尖塔上亮著燈,與天邊呈同一種顏色。太陽爬上海面,染紅了一片天地。燦爛的海面上,白色的身影抱著一人躍出海面。

塵囂面露痛苦地咳出幾口水。他感覺到有人用手擡著他的頭,動作輕柔至極。那人的身影遮擋了晨起初升的陽光,免了他睜眼時適應陽光的刺痛。他眨了幾下眼睛,被陽光從後方包裹的身影漸漸變得清晰。

緩慢眨動的右眼溫柔如水,左眼被綢帶遮了去,看著他的眼裏滿是笑意,揚起的嘴角跟記憶裏的一樣美。只是,為何,是灰黑色……

難道,不是同一個人……

身體裏依舊痛苦的他再次閉上了眼睛。

她伸手擦去他臉上的水珠,看著他身上蔓延開的紅點,眼裏盈滿笑意。

這老毛病,還和原來一樣。

一股純凈的水流從她的手心流出,瞬間流遍了他的身體,在他的皮膚上來回沖洗。紅點慢慢退去,她收回水流,摟住他,身體輕輕一動游上半空。正想往城堡的方向去,胸口卻突然一震。她的身體僵住,臉色突變,張開嘴唇,眉頭微蹙,表情變得極為痛苦,胸口空是大幅的起落,卻不見她的口鼻喘氣。摟著塵囂的手顫抖不止,隨時就要松開的樣子。

她轉身回到地面,微抖的手小心翼翼地將塵囂放下,像是在放什麽易碎的絕世珍寶一般。讓塵囂平躺下後,松開一口氣的她伸手捂住左胸口,水流從掌心流出,不斷地流入胸口。水流很小很輕也很慢,像是用來撫慰什麽東西一般,只是顯然沒有效果,她的身體再次一顫,虛幻的臉上竟湧上紅光。身上的灰黑一片一片地褪回深藍,最後完全變回原來的形態。她扭頭看了一眼緩緩睜開眼睛的塵囂,轉身躍入海中。

剎那間,風雲驟變,清朗的天空被密集厚重的烏雲遮擋,才爬出的太陽完全失了蹤跡,天地間一片壓抑的陰暗。一時間,地面開始搖晃。黑雲以壓城之勢聚集,很快抵達城堡上方。一道刺眼的光芒劃破天際,撕開烏雲,落在城堡的上方,隨即傳來震耳欲聾的轟鳴聲。電閃雷鳴配合著不斷襲來,閃得城堡裏時亮時暗。白發女子的身子僵住,後方的花棘也停下。

“怎麽了?”她試探地問到。“出什麽……”

她話還未說完,嘴巴便沒了聲,訝異地猛眨了眨眼,看著眼前隨著閃電開始閃動的身影,片刻後,完全消失了。

嘴唇微張的花棘有些發楞,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

這……

她待在原地,回頭看了看剛放到大廳長椅上的紫衣,又回過頭,像是在確認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

正當她無措之時,一點亮光快速從裏間移動過來,環繞著她一起出來的吵鬧聲打破了城堡裏詭異的氣氛。

花棘警惕地盯著那道亮光,目光隨之移動,右手微張,蓄勢待發。她腳步微挪,剛想走過去看看,大廳上方的燈突然亮了。花棘頓住,擡頭看了看那盞極為華麗的水晶吊燈。

“抱歉,主子從來不用城堡裏的燈,大家也就跟著習慣了。”一個衣著樸素的中年婦女走出,手上拿著一盞古舊的油燈,只是裏面燃的卻不是油和芯,對此花棘已是見怪不怪。

一群吵鬧的小孩子環繞在她的身側,有幾個伸手抓著她的裙擺,還有一個借勢爬了上去。她伸手抱起那個一頭金色卷發的小孩,遷就著小孩的速度,臉上掩著焦急,向她走來。

黑白相間的頭發簡單地盤在後方,上面插著一根木簪。圓潤的臉看上去很親切,被歲月劃過的五官仍能窺得幾分她原來的貌美。她體態有些臃腫,卻走得並不吃力。

花棘正觀察著這個看似普通,卻從一開始就沒有感念到的人,她卻滿不在意地走了過來,將手裏的孩子放到花棘懷裏。花棘一驚,收了右手的蓄勢,伸手環住那孩子。那孩子也不認生,笑嘻嘻地環住她的脖子,頭側著靠在她身上,看著那名中年婦女。

“婆婆,媽媽她又生氣了?茗兒最近很乖呀!”她一臉委屈地將臉掩在花棘胸口。

“沒有沒有,不關茗兒的事兒。茗兒帶著其他人乖乖呆在這兒,跟著這個姐姐,婆婆去去就回啊!”她笑盈盈地說到,轉而看向一臉懵的花棘。“麻煩你了,茗兒會帶你過去。這裏你先照料一下。”

她笑著將孩子們推到花棘身側,急匆匆地就要離開。突然想到什麽一般再次看向花棘。“對了,如果喚不起沈睡的人,不要擔心,到他的前世裏找到他的源心,就還有可能叫醒他。人,從古至今,總與過去有些因緣際會。”說完往門口輕踏幾步便完全消失了。

花棘看著她消失的方向。門外已是狂風驟雨,閃動的雷電不時照亮被恐怖籠罩的天地。

她說的是白城吧?那“源心”是個什麽東西?白城在沈睡?找不到那個叫“源心”的東西,就醒不過來嗎?

“姐姐,姐姐,我帶你去。我知道在哪兒。”茗兒仰頭看著花棘。

“那麻煩你了。”她微笑著放下茗兒,牽起她的手,跟著那七八個孩子向城堡左側的樓梯走去。

一路向上,花棘繞著盤旋上升的石梯走了許久,因擔心身後跟著的孩子而不住地回頭,叮囑他們要小心。

“姐姐不用擔心,我們是不會死的。”走在前方的茗兒回過頭來,一臉童真地看著花棘。“媽媽說那是因為我們是精靈,雖然我們不會飛。”

花棘一楞。是啊,這裏的,應該都是魂魄。自己也真是昏了頭了。只是告訴他們是精靈,卻是可愛。她微笑道:“精靈也有不會飛的,你不知道嗎?”

“媽媽也是這麽說的!”她高興地蹦了蹦,咯咯笑得燦爛。

花棘朝她點點頭。她口中的媽媽,應該就是自己的老朋友。早些見到的金發女子也這般稱呼她。她到底是以什麽身份存在的?怎麽感覺輩分有些淩亂……

她心裏帶著疑問,一路跟著到了塔頂。

“就是這兒。”茗兒踮起腳,伸手扭動刻著精致雕花的門把手,門吱的一聲打開了,花棘的心不自覺地吊起,臉上的表情也變得嚴肅起來。

茗兒站到旁邊。“婆婆就叫我們帶你到這兒,我們先下去跟大廳裏的姐姐玩兒,你快下來哦!”

花棘微笑著點點頭。“下去的時候小心些,精靈也是會摔疼的。”

“好!”茗兒帶著身後的一群孩子沿著樓梯走了下去,稚嫩的聲音天真的說著一些天方夜譚的東西,吵吵鬧鬧,卻不會讓人厭煩。

花棘深吸一口氣,轉身走進那扇門,輕輕關上了房門。

房間不大不小,只放了幾樣基本的家具。最裏面床上躺著的男人,一身的大紅色。

花棘的胸口起伏得越發明顯,呼吸加快。她咽了咽口水,快步走向那個人。來到床邊時,她已張開嘴大口地喘息,眉頭微蹙。窗外黑壓壓的,投進窗戶的那一點點光亮根本不足以照亮床上的人。花棘右手一伸,藤蔓伸向門旁邊的舊式開關。

踏!燈亮了。

那張熟悉的臉映入她的眼眸,一頭的銀色長發。

她坐到床邊,伸手抓住白城的手臂。“白城,白城,你醒醒!”

她輕輕晃了晃他的身體,感覺到他身體外圍包裹著的水膜。她的呼吸依然很快,心臟跳動的聲音回響在耳際,擾得她無法思考。

她又喚了白城幾聲,而他依舊沒有任何反應。

花棘回想起方才那個婦女的話,知道疑惑只能等她解答。但想到她的話,明白還有希望,心裏也就輕松了一些,只是,在白城醒來之前,終歸會這麽一直懸著。

我明明就在你面前,你卻聽不到我的聲音。

她翻身上床,躺到白城的旁邊,伸手摸了摸他的臉,頭靠了過去,額頭抵在他頭側,閉上眼睛,呼吸漸漸變得平穩。

那就等她回來,然後找到讓你醒過來的方法。她將手往身後一擺,藤蔓伸向開關。燈滅了……

任由外面怎樣的狂風驟雨,地動山搖,只要你還在,我就無畏無懼!

體態略臃腫的身影快速穿梭在劇烈晃動的海水中。海面上狂風大作,興起千層巨浪,那聲音似要蓋過上方轟鳴的雷雨聲一般,翻騰得越來越激烈。海中的魚群亂作一團,四處逃竄,卻被海水卷得到處飄蕩。海中藍色的身影飄在那兒,一動不動。魚群從她的身體穿過,游向水流平穩的深海。白色長袍下方露出藍色的魚尾,尾鰭的顏色更深,接近於青黑色。

變成魚尾形態了嗎?看來失去大半意識了。

她到達她的身邊,看著她眉宇間微微閃著淡藍色光芒的兩滴水滴,一滴朝上,一滴朝左。

連白翊都自動歸體了,看來這次是真的非常事態了。

她伸手扯開她胸前交叉的領口,將衣服拉下左肩。數條暗黑色的線條從左手下方延伸上來,已蔓延至肩頭。

之前還沒有蔓出手臂,怎麽突然變成這樣?難道是我塑的原體不行了?但也不該如此之快啊!看來只能拿回她自己的原體了。

戴著木簪的中年婦女握住她的手,淡藍色的水流從她的身上流入她的體內。眉宇間的圖案漸漸淡去,靠左的水滴化作一條透明的水流流出,在海中幻出一個白色的身影。藍色的魚尾漸漸消失,變回雙腿。暗線往後縮了一截,身上的藍色褪去,變成早些時候的灰黑色。

中年婦女松開手,摟住她的身體,擡頭看向白發女子。

“白翊,把辰逍帶回城堡。”她開口說到。

“好。”白翊雙腿輕輕一擺,游出海面,躍到海岸上。她扶起渾身濕透的塵囂,躍上半空,往城堡的方向游去。

微微睜眼的塵囂被風雨迷了眼。他用力地閉了閉眼,又艱難地睜開,看向那個白色的身影。

她呢?

他眉頭微蹙,看清楚了她的臉。“她呢?”他輕聲問到。

“在前面。”她的嘴唇微微動了動。

“她認識我嗎?”

“自是認識。”

“那我認識她嗎?”

白翊頓了頓。“這個,你怎會問我?”

他輕笑一聲。“我也不知。”而後閉上了眼睛。

狂風暴雨中,四個人影快速穿行在暗沈一片的天地之間,頻繁閃爍的閃電不斷照亮閉眼睡去的兩張臉。一張虛幻似空無,一張冷峻如冰川。此中因緣,早已縈牽。

偶遇

陰沈沈的街道上滿是泥土,被無數人踩踏過後變得灰黑一片。兩旁歪歪倒倒的破舊房屋顯是遭到剛才那個震動的破壞,砌墻用的劣質磚頭掉落後碎成大大小小的碎片,和著泥土散落在房屋的周邊,填入門前沈積了不少垃圾的水溝裏,還有少許隨著人們的鞋底混入街道上的泥土中。濕泥還在不斷地從上方滴落,黏糊糊地粘到下方的地面上和建築物上,顯得整個地方臟亂不堪。

三三兩兩的人聚集在被破壞的房屋旁,企圖用塑料油布暫時解了這頭頂之患。與之相比,偏僻角落裏用木板搭建的簡陋房屋卻是異常堅韌,屹立不倒。省了麻煩的男主人倚在門側,身子歪著半落在墻根,姿勢怪異。兩頰的紅暈和很久沒有修整的胡茬混在一起,臉上是滿足和幸福的笑容。他頭上和身上到處落得是泥灰,手臂上的蜘蛛圖案被遮了大半。鄰居的孩童嬉笑著跑過,見到他便一齊默聲停下,比手畫腳地謀劃過後,輕手輕腳地靠近他。

“啊!”他突然坐起身,沖著幾個穿著破爛的孩子大喊了一聲,手臂的蜘蛛圖案一閃,手腳和身體兩側獸化出多只蜘蛛觸手,眼睛裏是詭異的暗青色,整張臉的顏色都變暗了,邊角的地方冒出毛須。

幾個孩子被嚇得大叫,匆匆忙忙地跑走了。

他解除獸化,滿足地打了個嗝,再次靠到門邊。

一個身影悠悠地從遠方靠近,踏上滿是稀泥的街道。一襲紅裙沾上了不少的泥塵,腳上明顯大了的深綠色破鞋踩在黏糊糊的泥土上,在原來橫七豎八的鞋印上再烙上了不同的花紋。她左手撐著一把殘破的黑傘,唯一完好的部分被轉到她的頭頂上。傘擡得很低,幾乎看不到她的臉,只在她移動的時候能從破爛的地方瞟到幾分。她低垂著眼瞼,嘴唇緊閉,面無表情。

“這好好的怎麽說地震就地震。現在地震局不是預測得很準的嗎?之前都沒出過錯。”

“再準也有失誤的時候,這世間的事豈是人類能全部預料到的。”

“這地頂也是,好點的地下城是加固了又加固,我們這兒卻一次都沒有。看看這稀泥巴,上面是下雨,我們是下泥!”

“你還沒習慣啊!我們這樣的地方啊,早就被遺忘了!”

……

一步一步,不合腳的破鞋拖慢了她本就不快的速度。每一步下去,鞋底都會被泥土黏上一黏,每次看著都幾乎要從她的腳上脫落,卻總也掉不下來。周圍的喧嘩聲並不能吸引她的註意,故而她頭也不擡地一路向前。經過醉漢門前時,醉漢再次起身獸化,朝著她張牙舞爪地大喊。她只繼續低著頭,若無其事地緩慢前行,腳印的深淺如舊。

醉漢睜著微醺的眼睛,看著她遠去的身影,一臉無趣地躺下。

走了一段後,她漸漸遠離了剛才的街道。一片荒蕪的土地上落滿濕泥,連原來的道路都辨不出了。她微微撐起傘,停下腳步,腳下發出“哢”的一聲。她擡眼看向前方,幽藍的眼眸如死灰般沈寂,眼睛下是濃重的黑眼圈。地上除了她身後的那一串,只有一些細細散散的小印子。垃圾的腐臭味夾在泥土的氣味裏,吱吱的聲音在不遠處作響,和黃黑色的泥土融為一體的小生物快速移動著,窸窣作響。

幾個黑點從左側靠近,隨之傳來來人的聲音。

“賤人,你給我站住!”

“婊/子還玩兒什麽貞潔,來玩玩兒我下面這個多好,還能讓你爽上天!哈哈哈哈!”

“你跑也沒用,前面是‘爛人街’,還是說你喜歡被圍觀,那樣能讓你更有快感嗎?哈哈哈!我們倒也不介意。”

……

女子沈重而急促的喘氣聲傳入她的耳朵。她站在原地,扭頭看向左側,緩慢地眨動著眼睛。

還很遠,但是卻能看到。

自從醒來,她發現自己的身體變得十分奇怪。看向前方時,仿佛一眼就能看到盡頭,視線可以繞回自己的身後,兩旁的一切也可以盡收眼底。嗅覺可以聞到所有的味道且異常敏銳,聽覺亦是如此,仿佛整個世界的聲音,都在同一時間進入耳膜。就連皮膚,都能感覺到周圍空氣細微的變化。

看著一個人的眼睛時,她能看到對方的全部過去,甚至於還沒有成為這個人之前的所有經歷。那些細小的元素如何從最初的世界形成,和什麽其他的元素結合構成過什麽生物,又如何在死去後重新散開,再次飄蕩,在時機正合的時候又跟相連的元素結合……如此循環反覆。短短幾日,她仿佛看盡了這個世界如何從虛無中產生,如何生生不息,又將如何走向滅亡。她能看到所有生物接下來自然變化的軌跡,進而便能看到這個世界變化的趨勢和結局。

難道我現在還得上妄想癥了?精神分裂再加上精神錯亂?逗老娘呢吧!

啊,管他呢!

啊,好想找個安靜的地方好好睡上一覺。每天看到聽到的東西太多,好想把這個世界毀了,好清靜一會兒。本以為跑到地底下來,聲音就會少一點。啊,這些比老鼠還吵的家夥。

她擡了擡沈重的眼皮,眼神凝了凝,往後退了一小步,俯身下去,換了右手撐傘,左手伸進剛才踩過的泥土中,拿出一根半米長的廢棄鐵棍,轉身朝左側走去。

纏在鐵棍上的濕泥順著棍身流動,從下方的圓形邊緣滴落,墜到地面,融入下方的泥土中。筆直向前後折向左的腳印緩慢地移動,不斷接近迎面而來的十幾串腳印。

一雙大眼睛因為她有氣無力地半撐著而顯得十分狹長,濃密而纖長的黑色睫毛延伸出一條漂亮的眼廓。同樣濃密的眉毛形狀極好,天生的線條就顯出幾分霸氣,因幾日未打理而長出些許雜毛。高挺筆直的鼻梁下略薄的嘴唇顯得人很涼薄,微微向下的嘴角生出幾分惡氣,偏暗的唇色在臉上添出少許邪氣。左眼下方一顆黑色的淚痣周圍散布著幾點雀斑,在她白皙的皮膚上顯得尤為明顯。

她的手心血色很重,指尖上還有幾處蛻皮的地方。握住鐵棍的地方微微泛白,指節較一般的女生略粗,讓那雙纖長的手看上去十分有力。握在下方的鐵棍和她左側的裙身糾纏著,往上面抹了不少泥土。

一群人的身影在幽藍的眼眸中不斷放大,她的腳步突然輕盈了幾分,臉色也好看了些許。女子背上的藍黑色蝴蝶翅膀已被打殘,只能在地面上撲飛,臉上的恐慌讓她漂亮的臉蛋有些扭曲。跟在後面的一群人著裝並不差,只是人沒有氣質,只讓衣服也跟著顯得廉價。他們饒有趣味地跟在後面,速度不緊不慢,既不馬上抓住她,也不停下讓她得以喘息,眼裏充滿了玩味和不斷累積的情/欲。

啊,看著就好煩。

她面無表情地繼續向前,眼皮卻不再像原先那般沈重,略微睜大的眼睛裏閃過幾絲厭惡,死灰般的眼神中多了幾分兇惡。

倉皇逃亡的女子在慌亂中看到了她,臉上先是訝異,進而燃起了一絲希望,眼神裏充滿了懇切。

救救我!求求你,幫幫我!

不用她開口,她就看到了她所有的想法,還有她的過去,以及兩個未來。

她停下腳步,不再向前,眼裏的情緒再次消失,什麽都沒有。

我如果現在救了你,你只會死得更慘。

她停在原地,看著撲騰著向自己靠近的女子,還有她眼裏深深的絕望和那絲剛剛燃起的希望。那交錯的眼神,她並不喜歡。甚至,還有些討厭。

那群人越來越近,身後領頭的男人顯然註意到了她,眼裏生出狡黠。而這,同樣入了她的眼。

那個男子邪笑著微微扭了扭頭,雙手一張,獸化成兩只尖利的螯,蠍尾從後方升起,左右搖擺著,紅色的尾刺異常鮮艷。他猛地向前移動,快速逼近那名女子,尾巴向前一伸,刺在她的翼根上。

“啊!”那女子慘叫一聲,睜大了眼睛,表情痛苦地張大嘴巴,跌落地面,濺起了地上的黃泥。她擡起沾上泥土的臉,看向不遠處站立不動的女子,一臉的痛苦。她向她伸出手,一臉的誠懇。

那男子嘴角高高地揚起,對著她的殘翼又猛戳了數下。在她淒厲的慘叫聲中,混入了那群男人充滿愉悅和興奮的笑聲。獸化自動解除。女子滿眼絕望地看著她。

身後的男人跟了上去,粗魯地拖起地上的女人,兩個男人一左一右將她架起。獸化了的男人將眼神轉向不遠處的她,笑著向她走來。

她仍是面無表情,只是瞟了一眼被架起的女子。她看到她掉了一只鞋的腳底沾滿泥土,鮮血從傷口流出,滴落地面。女子艱難地微微擡頭,緊蹙著眉頭,仍是一臉懇切地看著她。只是,此刻不再是懇求救她,而是讓她快逃。

她將視線拉回已靠近的男人身上,微微揚起下巴,用鼻子深吸了一口氣,握了握鐵棍,脫下那雙不合腳的破鞋,白得晃眼的腳直接踩到了泥地上。單手收起那把破爛的黑傘之後,她用右手握住傘身,邁步向前,迎著那男子走了過去。那男人冷笑一聲,將蠍尾對準她刺下,速度極快。她的身影一閃,瞬間從左側繞進。

鮮血飛濺,落了滿地。

那男子臉色驟變,身體猛地一抖,頭上和脖間的青筋暴起。他難以置信地低下頭,看向那根從身體右側貫穿到左側的鐵棍。鮮血順著鐵棍不斷滴落,周圍安靜得連那連連墜地的聲響都十分清晰。他滿臉惶恐地看向身旁的女人。

“真是沒趣,輕輕一捅,就穿過去了。”她輕聲說到,視線半點沒有從前方移開,半蹲著的身體慢慢站起。她用力一拔,鮮血飛到她的臉上和身上。那臉上的神情,半點沒有動搖。

那男子瞪大了眼睛,滿臉怨恨地倒地,墜入泥土中,鮮血和濕泥混成一團,染出奇怪的顏色。

鮮血沿著鐵棍的下沿流淌,前前後後地往下墜落,棍身被洗得幹凈。流至棍端的鮮血流到她舉棍的左手上,沿著指縫流了進去,浸入掌心。她將手往下一放,鐵棍垂地,拍起幾滴黃泥。

“啊,這麽輕易就死了,早知道就下手輕一點。”她邁出腳步,向那群人走去。

近十個男人,在那一剎那被嚇得丟了魂,隨手扔下那女子便往後方跑,全員獸化,不要命地逃著。那女子吃驚地看著她,呆在原地。

雖然只是一瞬間,她的嘴角上揚了,臉上露出詭異的笑容,其中夾雜著興奮,比那些個情緒外露的男人,可怕得多。那笑容只有一瞬,之後便掩下了。

她擡起垂地的鐵棍,身體微微前傾,一瞬便沒了人影。那女子還沒來得及回頭,便聽到身後鐵棍一下下的敲擊聲和刺破聲,男人的慘叫聲不絕於耳。

地上的女子呼吸變得急促,眼裏露出恐懼,身體不自覺地發著抖。她眉頭緊蹙,精神緊繃,腦袋裏的那根弦繃得似就要斷開。她不敢回頭。

空氣再次變得安靜,靜得怕人,靜得仿佛時間的腳步,也能聽得清清楚楚。每一秒,都是無比的煎熬和極度的恐慌。“哐”的一聲,鐵棍落地。躺在地上的女子渾身一抖,拼命抑制著身體裏發自本能的恐懼。

輕盈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女子緊閉著嘴,眼睛慌亂地眨動,表情十分凝重,因為咬緊的牙關過於用力而繃得臉上的肌肉和骨骼都有些錯亂。腦袋裏發出嗡嗡的聲響,但胸口撞得七上八下的聲音還是很清晰,連自己口水下咽的聲音也聽得一清二楚。

她用力地盯著眼前的地面,視線一點不敢往其他地方挪動,滿身的傷痛和過度的緊張讓她的視線變得模糊不定,一時間連聚焦都變得困難。腦袋脹痛得難受,眼前的景象變得忽近忽遠,一陣眩暈向她襲來。但她不敢放松,生怕此刻暈過去,就再也沒機會睜眼了。求生的本能讓她依舊保持著最後的意識。

腳步聲從她的旁邊飄過,往前方走去。那人輕輕甩了甩腳上的泥土,踩進剛才脫下的鞋子裏,同時撐開手裏的傘,因為傘把早已生銹而卡了幾下。她往原先前進的方向走了去,腳步聲越來越遠。

躺在地上的女子身體一松,大張開嘴巴,拼命地呼吸著。豆大的汗珠從額頭上流了下來,滑過她的眼睛,有些辣眼。她用手背擦去汗水,表情這才松了下來。待呼吸平穩之後,女子擡頭看向她離開的方向。

那背影看上去十分淡然,仿佛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行進的速度十分緩慢。不合腳的鞋子每每踩下去總會被地上的泥土黏上一黏,在她提腳時幾乎就要脫落,卻總也掉不下來。

女子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坐起身後一臉驚恐地回過頭,不禁寒毛一立,渾身一顫。近十具屍體,前前後後地躺在不同的地方,每具屍體的旁邊都有飛濺出去的鮮血,屍體下是剛剛流淌出的血泊,點綴在一片一望無際的黃黑色泥地上。鐵棍被扔在最遠處男人的屍體旁,那男人的頭部從背後被刺穿,圓形的窟窿不停地流著血。

那女子渾身冒起冷汗,背後一陣發涼,剛穩下來的呼吸又再次變得急促。一瞬間,她幾乎忘記了自己身體的疼痛,起身亡命般地向剛才來的方向跑去,跑的過程中一點兒不敢看向旁邊的屍體。

女子拼命地跑著,臉上的恐懼讓表情變得扭曲,掩了她的美貌。

一襲紅裙的身影緩慢地向前走著,傘撐得很低,幾乎看不見她的臉,只能從傘破爛的地方瞟到幾分。她低垂著眼瞼,眼皮沈重得隨時就要擡不起來,死灰般的眼神散落在前方的泥地上,眼下兩片濃重的黑影。

啊,好想找個安靜的地方睡上一覺。

哪裏,哪裏才夠安靜……

終相見

花棘從樓梯上下來,看到大廳裏散坐在紫衣四周的孩子,他們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手裏拿著各種玩具,嘴裏說個不停,表情認真。茗兒和一個棕色頭發的女孩坐在中間寬闊的茶幾上,兩人手裏各拿著一個洋娃娃,面前擺著各種各樣的衣服和布料,還有針線和一把小巧的剪刀。剪刀的兩頭套著塑膠的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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